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天国》（定都南京）

阅读本文前，请先阅读《燃烧的天国》（冯云山卷）、（杨秀清卷）、（金田起义卷）、（突围卷）、（永安突围卷）、（长沙之战）、（克武昌）

拾肆 定都南京

关于为什么定都南京，另有部分资料，说是林则徐前幕僚钱东平向洪秀全献策，意见仿明太祖定都南京，再依朱元璋的路线夺河南、取山东，可得天下。

我在写作时尽量摘用李秀成自述，是因为许多事情他确实是亲身经历，相对可信，但他并不是事事亲历，有些也只是耳闻，特别前期他人微言轻，重大决策不可能参与或旁听，所以我并不排挤其他说法。

钱东平献策有一定依据，因为太平军定南京后再北伐的大战术，确实跟当年朱元璋的总体构思是一样的。

我认为太平军模拟朱元璋的可能性很大。

但搞事业要因地制宜，不能死板硬套，朱元璋一直有自己的依据地，还没对北方动刀子的时候，依据地已经大到食下半个南中国。

朱元璋干掉陈友谅等强敌后的依据地（图源不详）

太平军到现在还只是加强版流寇，打下一座城池夺一波就跑，一直没有能继续提供资源的依据地，基本盘太差。

而且朱元璋起家时，全国其实是军阀割据的局面，北元自己内战打得昏天暗地，南方起义军群雄并起，南方敢称帝的刺头北元才集中火力打。

太平军是当时满清的心腹大患，远没有群雄并起的火力掩护，被满清调集全国资源满世界追着打，太平军生存环境要艰难得多。

朱元璋定都南京是结果，而太平军定都南京，那是过程，其性质根本不一样。

那南京到底适不适合做首都呢？

南京是南方政权相对来说还不错的抉择，它有长江天险保护，又处在鄱阳湖平原和太湖平原的枢纽位置，古代湖南湖北福建还十分落后，江西安徽发展慢于江南，四川远离国家中心区域，武昌长沙成都首先被淘汰，南方政权通常没有更好的抉择，只能在杭州和南京之间二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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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杭州位置过偏，南京在南方的位置，又如同北京在全国的位置，需要卡住南京，方便调动兵马粮草守江淮防线，但凡有点清醒的南方政权话事人，都只能选南京。

南京的缺点也很明显，是不能破淮河防线，淮河破，长江就破，南京基本就守不住了。

选南京通常是一个综合比对后，相对更好的抉择，是一个不得已的决定，否则历朝历代南方的政客军人也不会瞎了眼要定都在这里。

古代中国的统一战争都是从北向南攻，是因为北方有人口和战马，宋开始南方人口慢慢压过北方，才出现朱元璋和民国北伐两次从南向北攻的胜利。

因为中国历史上从北向南攻的次数更多，才造成“南京永远守不住”的印象，其实南京没那么差，换谁统治南方政权，都只能定都南京。

既然南京还不错，又可以掌握江南赋税重地，太平军定都南京，战术上到底是对是错？

大量历史学家指责太平军定都南京，是重大的战术失误，太平军高层从此安于享乐，沉醉在温存富贵乡，又无法在江南吸取优质兵源，又错过湘军崛起前的空档期，最终发生内讧而亡，太平军应该一鼓作气，向河南、北京一路打过往，直接一口气推翻清廷。

我认为应该跳出问题看问题。

前面说过，太平军自身基因有问题，他们善战而忠心的广西老兵死一个少一个，两湖吸取的兵源还能一战，越到后面兵源越差，由于没有知识分子加进，治理水平也跟不上，公司不是正向循环，轻易发生夭折。

太平军假如攻进北方，胜算根本不清楚，他们一直都在逃亡，全军上下十分疲惫，而抉择定都的话，放在哪座城市都是错的。

对，是选哪座城市都是错，因为太平军无法吸引知识分子，也无法消化新的平民阶层，不改变野生邪教信仰，组织就失往了内生活力，太平军后期靠着几个军事天才牵强支撑，整体衰亡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根本不是选不选南京的问题，而是太平军自身原因走不出困境的问题。

但是1853年身处武昌城的洪秀全和杨秀清，并不清楚这些。

洪秀全从1844年和冯云山开始传教，转眼已过往了近十年，从金田起义到拿下武昌，又被清军追杀了两年半，这中间死了无数亲人战友，创业伙伴一个接一个倒下，他们实在太疲惫太疲惫，全军压力极大，现在有了长江交通线，可唾手拿下一座富贵大城，怎忍受得了这种诱惑，好好抚慰大家紧绷的神经。

