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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晓卫:齐鲁书社《明代四大奇书》出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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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齐鲁书社建社的前十几年里,社里的古代文学类图书出版,基本是由古代文学编辑室和后来的一编室主理其事实现的。在这些图书中,古代小说又占了非常突出的一类。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它们也是齐鲁书社图书经营所得利润的支柱。

《桑榆书谭》,周晶著,齐鲁书社2022年12月版。

齐鲁书社的古代小说出版,其选题的策划,向上级主管部门申报的文稿起草,到具体的校点整理和担任图书责任编辑,很多都能找到与老周(即《桑榆书谭》作者周晶先生)的关联,他是出力最多、奉献最著者之一。

在老周的书中只收了他为他自己经手整理的古代小说写的出版阐明或前言、后记,看似平淡无奇,其实他为小说的出版所做的工作远不止这些。

有些书我曾经参与过,随笔即可列出,在他书中却没有文字涉及的,如《清代笔记小说丛刊》,其中我和老周都有各自主持校点整理的项目;如《金瓶梅续书三种》的整理,老周主持了其中的《隔帘花影》,我主持了其中的《金屋梦》;如《全本三言二拍》,老周负责“三言”,我负责“二拍”。还有一批我有深刻印象的本社出版的小说类书稿,诸如程毅中先生的《宋元小说家话本集》、黄霖先生的《明清稀见小说丛刊》、吴志达先生的《中国文言小说史》、宁稼雨先生的《中国文言小说总目提要》等,老周是选题策划和约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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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续书三种》

这些都是齐鲁书社古代小说类图书出版里的重点书,在老周给我看的这部分书稿里似乎没写到,这里不妨提一下。而就这个话题我特殊想说的,是老周提出的《明代四大奇书》的选题构想。

《明代四大奇书》选题的提出有些偶然,也有其必然。1987 年,齐鲁书社成功获批出版了张竹坡指责本第一奇书《金瓶梅》,是任笃行先生任的责编。该书的出版轰动了图书市场,社会影响甚大。

那些年文学编辑室有个很好的传统,就是室里同仁经常在编稿之余即兴聊书稿,聊选题策划,随想随聊,脱口而出,很随意,没什么隔阂和顾忌,不那么一本正经。那是一段氛围温馨舒适、迄今仍让人想念的编辑室工作记忆。

应该是在一次室里一如既往地闲聊选题策划时,是老周提到既然我们已推出了张竹坡指责第一奇书《金瓶梅》,古人有“四大奇书”之说,我们可以考虑加上《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与《金瓶梅》合并,以“四大奇书” 名义出版。这个提议当场就得到了文学室同仁的附和、肯定。

周晶先生近照

在当时,可以说这个选题的想法提得甚巧。那些年文学室组织整理出版古典小说取得了一些成果,一直在琢磨如何扩展对古典小说名著的整理,却一时还没摸到走出自己特色之路的门径。

早些年, 社里曾提出出版“中国古典中篇小说选刊”的意向,报告打到文化部出版事业治理局却未获批准,因此关于古典小说的系列出版就仅限于做了一套笔记小说。单品种的古典小说整理出版不易出彩,市场反应大都平平。能想到结合《金瓶梅》推出“四大奇书”,一下子解决了长期困扰着大家的名著怎么出版的问题。瓶颈一通,豁然开朗。借助已出《金瓶梅》的独占性,做成“四大奇书”套餐,是一种人无我有的全新组合。构思提到社里,也是没有悬念地被一致看好。

齐鲁书社整理本《金瓶梅》

古代小说“四大奇书”的说法和所指《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四种,在明清人著述里时见,用此名目事出有据;而且尽管当时国家对古典小说出版治理仍严,出版审批门槛不低,但我们估量出版《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不会有太大阻碍,需要专题报批的是重印张竹坡指责本《金瓶梅》,社里对获批也有信心。于是,就由文学室负责快速进进了这套书整理出版的筹备。

“四大奇书”的启动很顺利,配合张竹坡指责本《金瓶梅》,确定其他三种也整理指责本。在本社人员有能力做好校点整理工作的前提下,为提高效率、保证书稿的及时完成,避免外约整理者造成往返商讨体例、进进出版流程仍需编辑校核底本的繁琐,社里决定由文学室负责组织该项目的校点整理。安顿闫昭典、周晶、我为三种书的整理项目主持人,每种又有一两位本社编辑共同参与。

