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失而复得的故事
□侯 林
曾经写过一篇《眼睛:失而复得的故事》,今天再来写耳朵。这耳朵,指的是耳朵的听力。
世间的好多事情都是如此,有些东西,当你拥有的时候,你不觉得它的宝贵,但当你一旦失往,才会发现它的无与伦比的美艳与光芒。
年轻的时候,我的左耳患有中耳炎,一直感到听力较常人差。好在,这丝毫不会影响我的人际交往。
2014年夏秋之际,我得了抑郁症,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此时中耳炎也趁虚而进,左耳流脓水不止,但究竟抑郁事大,耳朵是绝对顾不上了。后来,有幸得遇山东精神卫生中心知名专家唐茂芹大夫,她奇迹般地治好了我的病,而中耳炎也随之好了。
好多的病,可怕处不在病自身,而在于你不知自己得的什么病。哲学家说:惧怕来自未知。
我得抑郁症的最初两年,可怕处便在不知自己是抑郁,中医、西医不知看了多少,全无效验,晚上加倍服安眠药依然不能进睡,那时,真的是万念俱灰,有时恨不能一死了之。后来经高人提醒:马家庄,看精神,复又遭遇名医,洵命不当绝也。
话题扯远了。下面说耳朵。
事情当从往年年初说起。不知是洗头还是洗澡,左耳不小心进了水,于是感染,流脓水不止。
到医院,大夫开出各种处方——滴耳液、消炎药、阿莫西林、头孢等等,那抗生素从片剂到吊瓶,都用上,不见效。
之后,你又独出心裁地烧艾条,用艾灰往耳朵里灌(你曾用此法治好了脚气),但脓水依然止不住,你反而变成了脏乎乎的黑耳朵。
再后,你又将阿莫西林、头孢的片剂,在蒜臼子里砸成面,用纸片卷成漏斗灌耳朵,还是治不好……
终于,你恼了:不治了,爱咋样就咋样吧!
出门,或开会等社交活动时,你带上棉棒,预备随时擦拭耳朵。唉,治不了它,只好听之任之吧!
事情就这样挈下来。
今年五月,我与电视台王文导演协作编校的《济南泉水诗全编》出版发行,社会反响强烈。山东师范大学与济南市委党史研究院携手,决定为本书召开学术研讨会,并邀集省市诸多专家、教授参与,时间定在7月9日上午。7月2日,我前往车辆治理部门作汽车驾驶员体检的身份验证(人过了70岁每年一次,好苦),一直担心视力关难受,万万想不到的是,因为耳朵听力阻碍,竟未能通过。当时,检测人员拿着一金属小锤,分别在你左、右耳边敲击一金属铃状物,让你指明是哪边在作响,同情我的耳朵竟然听不清楚,只能胡乱指认一通,最后铩羽而回,心中好不难受。
大凡人们都是如此,假如获得什么,则喜不自胜,假如是失往,则懊恼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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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后已有近二十年驾龄,想想那时学车之不易,看看陪伴自己多年的爱驾孤零零停靠在宿舍的车位上,这全要一旦舍往的情景,不禁使我悲从中来。后来转念一想,似我等这般年纪,从来没有学过车、开过车的,还大有人在,究竟自己享受了许多年,知足吧!加之有激动人心的研讨会,亦成一大抚慰了。只是,谅自己难得现场享受那些出色发言了,所以只好挣脱电视台的朋友,将研讨会过程及发言全程录像罢了。
果然,会上发言咱一概听不出是啥,只能一头雾水作微笑状,为了礼貌,装听。
你开始咀嚼着耳聋的辛酸况味。
你坐在好友的车里,却无法与他交谈,因为你听不清楚他说的什么。眼见得他与别人兴致勃勃地交谈,可你一句也听不明白,你瞬间觉得自己成了弃儿,这个世界不再有你,你仿佛被这个世界放弃了一般。
出门,最怕碰到熟人,最怕说话、打招唤,因为,你听不清、听不懂别人的话语、特殊是人家提出的问题,假如不回答又不礼貌,可听不懂,回答什么呀?让别人觉得你架子大、不理人,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济南电视台某“论坛”的电视直播节目,聘请你作嘉宾。最后到了主持人与嘉宾交流环节,她向你发问,你却听不清楚她究竟说的什么,一时冷场,你只好抱歉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好不狼狈也……
你越来越意识到耳朵带来的严重性。
你想起过往,曾经给一位朋友打电话,朋友耳聋了,听不懂你的话,于是喊来妻子,一边说话,一边由妻子来作“翻译”,好一个痛苦的对话过程,此后,你再也没有与这位朋友通过话。后来,你又得知,这位朋友的其他熟人也不再与他通话。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样“清闲”地断绝了与社会的关联。
耳聋,实际意味着断绝了与朋友、甚至与整个社会的交往,关闭了你走向世界的大门!
