神往春天
视觉中国供图
编者的话
春天,万物即将新生。春天孕育着期看,更将把温热重新带回世间。那些关于春天的故事,或许只是一个毫不起眼儿的小细节,却在不经意间让一股热流潜进你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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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的春天(小说)
冯嘉美(21岁)武汉晴川学院学生
那年深冬,李知凡第一次跨过江水往到了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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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识模糊之间,李知凡听到了许多人的唤喊,唯独缺少了父母的。
等他完全清醒后才得知,父母早在火灾中丧生,村镇上赶来的人只能救下他。碍于当时的交通条件,等送往城里的医院再救治是不现实的,突然,有人抬头看向了河对岸的国家。
“知凡,婶要回对岸往了,你留在这好好养伤,那边的叔叔阿姨会扶助你的。”
李知凡依旧没有开口说话,这是他醒来后的第五天。
家中婶婶离开了,汽车拽出一段长长的黑烟,李知凡想抬手,可是那两根被砖块砸断再接回往的手指别扭地竖着,他看了片刻,放下。
“你想和我一起往玩游戏吗?”突然,一位高大的男人走近他。他是李知凡的主治医师,名喊马克西姆。
李知凡听不懂,他抉择回避。
后来的每一天,马克西姆都会和李知凡说话:早上好。食饭了吗?晚安,祝你好梦。李知凡其实能可能知晓那些短句的含义,但从来都只是抬头看他,不作答。
12岁的他排挤周遭的所有,以为这样就可以也可以将苦痛漠视。
隔年春天,中国的春节到临。
李知凡算准了日期躲了起来,因为这是全家团圆的节日,而他没有家人了。
马克西姆按照惯例来到李知凡的床边却发现空空如也,他和医院里的工作人员一起觅觅了很久,终于在河岸边找到了李知凡。
他消瘦的背影在风中看起来与飘荡的芦苇无异,他眼中凝看着对岸辽阔大地,试图觅觅那座已经消失的房子。
马克西姆走近他,轻轻蹲下,用蹩脚的中文说:“食饺子吗?”
略微沙哑的男声顺着冷气传进李知凡的耳朵里,霎时间似乎有股热流涌进心头。
这是他今年第一次开口说话:“你从哪里学的中文啊。”
后来,李知凡开始回应马克西姆所说的话。马克西姆说:“早上好。”他也说:“早上好。”他努力模拟着每一个字母的发音,将此认为是对马克西姆的感谢。
见李知凡的心态发生转变,马克西姆也把为他计划的康复练习提上日程。
马克西姆期看李知凡重新学会使用筷子,但李知凡不肯,他总是用叉子往戳取东西,想着这样就可以漠视那两根歪曲的手指。
马克西姆说:“假如你不尝试拿起筷子,我就不答应你食饭。”
李知凡凭着语气猜出话语的含义,他就抱着手和马克西姆耗着,他以为马克西姆会受不了他然后往管其他病人,但马克西姆并没有。二人从白天耗到了黑夜,李知凡的肚子也喊了无数声。
最终,李知凡发起脾气把桌子上的一切都挠起来扔掉。
他哭喊着说:“我为什么一定要学!”