项目主持人责任重大,既要确定底本,拟定体例,又要总负责全书的点校质量,因此要依据底本审理全稿,并在最后写出本书的《点校后记》。我们三人的具体分工为:老闫负责毛宗岗指责本《三国演义》,老周负责金圣叹指责本《水浒传》,我负责李卓吾指责本《西游记》。

作者近照

20 世纪 80 年代末,市场经济正逐步完美,图书出版也开始全面推向市场。文学室是社里的经济效益创利主体,提出一个好选题,全室上下毫不怀疑会赢得好的市场回报。所以大家干劲十足,几乎耗用了全部的业余时间投进整理,用时 一年多拿出了全稿。

也许正应了古人那句“从来好事多磨折”。就在“四大奇书” 完成了编辑程序,将要付印之际,齐鲁书社陷进了一段时间的内部动荡。由于单位治理出现了问题,职工队伍因职称、职务、利益分配等多种因素积存的矛盾浮上了台面,恩恩怨怨,乱象丛生,出版社正常的出版工作大受影响,“四大奇书”的运作也被迫搁置。

这套书的出版报告是 1990 年初才报送的。1990 年 10 月,齐鲁书社领导班子调整,社里的工作风气为之扭转。同年 12 月,国家新闻出版署批复赞同齐鲁书社重印张竹坡指责本《金瓶梅》,与《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配套发行。至此,该书的出版手续已经齐备。

但此时社里的风波依旧有暗流涌动,不协调的声音和动作并没有完全消停。因“四大奇书”的印装是针对高端图书市场考虑的,开本较大,彩色插图,精装加包封、外配锦盒装,这在 20 世纪 80 年代末、90 年代初属于奢华装帧,是以印制成本较高,需要较大的资金投进,于是就有人以此为由提出了质疑。

明代四大奇书

是新任社长陈学振先生力排异议,果敢拍板,方使该书顺利通过了出版流程,加快印出,于 1991 年初正式投放市场。正式出版的这套书定名为《明代四大奇书》。

进进市场的《明代四大奇书》,受读者的欢迎程度甚至超出了我们的预期。在 1991 年 8、9 月间广州第四届全国书市上,齐鲁书社的图书订货码洋占了山东省图书订货码洋的半壁江山,实赖有了《明代四大奇书》;1992 年成都的第五届全国书市,《明代四大奇书》又被评为“最受读者欢迎”图书,延续着其市场的辉煌。

《明代四大奇书》的成功,是在齐鲁书社内部风波的特殊时期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寂静而最终得以面世才取得的,过程曲折。

这期间既有前期进行的对如何校点整理以及字号、开本、装帧的反复酝酿;还有中间对重印《金瓶梅》专题申报的努力做工作,耐烦等待审批;又有后期该书是上马还是下马的争议。多种因素交织,特别是其历经磨难才得见天日,后期的促成因素就显得格外亮眼。

如该书曾获得山东省出版总社颁发的“双效书奖”,在颁奖大会上,我作为获奖编辑代表发言,就对社里新领导班子表达了特殊的感谢。感谢新领导的识书慧眼和决断的魄力,否则编辑手中再好的选题也可能胎死腹中。

明代四大奇书珍躲版

这也是实话实说。何况一部不同普通的图书的出版,涉及社里多个部门和太多的人,这部书又是如此成功,功臣自然就不少,这个时候,人们似乎已经漠视甚或有意避开了这个选题的原始萌生。偶或有人触碰到这个话题,因关联者角度的不同,各自的持见就有了不同的说法。

当一切已成为历史,往事早已是过眼云烟,拨开纷杂回溯当初,作为亲身经历者,我想不妨借这篇文字来个旧事重提。

《明代四大奇书》能在齐鲁书社出版而不是其他出版社,首先是齐鲁书社较早获批出版校点整理本《金瓶梅》,这是基础。能打下这个基础,有关社领导和编辑付出了浩大努力,做出了突出的奉献。

但回到《明代四大奇书》的最初选题创意,实事求是讲是老周提出的。图书选题就是这样,一个好的构思,往往是瞬间的灵光一现,而这看似简单的一闪念,恰恰来自日常深厚的学养积存和职业的高度敏锐,机缘一到,它就会闪现出来。

