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影评:那一场以爱之名的痛彻燃烧
整部电影像一个有虚幻感的梦,也可以说是一个真实的梦,剧中几个年轻人的生活也像是各自的一场梦游,但正是这种有意为之的虚幻的人与现实之间的疏离,才使剧情的真实性和指责性更为深刻。本片有点文学色彩,据说剧本改编于村上春树的某短篇,又受到美国作家福克纳某部作品的影响。李沧东出道前写过小说,而他的电影作品,大多有强烈的指责社会意识。
表面上看,《燃烧》讲了一个爱的故事,台湾翻译成《燃烧烈爱》。那么这场爱怎么个烈法呢?请答应我无情剧透一番。
一个人对爱的诉求,往往跟社会变迁,以及这种变迁下的自身经历亲昵相关。爱之愈深,和社会的牵连也就越深。社会总是无情,人无论怎么在情绪和意识的天空下折腾,最后不过只是社会环境下的试验品。没有脱离社会背景的爱。但另一方面,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还在挣扎。当个人欲看和转变无常的社会现实发生冲突之时,戏剧性便产生。冲突得越强烈,影片的欣赏性越强,越轻易引人深思。实际上,该片一开始就显示了命题,即如何找到人生的意义?用电影里的一段台词说:人有小饥饿和大饥饿,小饥饿指日常生活的基本需求,而超越此而探觅并试图建立更高层面的人生意义时,人就面临大饥饿。人生的艰难在于,称心了小饥饿之后,还要想方设法称心大饥饿。而对那些苦觅称心大饥饿的人,生活的危急系数高出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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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部影片基本可分为几个阶段。镜头总体写实,导演并不着急,意在以写实不徐不缓的深进人心。
第一阶段,男主人公出场,在都市邂逅小时候的乡下姑娘,两人产生爱。这两个人都不是社会的主流分子,小伙子文艺院校毕业后,立志写小说,但不知道写什么,没有正规工作,偶然给商场送货挣点小钱。这也反映出韩国的青年失业率正日益增加。写作显然没什么前途。同时,正如村上所擅长的那样,小伙子的家庭成长环境布满遗憾和残缺。父亲是暴怒者,生活在乡下,打了人又不肯认错,正在食官司,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放弃了家庭,十几年不见人影。小伙在缺爱的环境下长大,平时生活在乡下的老房子里,家里只有自己,没有亲情。他想在城里立足,但切进不进往。而那个女孩从小也缺爱,有一次自己掉进水井里,感到人生的惧怕。多年后这个带有象征性的情节一直困扰着她,简单说,她需要爱。女孩进城自由打工后,整了容,人漂亮了,但在都市的人海中,她的孤独感无法祛除。
两人相遇后,女孩摘取主动,没谈过恋爱的小伙子第一次体验到了异性身体的滋味,也就是什么是爱。女孩在都市的公寓里租有一间房,二人在此用身体互相取热。女孩大胆地呈露身体,把自己交给小伙。但女孩也无法完全融进城市,只在卖场做些促销模特的工作,另外还养了只猫。跟小伙子不同的是,女孩很少回乡下,她的乡下的成长经历,同样是有缺失的。在城市开了眼界之后,女孩梦想通过旅行称心大饥饿。她的身体在都市中喘息,精神却在千里之外。相对来说,小伙更接地气,很多方面尚蒙昧,或许也是因为有小说家梦的支撑,他不太理解远方生活。两人都过得都很一般,因为出身,都没什么钱。女孩则到处用信用卡透支欠钱,不幸的是,她还有梦想。从现实的角度评判,女孩对生命意义的追求脱离了自身处境。但在现代社会,旅行这个玩滥了的字眼,是最常见的鼓动自我的路径。
这原本是一场般配的爱情,但女孩一次从非洲旅游途中,熟悉了一个开保时捷的富二代,关系开始复杂,小伙子出局了。此前小伙子常往女孩公寓喂猫,然后想象着两人身体的结合自慰,但当他往机场接女孩时,富二代的出现改变了他和女孩的关系。同时,他对富人的生活也颇为陌生。
在富二代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女孩转移了关系的重心。富二代觉得女孩很有趣,值得一泡,乡下姑娘的率真有些吸引他,他不喜欢同阶级的女人。但问题是,这种人不会真正爱上一个人,也根本不懂何谓普通的爱,只是生活需要异性的养料。任何现实中的姑娘不过是一时有趣的猎物。小伙子靠边站后,不得不换个姿势重新极其有限地进进另外二者的生活。富二代没有嫌弃他,以一种捉摸不定的大度宽容了他,他也领教了什么是富人的生活。在三个人的日常交往中,小伙子言语木讷,反应迟钝,只能无奈的旁看。但他内心,其实爱着姑娘。他想给姑娘爱,却无能为力,对女孩来说,富二代无疑是更好的生活抉择。
展示了一些富二代的日常生活场景后,影片过半,剧情略微加速,主人公的生活没有任何转变,但情节开始有悬疑的色彩。一天,小伙子在乡下家里打发时间,接近黄昏,富二代带着姑娘前来造访。阳光下,富二代取出食饮,三个人友爱地食聊了一阵。富二代似乎对乡下有好感。随后富二代分享了大麻,女孩纵情赤裸了身体,对着田野下的夕阳舞动手臂。小伙子抽了几口,有些迷幻。而女孩在乡下的率性之举,或许也是在唤唤那个不尽人意的童年。受到大麻的刺激后,小伙子第一次向富二代发起挑战,他禁不住吼道,你他妈的知不知道我真的爱她?