话音刚落,马克西姆站了起来,走出房间。正当李知凡以为自己打赢了胜仗时,马克西姆拿着一本字典走进来,他着急地翻阅着,然后一字一顿地拼凑话语,正色且严厉地告诉他:“因为你和正常人一样,你可以学会。”
李知凡泪眼婆娑地看着马克西姆,他翻字典的模样笨拙又滑稽,像一只憨厚的大熊。
李知凡拿起了筷子,而后他也重新拿起了铅笔,即便夹起的东西总是掉下,写出的笔画总超出方格,马克西姆永远站在一旁说着:“很好,很好。”
转眼间,李知凡该回到对岸了。
辞别那天马克西姆塞给李知凡一包东西,里面有厚厚一叠的邮票。
“我期看你给我写信,你有什么事可以向我求助。”马克西姆说。
李知凡不作声,他紧咬着嘴皮,把身子背过往,以为看不见马克西姆他便不会掉眼泪。
小船朝着对岸划往,水的波纹向后退着,他离祖国越来越近,身后马克西姆一遍又一遍的“再见”也越来越远,泪如泉涌,他不知道下一次再见是何时。
李知凡被送进福利院,他还是有些不爱与人亲近,因此也常受到院内其他男生的欺辱。
8月2日是李知凡的生日,院长阿姨带领全体小朋友为他庆生后送给他一个小小的蛋糕,他很珍惜,可是等他端回宿舍的下秒,就被其他男生拍到了地上。
李知凡停住了,他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已经稀巴烂的蛋糕。
众人起哄,说要他哭。
当李知凡困在令他头晕目眩的声音中时,有个熟悉的身影将他从中解脱。
“马克西姆!”他大喊着。
“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从对岸过来了。”马克西姆说着,把他预备的蛋糕送给了李知凡。
在那段泛黄的岁月里,因为有马克西姆,他成为福利院最特殊的孩子。李知凡每隔一星期就给马克西姆写信,分享他的生活,如同马克西姆陪着他成长。
李知凡成年后进到一家两国合办的工厂学技术,碰到外国教员时,他热切地告诉对方,自己有一位如师如父的人。
“马克西姆,我们工厂的教员很亲切,他耐烦教我们技术,不厌其烦,他很好。但是在我心里你最好。”李知凡在给马克西姆的信中写道。
几年后,两国关系破裂,教员都要离开。又是一次辞别,教员抱住李知凡在他耳边说:“你是一个出色的孩子,我信赖马克西姆也同样为你自豪。”
李知凡送别教员后给马克西姆写信,他期看,他还能给他写信。
马克西姆回:“会的孩子,一直会的。”
李知凡后来的人生过得不错,他好学也谦逊,事业一路高歌猛进着。
直到一次意外,他所在的工厂因设备室偷工减料导致房顶坍塌,他不慎被压住。从昏迷中醒来后,发现妻子为了他能得到更好医疗救助,移家来到了北京,而在途中遗失了他与马克西姆的信件。
他不好怪罪妻子,只得重新凭着记忆给马克西姆寄往信。
没想到这次他没再收到回信,他有些着急,在某次休假,他又往了对岸的国家,但是马克西姆离开了原来的医院。
李知凡抚慰着自己,可能马克西姆最近很忙,或许他在离开医院前就已收到了自己的信。
他只能等,等他回信,可这一等便是40年。
李知凡为了家庭操劳了半辈子,从岗位退休后日子变得清闲,他开始想,马克西姆现在怎么样了。
又是一年春节,李知凡的儿子从外地回家,一家子其乐融融,可唯独李知凡有些神伤。
儿子在询问过李知凡内心的想法后,便带上家人预备前往觅觅马克西姆。
数十天过往后,依然毫无结果,儿子托朋友在各大社交平台上发布觅人启事,还带着李知凡上了当地新闻电台。
可没有一位喊马克西姆的人联系他们。
物是人非,马克西姆是否还活在人世也无人能作出肯定答复。
李知凡想,可能他这一生本就是难团圆。
就在他们一家人预备离开的前一晚,有个陌生号码打进。来人称,他是马克西姆的儿子。
李知凡的眼中再次布满期看,他们约定好第二天见面,而他这晚一直盼看着太阳快快升起。
与马克西姆的儿子见面后,对方第一句便是说:“他很想你。”
李知凡在对方的搀扶下,走在前往马克西姆居所的小路上,他有些抖动,他觉得这条路好长,和马克西姆当时对他说的“再见”一样长,如40年那般。
终于,李知凡再次见到马克西姆,他没有当年那么高大了,可眼眸依旧炯炯有神。
马克西姆颤巍巍地起身,没有走向李知凡,而是转身朝冰箱走往,他从中取出一块蛋糕,然后递给李知凡。
他笑着,艰难地拼着音节:“留给你的。”
谁能喊世界停止三秒
张喆(25岁)中芯国际集成电路制造(北京)有限公司职工
以前读《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时,总觉得作者的梦想很“小”。短短的三天,在幼时的我看来并不是一件值得祈求的事。若是我来许愿,少说也要“向天再借500年”,仿佛只有如此豪情才配得上“梦”这个伟大的字眼。但正如时光如流水,我的梦想也像失往水分的海绵,从充盈充足逐渐变得萎缩起来。若你现在来问我的梦想,那我便会用世上最真诚的心,祈愿多上三秒就好。
人生像是叠叠乐垒砌起来的阶梯,让我们笨手笨脚地往上攀爬。不知为何,回头看时,那些歪扭或缺少的木块总比存在的那些更加醒目,正如“遗憾”总比“成就”更加难以忘怀。假如我能够拥有额外的三秒钟,那我也必然不能免俗,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将它往那些空白处投掷出往。
当“AI”“元宇宙”等概念频频登上热搜时,我没能在科普视频中理解那些专业复杂的名词,只是立刻沉醉于“数字时空”这个迷人的概念。我翻来覆往地想,若它能赐我另一维时间,另一维空间,那么是不是,以后的我永远不会再有遗憾?