你现在方才熟悉到,耳聪目明,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我在陆续着耳聋的痛苦体验。
假如你以为耳聋,仅仅是听到的声音小、或者听不清楚,那就不对了。
耳聋最大的痛苦,不在于你听不到什么,而在于你虽然听到了,却是走了形的,不真实的声音。
那是我在妻子打开的电视上,听我所喜爱的歌手腾格尔的歌唱时,初次感受到的。
我感到腾格尔整个的演唱是走形了,走调了,或者五音不全了!
而妻子听得津津有味。她说:唱得好极了。
我瞬间明白,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耳聋,不仅是让你听到的声音小且弱,而是不真实。
我明白,我从此失往了音乐的耳朵。
最怕的事情莫过于此。
我是一个热爱美的人。
从小到老。
喜欢舞蹈,那是用形体塑造美。
喜欢歌唱,那是用声音塑造美。
喜欢文学,那是用文字塑造美。
喜欢将美扩而大之,延伸到生活的方方面面,那是哲学家的“生活美学”。
尼摘说:生命的样态或模式有三种:道德的、科学的、审美的,而最高级的,则是审美人生。
福柯则说:人难道不是艺术品吗?我们要像创作艺术品那样发明我们自身!
多少年里,我深是其言,并将其作为自己的座右铭一般对待。
我要尽一切努力,挽救我的耳朵之听力。
到了济南最好的医院,找到最为出色的专家。
得到的回答是:鼓膜穿孔十分严重,面积甚大,恢复听力是不可能的,即便配上助听器,也不会有多大的改良。
总是不会死心的。
又往一家名为“帮耳通”的中医院作了治疗。医生说:要做长期企图,一次或几次是难见效果的。
他说得很有道理。
有没有另外的方式呢?
我喜欢胡思乱想。我信赖审美的超越。
对的,吹口哨。小时,母亲不喜欢我吹,可能觉得那不像好人的做派,但我私下里还是在吹,因为我要吹响我喜欢的歌曲、音乐而自我沉醉。我特殊喜欢吹的是模拟布谷鸟的喊声:“关关到处”,那漂亮而略带凄凉的声音令我沉醉其中,这鸟声在电视剧的歌曲里唱成了漂亮抒情的“不如回往、不如回往……”回旋往复,一片袅袅的思乡怀远、春树暮云之情,而那歌曲旋律更是声声进耳……
吹起口哨,我就会感到它吸引着我的所剩不多的鼓膜在重新震动、鼓荡起来呢……
还有,跳舞。
我有自己的舞曲,那全部是我自选的歌曲与纯音乐。
我有自己的场所,是我家的客厅。
没有舞伴的独舞,即兴发扬的手舞足蹈。
许多年来,这种我行我素、独往独来的客厅独舞,极大地改良了我的身体状况。
听说耳聋之后的父亲“重操旧业”,孝敬的女儿立刻抱来了自己的收音机。
插上当年我喜爱的音乐、歌曲之优盘,那些熟悉的歌曲与旋律竟然辨认不出来,特别尴尬的,是那曾经深进骨髓的葫芦丝《竹林深处》呀。
怎么会是这样呢?!
二十年前,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
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景哟,我知道它会永远地存留在我生命记忆的深处。
偌大的体育场上,数千名青春招展的学生(大约中学生为多吧)身着艳丽的傣族民族服装,排成各种好看的队形,随着清新、悦耳的傣族音乐缓缓起舞,浩大的气势,美丽、潇洒的舞姿,足以回肠荡气的音乐,真的令我眼界大开。此后很长一段时日里,我的耳畔依然回荡那醉人的音乐,眼前浮现着群舞的曼妙身影,我真的体会到古人所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绝佳意味了。
回到济南,我开始到处觅觅这只曲子,在所有的“葫芦丝”里,我终于发现了她的倩影,她的天籁清音,又一次让我心跳加速,她是谁?却原来是美丽、飘逸的《竹林深处》。于是,我让女儿、女婿帮我下载到两个碟片里,一个在家听,一个放车载音乐。除了她,还有我爱听的小提琴曲《梁祝》,葫芦丝《月光下的凤尾竹》《小河淌水》,歌曲《最浪漫的事》《鸿雁》等等。
我信赖音乐的力量。
一有闲空,我就跳舞,就听音乐。
我对自己说:用你最喜欢的音乐,来修复你的音乐的耳朵吧。
我将其称之为:审美疗法。
12月1日晚8点,奇迹出现了。
在耳聋继续了半年之后,我终于听到了久违的《竹林深处》的漂亮旋律,她呀,还像过往听到的那样美;接着,听吕思清的《梁祝》,亦然。
我知道耳朵正在被唤醒的途中。
是我心底的音乐挽救了我。
是爱美与审美的一生追求,救了我。
要彻底恢复,前面的路还很长,但我布满信心。
我知道我心中的乐曲所具有的能量。
不要失看,要努力,要坚持,我信赖身体超乎普通的自我恢复与自我修复能力。
假如有人问我:这世上,最值得一活的,是什么?
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是审美,是审美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