富二代抱以优越感的迷之一笑,随口讲了自己的一个怪癖好。他有些自得地说,自己喜欢隔几个月,就到乡下烧一个破破烂烂的塑料大棚。这样的大棚没人在乎,乡下很多。他知道这是犯罪,但会因此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节奏声,只有这个时候,他感到称心。从小生活在乡下的小伙子听了后有些发懵,反复确认后才知道富二代不是开玩笑,但他不理解其中的含义。富人的生活,他无法想象,情感的空虚、内心的扭曲和高潮的兴奋点,他都一无所知。同一时空的屋檐下,生活着两种完全不同背景的年轻人,他们的世界,按理说没有任何交集。
终于有一天,姑娘失踪了,小伙子心急如焚,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在觅觅一个人的下落。然而这也是现实。小伙子打开公寓后,见到姑娘房间从未有过的收拾得干干净净,猫也不在,旅行箱还在。姑娘迷一样消失了,无人知晓。小伙子往姑娘母亲家打听,但家里人已多年不关怀她的往向,在外面不欠钱就好。他往问富二代,富二代仍然是淡定反常,仍然是迷之一笑。跑车旁,已有了年容姣好的新姑娘,同样是低端阶层的姑娘。富二代半认真地说,我有一回忌恨你,因为那姑娘说过这个世界上她只信赖你。我长这么大,没忌恨过谁。
小伙子搞不清楚富二代的虚实,查访姑娘的同时,天天都中了魔似的留意着乡下的塑料棚有没有被烧毁的痕迹,因为富二代告诉过他,下一次作案的地点就在你家四周,上次来就是为了踩点。小伙子迷上了大棚,正如他对残缺的世界困惑,又想探个究竟。他终于无法理解塑料大棚的乐趣,直到有一天,他仿佛明白过来,塑料大棚的另一种含义可能是姑娘。
为了找到姑娘,小伙子开着破车开始跟踪富二代,起初没看出什么名堂,终于有两个细节使他认为自己找到了答案。他在富二代家里发现了姑娘的腕表,跟其他女人的饰物一起放在奢华洗手间的抽屉里,另一件事是,富二代家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只猫,而他竟用女孩起过的名字喊懂了猫。实际上小伙子从没见过这只猫,每次往姑娘公寓只是喂食,猫没出来过,他也没找见过。
按照自己的推理,小伙子瞬间找到了人生的意义,为了姑娘,为了生命无可承担的失往之爱。小伙子约了富二代乡下见面。富二代依旧淡定地开着跑车来了。小伙子没说几句废话就掏出刀,猛刺富二代。富二代临死前抱住小伙子,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讲。小伙将富二代推进跑车,自己脱光衣服,回到跑车取出汽油,付之一炬。随后他受了惊吓一样开车逃离,熊熊火光映照在后车窗上。
影片最后,小伙子再次来到姑娘的公寓,反常清静地打开了电脑,似乎是动笔写起小说了。镜头从窗外照进,缓缓拉开,定格于一人一窗一屋,以及屋外的都市侧影。燃烧烈爱不再躁动。
小伙子处境的悲剧在于,生活没有转变。父亲仍然时无可救药,终于见到了母亲,母亲张口说很缺钱。影片中有一幕,小伙子为筹钱卖了家里的小牛犊,小牛犊不情愿地被牵上了车,湿汪汪地看着他。
姑娘的真实结局,影片并没有明确交代。姑娘是不是富二代所杀,没有确实的证据。但爱平息了。影片中的三位青年各自带着对人生意义的理解走向了不同的生命轨道,而所谓的意义,始终没有答案。透过主人公对爱的回答,我们可以看到社会的分裂正越演越烈,当日常中的人们谈到意义时,往往风马牛不相及,每个人对意义的理解都有自己的执念和初始动机。
都市中人来人往,多少青年为谋生,为爱而彻夜在小饥饿和大饥饿之间辗转,又有多少青春的能量被现实的分野所消耗,所扼杀。人世间,一个人的存在无足轻重,为此,年轻人更要觅觅人生的意义。
在指责现实的同时,《燃烧》这部电影也阐述了人之于他人的意义。在这个人人期看自我实现,又布满孤独的世界上,有人幸运,有人不幸。人靠爱实现连接,又往往因爱而彼此侵害。整部影片的镜头一般在乡下,一半在都市,乡下的镜头有诗意感,光线总是有些黯淡。但主人公的内心其实没那么黯淡。要害时刻,他在沉默中爆发,复仇后他写起了小说,内心还保留着光。内心阻碍时,我们可以在影片中看到,小伙子常在昏暗的乡间奔跑,但跑不出命运的安顿。
总体来说,《燃烧》可从多角度理解,既是一个爱的故事,也是一个失往和不懈觅觅自身的故事,是社会分化而无法从内部弥合的故事,是对青春之爱和生命冲动的肯定,也是对社会猛烈变迁的控诉。每个人由于经历的不同都能在影片里找到相应的触点,无论是在乡下还是在都市,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或被放弃,无论是过光鲜的生活还是在生活的漩涡中苦苦挣扎。跳出来看,人生的饥饿没有根本的不同。不同的只是,每个人由于人生起点的不同而成长经历迥异。
爱使人充实,也使人无力,使人冲动目盲。但对每一个普通人来说,爱是生命意义的最终依托。爱使生命燃烧,与现实冲突后爆发出耀眼的光线。又或许,爱终回只是一个浩大的梦,即使它尽情燃烧过。
但爱又是真实的。对爱的期看可以成全一个人,有时候也会毁灭一个人。普通的人,在现实中困窘的人,在爱面前,不避锋芒。从这个意义上说,爱既是现代人的阿克琉斯之踵,也是终极解药和永恒的意义所在。
就影片而言,富二代口中的乡下大棚,隐喻着社会发展中那些无人关注的角落,无人在乎的命运。而影片最后,主人公毫不犹豫的决绝刺击,刺向的,其实是不公的社会现实。本片的良心,正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