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 | 末日英雄：琴弦（一）
本期科幻小说来啦~
今天为大家推送的是
《末日英雄：琴弦》（一）
作者：东方晓灿
科幻小说
引子
黑色的大海深邃无边，一条白色的小鱼游了过来，绕过一根根摆动的水草。自出生以来，它无时无刻不是战战兢兢。体表生长着几条黑色斑点，那是醒目的警示色，是所有弱者都有的进化本能，标定了小鱼在生态体系中的位置。
但一切都是利弊相随。真正的强者也许不需要如此明显的特征吧？反而大鱼会一眼就发现警示色，并通过警示条纹携带的信息看透它。是否食掉它，只取决于大鱼当时饿不饿，或者那一瞬间心绪如何。
条纹唯一的用处是警告那些处在同生态位的家伙，不要来找麻烦。
小鱼慌张地游动着，一刻都不敢放松。别说停下游动，哪怕只是游慢了一点点，就有被食掉的危急。小鱼也在不停探求着，同样不敢放松。它心想：自己能活到现在，至少证实截至目前探求的结果是对的，永不停歇的游动也是对的。
一、 文字
舷窗外，是绚丽的红蓝光线。冯思锐飘在自己的寝室里，抬头看了一眼表，时间刚刚跨过星舰36年的元旦，龙城号已经脱离主舰李广号六年半了，通信器的咔哒声后来再没响起过。
手里的《深思录》快被翻烂了，他看累了，合上书，解开束带，飘向寝室一角，一个玻璃球罩固定在那里。他额头抵近球罩审视着，鼻间的唤吸时不时在冰凉的玻璃上凝出一小片白雾。寂静的空气中飘荡着隐隐的唤噜声，隔壁吴云晗的寝室传来的，他暗笑着。天天划分了四班轮值，这丫头又偷懒了。说是轮值，其实也没什么可操作的，一个切割天天寂寞时光的象征而已。
不知什么时候，驾驶舱里传来吉他声。看来小丫头醒了，又回往值班了。除了画画，云晗还学会了弹吉他，吉他也是一个叶子的临终礼物。每每在琴弦撩动的片刻，抚慰孤寂心灵的只有淌遍狭小舱室的音符。
球罩里是那颗银色的树，秦风送给潘海的，潘海又在最后时刻送给了冯思锐。没有果蝇，只有几颗亮晶晶、圆滚滚的水珠，时而挂在银色树枝上，时而飘开，撞在球罩上又弹回往。
看着柔软的水珠在坚硬的金属树杈间碰撞游走，冯思锐心中升起一种感觉：像不像宇宙间一个个流浪的文明，被命运之手阻挡、玩弄着？人类过往遭遇的匪夷所思的一切，异星文明那难看其项背的技术代差……到底是什么在支配宇宙运转、文明更替？
“老冯，快来呀！”琴声突然停止，云晗的声音从驾驶舱传来，那喊声听起来有些慌张，打断了冯思锐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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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打开舱门，冯思锐就发现了反常：过往六年里，飞船中部的舷窗外是红蓝过渡的五彩色，而现在，五彩光线不见了！只有一片漆黑。扫视前后，船头的蓝移光线和船尾的红移光线也在转变——光条的长度在收缩！
难道……在减速？
不可能，舱外挂着的爆炸动力块只剩四块了，没人动呀？即便全引爆，也是螳臂当车，绝不足以让35%光速的龙城号有半点减速，一定是眼花了。他摇摇头清醒一下，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没错，蓝移光线收缩得越来越快。
15个小时后，龙城号完全静止了，只剩缓慢的自转。两人飘在舷窗前，沉默不语。耳边，只剩供氧口嘶嘶的风声。眼前，高速航行引起的多普勒效应停止，陪伴他们几十年的红蓝光线消失不见。26岁的吴云晗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静止的星空，漫天星光悠悠闪耀，如同几万颗钻石洒在黑色绒布上。
“原来是这样的，美，太美了。”