曾经奢求的三秒时间中,一秒是为了奶奶。在没有相聚期看的“以后”中,若能将“以前”增加一秒,那该是多么宝贵无比的馈赠。还有一秒是为了抉择。我并不会用来做什么诸如改变专业或改变大学的大事,我要将它“浪费”到毫无意义的小事中往,或是抉择多看一秒尾巴已经开始淡往的彩虹而不是忙着在积水中放下一艘纸船,或是抉择往看体育场的篮球比赛而不是广场上的舞团大战……剩下的最后一秒,我要让命运随机安顿。也许是送我往从没往过的国家,也许是送我见一位一生只能拥有这一秒的朋友,更也许,它只是让我停在当下,听一声秒针转动的“嘀嗒”声响。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张“幸运卡”,不管涂层下的奖品是什么,摸到涂层的时候就已经开心。
在未来,或许数字版本的我和奶奶的拥抱无限延长;能够复刻每一秒的天空、大地和那些我都不曾听过的所有星星;能够让我穿越时空与现实中无法产生联结的人和物互动……当所有那些鼓足勇气才能妄想的梦变得唾手可得时,我却有点恐惧,像经历长久黑暗后第一次见到电灯亮起,也像第一次进到商场,在琳琅满目的精致展柜里看到自己局促的倒影。
记得第一次在商场体验VR游戏时,我变身为超级战士,伴随着逼真的特效,我不受掌握地重复按下那个“再来一次”的按钮,就像真的拥有了一段平行人生。直至摘下眼镜、交还手柄、走出场地,才发现外面的天空已然变黑,路上的路灯是熟悉的昏黄。等回到宿舍了,也还是熟悉的人和熟悉的声音。所以我明白,那个长长的下午不是对我额外的赠予,它是隐躲价签的等价交换,让我知道哪怕人生的叠叠乐存在于无数的平行时空,也都是那些歪扭的遗憾才能搭起攀登的落脚点。
所以现在的我已经不恐惧了,它的出现就像暴晒很久的海绵碰到一汪新的清泉,梦想吮吸了新的知识,迅速膨胀开来。若让现在的我重新许一个新愿看,我还是要让世界停止三秒。这三秒都要留给刚睡醒的清晨,被子是刚好的温热,阳光是刚好的角度,刚刚睁开眼的人带着刚好的斗志,勇猛地接收着新奇事物,并立志投身其中。
反哺(科幻小说)
徐嫣然(25岁)武汉大学生命科学专业学生
对不起,妈妈。
现在,我要把你给予我的生命还给你了。
我没有提前告诉你,如同你把生命带给一无所知的我,我想这是值得原谅的,但我仍然感到抱歉。我以为我正在逐渐接受你的衰朽,也终有一天会接受你的离往,但疾病改变了这一切。
我看到你迅速衰弱下往,所有我们拟订的快乐退休计划——旅行、摄影、健身都被搁置,你不得不整天躺在病床上接受治疗,一次又一次。你不再能掌握你的身体,甚至只能让别人为你清洁,我不得不看着你失往自由、失往尊严、失往快乐、几乎失往你这辈子所有宝贵的东西,一切急转而下,没有任何好转的机会。
我记得你第一次因为说不清楚话而表露出惊诧、愤怒、无措的表情,我握着你的手反复抚慰你,但——我不是不痛苦,妈妈。
半夜我陪床,听到你的每一次唤吸,都需要竭尽全力,都痛苦得抖动,有时我甚至想让你不要再拼命坚持。但你那样看着我,看着爸爸,我明白你舍不得我们,你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所以我只能尽全力支持你,哪怕是看着你痛苦。
爸爸也老了好多。
我不能什么都不做,请原谅我,妈妈。
你一直很好奇我在做什么,这么多年我们几乎无话不谈,但我始终对我的课题闭口不言。现在你已经参与其中,我终于可以告诉你了。
大四时我开始接触海洋生物,研一时我跟随老师开始研究它们,主要是一些刺胞动物。那时我发现了一种没有被报道过的小型旗口水母,后来我们称它为原旗口水母。它在水中受精,然后发育为原肠胚,表面长出纤毛成为浮浪幼虫,再经过一段时间发育后栖身在海藻上成为螅状幼体。