老周能提出“四大奇书”的选题构思是出于他对明清小说的熟知和良好的编辑水平。说来惭愧,虽然我的研究生专业方向是明清文学,脑子里尚有古人有关于“奇书”乃至“四大奇书”的笼统熟悉,而且手边的张竹坡指责本《金瓶梅》的书影上“第一奇书”很是醒目,同样的构思自己脑子里就没跳出,是因老周的提议才让我意识到这真是一个好想法,对于这个选题,我最初的角色只是积极的附和者和支持者。

齐鲁书社所出古代小说整理本

这套书在前期的所有环节都是称“四大奇书”,记不得后期什么时候什么场合是谁人提出加上了“明代” 的时代概念,市场证实这个概念加的对,但这并不影响最初的创意是这个选题的核心。我有时会想,假如要评选齐鲁书社建社 40年来的选题最佳创意,《明代四大奇书》是当之无愧必须进围的。

《明代四大奇书》除了自身的影响和所创经济效益,其另一个积极效应就是大大推动了齐鲁书社古典小说的系列出版,一改本社过往古典小说单品种列选题、单独出版的做法,以配套组合、系列推出的运作,迅速形成了齐鲁书社古典小说出版的特色和规模效益。

这包括仿照《明代四大奇书》奢华大气的开本、装帧推出的《全本三言二拍》《清代四大名著》;也包括对应“四大奇书” 所适应的高端市场,我们同时向社里意见出版的一套更适合普通大众阅读、价格低廉的《中国古典小说普及丛书》。特殊是后者的“普及丛书”,文字摘用小五号字,故被习称为“小字本”,目的是用较少的纸张容纳较多的文字,让读者少花钱却能买到更多的内容。

由于摸准了当时的读者需求,这套书在图书市场也是风靡数年。如此种种,都可视为《明代四大奇书》效应的延展。担当这些书的组织点校整理和出版编辑工作的,主要还是老周任主任的一编室。当然,必须还得说,这也是托福于时任社领导班子良好的经营理念、治理能力,以及开阔的眼界、决断的魄力。

中国古典小说普及丛书

古典小说的系列出版,齐鲁书社走在了同行的前面,是本社出版史上的一段华章。它大大扩展了齐鲁书社在图书市场的影响,提高了本社的出版品牌,也实实在在支撑了本社数年的经济效益。

此外,古典小说的系列出版,又切实磨练了队伍。那时的点校古籍,不似现今电脑打字的方便,要出简体字版,全靠手工抄写,把底本的繁体字逐字改为简体工整抄到稿纸上发稿,印厂工人才能排版,是个费时费力、十分辛劳的活。而且虽然是古人的通俗小说,却牵连到丰盛的知识面,你不了解古籍版本,不熟悉繁体字,不懂古字、俗字、避讳字,读不通古文和古诗词赋,还真干不了,绝非人人可为。

社里借鉴其他出版社的成熟体会,组织编辑人员参与部分图书的点校整理,在实践中增加认知、磨砺才能,这样的运作模式,对培植作为专业古籍出版社的编辑应有的版本知识、古籍阅读和断句标点乃至认字能力,提升编辑整体水平,有着直接的积极作用。

编辑能力的提高,对出版社而言,是一笔看不见却感受得到的隐形财富。对此,我深有体会。社里参与古典小说编辑整理出版的不乏其人,一些责任编辑获得了山东省出版总社的“双效书奖”,这包括老周;对主要的装帧设计、生产安顿人员,社里也给予过特殊奖励。这些奖项,证实了每个人所做的奉献。

全本三言二拍

但总感觉这些奖项里似乎还少了点内容,还是回到前文的“创意”说,假如在各种奖项中再增设一个最佳创意奖,可能会比较理想,而得奖者自当首推老周。

惋惜的是这只能是“假如”了!而今谨借此一角记下此意。也许有朝一日会推论齐鲁书社发展史上的特殊奉献者,届时期看不会漠视了这一节。

按:

本文节选自齐鲁书社原社长宫晓卫先生为齐鲁书社原副总编辑周晶先生新著《桑榆书谭》所作的序《同事出版三十年——代序》,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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