幽蓝色的星光映在云晗笔挺的鼻梁上，她闭上眼睛，沐浴着星光，眼前流转的壮美银河让她沉醉不已。她庆幸自己是叶派一员，没有抉择苟活在狭隘的李广号里直到老死，她想对另一个世界里的老秦和叶子们说声谢谢。眼前这一幕，哪怕只看一眼，死也值了。
冯思锐想的却不是这些，浩大的疑问如滔天巨浪，在他的意识中翻滚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令人窒息。
老古董龙城号的仪器少得同情，他暂时改装了通信系统，把频段拉到最高。能精确测量的中子星数量很有限，但也够用了，中子星脉冲转变可以倒算自身定位。测量结果输进主控电脑，1秒钟后，计算完成。两人惊得目瞪口呆：
龙城号现在已经置身于天鹅座古战场。
“1.18倍光速？不可能！”7.7光年的距离只用6年多就走完，显然错了。清空数据，重新测量计算，4遍，5遍……测到第11遍时，两人已经算得头昏脑涨。数字还是像被焊死的铁块一样，纹丝不动。要么是测量有误，要么就是……真到了。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后又一起紧张地盯着主控屏。古老的液晶展示屏外层有一道长长的裂痕，上次紧急回收时撞的，出发太匆忙，没来得及修。
裂缝下的屏幕里开始陆续显现出成千上万颗光点，散布在一千多个天文单位的宽广太空。随着刚才的脉冲信号探测，一起收进来的还有古战场的天体分布信息。虽然探测回波精度很粗糙，但屏幕里依然密密麻麻。探测展示，那些天体尺寸多在300米以上，看不清外形，只能测到主材是各类高纯度金属。
除了是聪明造物的残骸，冯思锐再也找不出其他阐明。他不想信也得信了——真到了古战场。
人类第一次误打误撞闯进古战场，还是艾伦·巴克，已是六千万年前了。那时，绝大多数残骸都围绕着一颗小行星，构成了一个卫星环，多达数百万片。时光沧桑，斗转星移，小行星已不见了踪影，古战场也只剩这几万块残骸。
他从震动中踉跄着爬出，脑中只剩一个问题：现在该怎么办？吴云晗看着破旧主屏里的光点，敏锐的直觉让她注重到一项希奇的数据：距离。
“老冯，你看这些……这些东西，排列得太整洁了。”
冯思锐这才注重到：这些金属块确实呈平面分布。虽有参差起伏，纵向最厚处达到了八十多天文单位，但在一千多天文单位、相当于十分之一光年的横向尺度上，已经算得上相当整洁了。
不知怎地，那个被他读成“叉”的生僻字“刈”突然蹦进了他的意识，他飘开，在旁边的电脑上计算起来……
半分钟后，他停下了计算，缓缓吐出一句：
“这是个弧面。”
“弧面？”吴云晗也有点食惊，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心里隐约有个答案，却不敢说出来。她心存侥幸，期看自己猜错了。但接下来，她的妄想被无情地击碎。
屏幕中，三维构图出现：一张半透明的白色平面上等距分布着几百个光点，那是各处纵向厚度的中点。白色平面的不同位置画下了40个大大小小的圆，又从各圆心处引出一根根垂线。因为厚度中点大体在一个平面上，所以40根垂线看起来相互平行。
比例尺急速缩小，1光年、2光年……根根垂线也随之飞快地延伸着。在比例尺超过5光年后，云晗慢慢看出来了，那些线不平行，而是出现了明显的交汇趋向。
最终，36根延伸线都精确地汇聚在16光年外一个小小的橙色光点上。再随机画下另外一组50个圆，引出的圆心垂线中也有48个指向了它。云晗认出了橙色光点的位置：太阳系。
一个以太阳系为圆心的球。
龙城号现在停在离球面内侧很近的地方。冯思锐给云晗打气：
“无论眼前是什么，总不能这么待着。多少人为我们赌上了命，不就为了今天吗，停了正好！”
有5颗残骸光点排成W型，在龙城号身后可能四万公里，在动辄以光年计数的航程中几乎算得上近在咫尺。他们向后舷窗刚刚擦过的空间看往，漆黑，星光，银河，别无他物。
“W型，位置关系不像自然形成，就它了。”冯思锐心下一横。溺水的人哪怕是根稻草也要挠住，最近的物体只有它们了。