另外当时决定往南京，还有一个不得已的原因，太平军攻下武昌后，已威逼到清帝国的东南财政命脉，咸丰帝心急如焚，派三路大军前往围剿。

这三路分别走河南、岳州、九江过来，但三路领导都贪生怕死，第一路琦善到河南就停下了，第二路到岳阳也停下了，两路人马站在原地干耗时间，也不敢过来跟太平军对攻，第三路陆建瀛连九江都不敢往，太平军向东一路将没有强敌，为了减少损耗，此时也只能向东进攻。

那就往南京吧，往那里建立太平军的小天堂。

太平军高层从一开始就没企图在武昌久待，从武昌内城夺来的火药、粮食、金银都直接运上船。

太平军进进武昌城内后，要求市民将金银、钱米等全部上交，等于洗劫了武昌全城平民，又往抄没了官员与富豪家，光李祥兴一家就抄到120万两白银，这些白银与物资被尽数带进南京。

武昌市民们在城破时，出于恐惧与惧怕，对太平军“焚香供桌、夹道相迎”，但太平军并没有放过全城百姓，所有市民全部编进军队，分开男女营居住，每人天天发一杯油、1.8斤杂粮（不是大米），所有男子要剪往长辫、头扎红巾，平时穿短衫，不能穿华贵衣服。

武昌城内所有商店、作坊全部停业，整座城市变成一座军营。

男女营的市民再没有夫妻生活，而洪秀全和杨秀清却各挑了60名13-16岁的秀丽少女为妻。

太平天国的正式腐化并不是从南京开始，而是从武昌开始的，正确地说，太平军大部分高层早就想过这种花花日子，只是过往打桂林打长沙攻不下来，现在打下更繁华的武昌，迅速暴露出太平军的真实政治水平。

洗劫全城、挑选美女都是背叛基层民众的行为，而绑架武昌所有市民加进军队，更是赤裸裸的流寇行为。

大部分作者在写作时，会对自己描写的事物投进泛滥的情感，比如金庸写韦小宝，明明干了很多强奸、贪污行为，经常表现得像一个小痞子，但金庸总是以一种包庇式的语气为韦小宝阐明，忍不住美化主角。又比如许多清史作者写清朝，恨不得跪在康熙乾隆面前山唤万岁，并努力掩饰满清的落后本质，我认为这种写作态度是不可取的，写作要坚持实事求是。

今天我写作太平天国时，他们起义时的艰难和勇气可以褒奖，但他们的愚昧、贪心、不思进取，也要一一指责。

在他们进进武昌前，太平军落后的一面还没有这么清楚地暴露过，进进武昌后，太平军表现得像是一台软件落后的军事机器，始终没有脱离历朝农民起义的阶级性和短视，这些该指责的地方我绝不掩饰。

1853年2月9日，在武昌休养一个月后，趁清军不敢合围，太平军将武昌城内所有劫来的人口、物资，共约60万人（也有资料说50万人）加粮食、金银、炮弹等，一股脑儿装上两万艘船，分水陆沿长江东下。

在前往南京的路上，太平军几乎没碰到任何像样的反抗。

2月15日太平军到达湖北武穴，石达开指挥的先头部队，趁子夜清兵熟睡时，全歼武穴四千守兵，在前线督师的两江总督陆建瀛吓得拔腿就跑，坐小船逃回南京。

2月18日太平军到达江西九江，八百守军与当地百姓逃了个精光，石达开只派几名童子军就占据了九江。

2月24日太平军到达安徽省会安庆，虽然同为省会，安庆比不得武昌繁华，城池小、城墙也单薄低矮，守军仅两千人，安徽巡抚蒋文庆是嘉庆十九年的进士，在中心地方都干过，此时年已六十，无助地面对五六十万大军。