与其它水母不同的是,所有原旗口水母的螅状幼体都是具有生殖能力的雌性,这一阶段将占据它大部分的生命周期,直到连续分裂后发育为水母成体。与螅状幼体相反的是所有水母成体都是雄性,它们会在与雌性螅状幼体完成交配后死亡。
在研究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难以阐明的现象,它的触手——姑且称之为触手吧,其实更像消化腔内游离的隔膜丝,会在摄食时离开它的身体,数小时后才携带浮游生物重新返回。
这就像我们的手会离开身体往餐厅里取一份外卖,然后再回到我们身上。
起初我以为这是实验的误差,究竟这一现象不是在所有触手上都能看察到,因此我漠视了它。两年后我的第一篇文章发表,回到实验室整理原始数据,一份份校对摄食录像的原始文件,在反复看察到这种奇异的摄食行为后,我对它进行了统计,发现这种行为非但不是偶然,反而与螅状幼体的寿命息息相关——没有这种摄食行为的螅状幼体寿命远远短于其他螅状幼体;已有这种摄食行为的螅状幼体在停止这种摄食行为后迅速发育为水母成体,随后死亡。
新的疑问出现了:食外卖能活到90岁,在家食饭却只能活到10岁,摄食的方式而非内容影响寿命的长短,这怎么可能呢?
于是我将这种奇异的摄食行为作为一个小课题,在工作之余开展实验。很快,我发现这种离开螅状幼体独自捕食的触手,会在捕捉到浮游生物后将其包裹在触手侧面类似于口腕沟的沟状结构内,随后浮游生物被慢慢包裹,甚至一部分会被消化,在触手回到水螅幼体时,螅状幼体会将浮游动物和包裹它的触手一起“吞”进胃囊。
它食掉了它的手!
假如课题停留在这里,我现在只能看着你的病束手无策,白费地照顾你却不能减轻你的疼痛,看着爸爸费尽心力在医院旁的出租屋里做各式各样的饭菜期看你能多食一口,看着你强迫自己重复吞咽,只是因为想跟我们一起陆续生活下往。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个课题陆续了下往,所以我躺在这里。
我将回回为一团细胞,我将回回为你的骨、你的肉、你的血,回回到我出生以前。
不要担心,妈妈,不要担心我。这个过程不是冷冰冰的,现在我感到温热,或许如同你当初孕育我那样,妈妈。
发现这一现象后,我找到一些具有独立摄食行为的触手,做了一部分冷冻切片,利用免疫组化进行看察,也进行了个体实验。在看察免疫组化切片的过程中,我找到了触手的“神经”,细细长长的细胞一个连着一个,紧接着我证实它具有电兴奋性,随后又找到了神经递质存在的证据。
一直到此时我还以为这些细胞突起组成的小小的神经节,是螅状幼体局部自主活动的生理基础,直到我趁着这些触手外出摄食时将其捕捉,放置在另一个培植皿中做切片前的预备,意外发现它依然能对外界刺激作出反应。
它甚至可以觅食、消化和排泄,幼小的神经节微微跳动,原始的肌细胞收缩、舒张,它在这片人为造就的新水域陆续存活。在电子显微镜下我找到了它的平衡器,然后是它的眼点。我注视着这片与众不同的细胞,想象着它也在审视着我,在它古老的视野里我只是幽深海域中一片污浊的光斑。
我终于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触手,更不是消化腔内游离的隔膜丝,它就是原旗口水母,是螅状幼体的幼虫,一段我们从未看察到过的新生活史。
一旦确定它是独立个体后,它立刻被放大、拆分,新的结构一一与已知结构对应。然而我仍然不明白它为什么会把自己捕捉到的食物连同细胞一起“还”给母体?这种“还”的方式真的如同我猜想的一样,是通过胃囊消化吗?它是“被迫”的吗?或者这只是一种类似雌性食掉自己幼崽的行为?
在这一步,我停留了两年。这是我最快乐的两年,尽管当时你们都觉得我忙,我自己也认为推不动课题就是最痛苦的事。妈妈,所以你放心,我不是因为过得不好而产生轻生的念头,在我的认知里生命是最新奇的事情。
我一直想做一个实验来彻底证实我的理论,但我舍不得你们,现在只是一个可以两全其美的机会。
在我们已知的生活史中,原旗口水母的胃囊底部存在着一圈卵圆形的生殖腺,被一层层的胃丝保护着,雄性的生殖腺可以产生精子,精子成熟后通过水流进进雌性的生殖腺,到达成熟的卵子完成受精,你想到了什么?
是的,一部分受精卵通过完全均等卵裂形成囊胚,囊胚内陷形成原肠胚,最后成为浮浪幼虫,而剩下一部分受精卵则直接在雌性的生殖腺内发育,成为细小的触手状幼虫。
这一部分幼虫将会在生殖腺四周营半寄生生活,直到外皮层神经网发育成熟,内胚层开始分化出生殖腺,此时它们将第一次获得离开雌性螅状幼体的机会,既可以抉择随水流四处漂流,找到定居的水藻,成为新的螅状幼体,也可以抉择回到原地,与母亲紧紧相拥,触手贴合在胃囊底部,细胞与细胞之间的空隙越来越小,最后融为一体。还有海洋,海洋给它们的合成提供了最好的环境,一切细胞诞生于水中也凋亡于水中,人类携带着装满水的细胞来到了陆地,然而其实始终都在水里漂泊。
一切关于螅状幼体寿命的理论都有了新的阐明。
幼虫离开雌性水母,雌性水母走向死亡;反之,幼虫回到雌性水母体内,新生的神经细胞与雌性水母重新缔结形成突触,幼虫成为雌性水母的一部分,妊娠时免疫系统留下漏洞尚未被补全,使得它们可以愉快地共享新生的细胞,重新分化消化与运动系统,最后衰朽的细胞不可逆地走向凋亡,雌性水母则在幼虫的培育下重获新生。
生命并非是不可逆的。
生命以妊娠作为载体向下传递,也借助妊娠逆流而上,这和每时每刻发生在这世界上的每一次妊娠没有任何的区别,只是又一个阶段的共生,妈妈。
我曾经好奇这些幼虫最终会往到哪里,现在我知道了。
他们没有死往,他们就在这里。
妈妈,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能感到你的存在,特别是你的唤吸、你的心跳,就像我自己的唤吸和心跳那样。生命起源于搏动,一次收缩,起初只是挛缩,然后慢慢舒张,一次又一次的收缩开始传导,细小的肉眼不可见的电眷恋接了你和我,我们不同频率的跳动趋于统一。
一切的不安离我远往,或者说大部分的情绪,我感到了久违的清静,深深的,像小时候坐在你身边那样。离我而往的还有其他什么,或许是一些激素、蛋白质,我不再能感受到我的肢体,它们在我的感知中退化成模糊的形体,然后唤吸的间隔越来越长,在恒温箱中我变得冰冷,胸很闷,心脏垂死挣扎似的怦怦直跳,肠胃被挤压痉挛,仿佛潜进深海。
我在迅速后退,但并不是被一股力向后拉扯,我仍然自己支配。人类似乎是一种只会向前而不知向后的生物,而现在我学会自如地向后行走。我的视网膜里出现模糊的光斑,那是生命在深海潜游中第一次发现光明,一种朦胧的温热,我看见我们相处的无数片段,看见你拿起那本百科全书靠在床头正为我读沧龙,妈妈,你有想到这一天吗?在你翻开那本百科全书的时候。
突然,如同水灌进海绵,氧气灌进我的肺泡使我重新伸展,但我实际上并没有唤吸,是你的血使我温热起来,我闭着眼,却能够感觉到外面的光,听到四周的声响,而我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楚。
——时间并不是从后向前不断流淌的长河,妈妈。时间是运动的维度,是人类一次又一次的跨越,我们必须从自己身上破译时间的密码。事实上人类对生命的改造源于第一次收集种子并播种,新生阶段的种族不断成长发育,而成熟阶段的种族总将无可避免地走向毁灭,就如同医学带给人类的不是进化意义上的发展,而是幸福,医学使我们更幸福。从这一点来看,我们的种族早就超脱出生存和繁衍这个早期物质生命的界限,转而追求精神生命的广度和深度。而只有当我们学会回头,不再将生命视作只能向一端延长的射线,人类才第一次看到时间是什么。
我们终会有重逢的那一天,妈妈。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