陆建瀛刚好从安庆城下逃命经过，蒋文庆向陆建瀛求援，陆建瀛说打不过，逃命要紧，我先跑了，陆续向南京狂奔。

安徽其他高官也找托词跑了个精光，只有蒋文庆独守安庆，他自知守不住，但也不逃跑，太平军攻城时吞金自杀，没死成，又一口闷饮下毒药，终于死透。

蒋文庆抉择自杀，是因清廷对于弃城逃跑的地方高官，向来予以严惩，翁同龢哥哥翁同书后接任安徽巡抚，城破未殉节，被曾国藩上折子针对，逼慈禧流放翁同书至伊犁。

蒋文庆的抉择是牺牲自己换取妻儿前程，保一家人富贵，向荣将他的事迹上报后，朝廷“予骑都尉世职，进祀昭忠祠”，蒋文庆为了这个家，算是拼尽全力了。

太平军在安庆只劫掠到30万两白银、百余门大炮以及部分粮食，可见安徽在清朝时就不怎么充裕，同样作为省会，安庆比武昌穷多了。

由于太平军一路势如破竹，沿途百姓部分出于反清、部分出于投机，大量献上各种物资以及户籍资料等，不少人就此加进太平军，等大军开到南京时，已经有七十五万之众。

从冯云山在紫荆山创业收下两千名信徒，到南京城下七十五万人马，一时恍若隔世。

3月9日，石达开主力抵达南京西南郊外扎营，南京攻坚战打响。

陆建瀛疯狂抽调八旗兵、民兵、雇佣兵，连死囚都放出来守城，也只凑齐了一万人的队伍，而南京城墙全长96里，共13座城门、1.6万个垛口，这点兵连垛口都不够填满。

陆建瀛又迷信至极，天天躲在衙门里诵经拜佛，还喊人扎了个丈二高的纸糊送葬俑童放在仪凤门，想求上天保佑退敌。

面对已身经百战几乎无往不利的石达开，南京这种战斗力，根本没有守得住城池的可能。

攻城过程跟武昌差不多，在耗尽守军的弹药后，林凤祥组织土字营开始挖地道、埋炸药。

3月18日地道竣工，19日凌晨，太平军引爆了仪凤门外三处地道中的炸药。

但这次炸城墙出现了重大失误，只有两处炸药炸响，城墙垮塌，太平军将士正从缺口往城内冲锋，突然第三处炸药爆炸，上千名士兵被自己人炸死，后面的太平军犹豫了一下，还是踩着同伴的尸首冲进城内。

其中一队太平军杀到成贤街时，恰巧碰到陆建瀛刚开完会，乘四人绿呢官轿、一路敲锣打鼓回府，太平军也不废话，只知道遇上了妖官，上前将陆建瀛挈出轿子，五六刀将陆建瀛当街活活砍死。

清廷两江总督，相当于今天江苏、安徽、江西、上海四地的省委书记，是封疆大吏里最重要的一个岗位，就这样莫名其妙给砍死了。

太平天国战乱期间，原本最肥的两江总督是个苦差事，曾国藩上任前六位前任，一个被处决、两个被革职流放、三个战死，平均在岗一年多一点，个个都被太平军折磨得痛苦不堪。

杀死陆建瀛后，南京已群龙无首，加上太平军知道陆建瀛迷信，还在武昌时，就预先安顿了三千人伪装成和尚道士，以避难为名提前逃进南京，这些人三百人为一伙，里应外合进攻清军，清军大乱，南京于3月20日凌晨被攻破外城。

满清时大城市分为里城和外城，里城也喊满城，住的都是满人，不准汉人踏进半步，比如过往成都内有个少城，其实就是满城，也住八旗兵和亲属。

当时南京城有八旗兵四千多人，由江宁将军祥厚、都统霍隆武指挥，他们知道太平军痛恨满人，必致自己于死地，满城内连妇女都登上城楼作战，但在林凤祥指挥下，一天时间满城便被攻破，四千八旗兵全部被斩杀，祥厚抹了脖子，霍隆武死于乱军当中，南京就此被太平军拿下。

据盛巽昌记载，南京城破之时，洪秀全正坐在安庆到芜湖的龙船上，这条船原本是陆建瀛的坐船，被太平军缴获而来，洪秀全在船上天天用玉碗食东西，每次食饭时要有十个菜肴，旁边有八个乐手奏乐。

南京捷报传来，上千名太平军用自己的生命打开了南京城门，而这时洪秀全正在船上左拥右抱、偎红依翠，听到消息后，洪秀全兴奋得站起来，哈哈大笑。

这名广东花县禾落地村民办教师、心性高傲却十几年考不中秀才的人，终于一偿所愿，即将进进南京，成为他心目中真正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