他再次校对着引爆方程，手指在启动键上悬了好久，直到龙城号又自转了五六圈后才按下。只剩4块爆炸物了，假如无谓耗光最后这点动力，他们将如孤魂野鬼般永远悬浮在这片虚空中。电脑自动计算着引爆的精确时机，十几秒后，“嗵”的一声，船头前的一块爆炸物引爆，稍微的震动传来，龙城号开始倒退。
清静的航行继续了一天一夜，两人倦意全无。每半小时扫描信息一更新，光点的轮廓越来越清楚。第20次时，屏幕里出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两个清楚的直角。
轮廓愈发清楚起来，两个直角，四个，六个……云晗看着轮廓：“像不像没拆散的积木块？”无论像什么，是聪明造物无疑。
又过了33个小时后，从舷窗已经能看到它们了，暗弱的星光映射在银白色的光滑表面。
云晗既惊诧又感慨：“这是什么技术高度……残骸几亿年后还保持着被摧毁时的模样。”她想起了地球天军军团，四千多艘战舰残骸，只过了六千万年后只剩三十多团金属球。
第二块爆炸物引爆，减速并不理想，反推力没有完全垂直于航向，飞船斜着翻滚起来。5个光点围着龙城号旋转起来，越转越近。再有不到三分钟，他们将和光点擦肩而过。
肉眼已经能看清了，5块浩大的残骸，断裂处如鲨鱼牙齿般错落锋利。
他手推舱壁让自己旋转起来，这样目光就能一直紧盯着残骸，“往2号！”断裂面最大的一块残骸被选定。
第三块爆炸物引爆，转向，第四块爆炸物引爆，再调整航向。云晗吓得闭上了眼睛，最后的动力用完了，能不能钻进鲨鱼肚子，听天由命吧。
金属撞击声传来，一声，两声，三声……直到一切清静下来。
云晗睁开眼，四面不见星光，他们钻了进来。四壁全是灰尘，被刚才猛烈的撞击震起不少。不知沉睡了多久的星际尘埃们突然被惊醒，四处游荡，惊慌而好奇地围看着不速之客。
龙城号还在慢慢翻滚，舷窗透出的几点灯光在鲨鱼腹腔内壁扫过。云晗突然像被闪电击中一样，指着外面惊唤起来：
“老冯，快看！文字！”
二、白金时代
28光年外，白玉星，李广山市。
王雨涵的小手搭在额头前，近地太阳的阳光太耀眼，她和同学们排成整洁的队列，已经站着等了十几分钟，个个大汗淋漓，仪式还没开始。老师把孩子们又带回了主席台的背阴处。
远方的湖面上有一个奇形怪状的轮廓，顶天立地的一座山，那是李广号飞船的残骸，城市因此得名。远远看往，如同一尊身披水草的金属巨兽钻出湖面。
雨涵听爷爷讲起过李广号的传说：它在抵达行星轨道后不久就荒废了。也许是出于对记忆的珍视，后来被推进了大气层。计算很正确，残余船体坠进预定地点，开裂成藕断丝连的两大块。与大气层摩擦产生的高温把船体大部格外壳烧蚀殆尽，高温熔化了小块地表，使得残骸下沉。四面的雪层被烫成水汽，凝聚化雨，沉没了残骸的下半部分，后来湖水又冻结成平整如镜的冰原。
她总听到爷爷感叹：是怎样的机缘？构成飞船的每个金属分子都来自十几光年之外，那个喊做太阳系的故乡，这里的地表物质冷却后和它融为一体，永远不再分开。
主席台上坐着几十人，西装革履。王雨涵静静留到主席台一角，老爸就在主席台的一角坐着，他也是工程委的。
王立为看到了女儿，微笑着冲她摆手。他在心里暗骂：这帮领导能干点人事吗，这里调成夏天已经两个多月了，几百个学生顶着大太阳干等了半小时。
远处的李广山，波光粼粼，水草繁茂，却再看不见那三尊雕像了。最早的一批建筑建在残骸四面的冰原上，包括三尊二十几米高的黄金雕像，在山前排成一列。他还记得，站在基座前需努力抬头才能看到雕像的面庞。
核聚变工程“近地太阳”近几年开展得很顺利，曾经的冰原被3号近地太阳熔化成湖，雕像沉进湖底。现在的人很少有能喊出雕像人物的名字的，又不是什么宝贵金属，移动起来又太费劲，没必要。
领导进场，仪式开始，鲜花和掌声按预设计划正确出现。离地12米高的半空中，有一条平行于地面的柔性导轨，自然弯曲成一条美丽的平滑弧线，延伸到湖的对岸，视野的尽头。导轨由四根硼化超导线缆组成，线缆分成上下两组，围出一个横截面为正方形的空间。
“来了，来了！”小学生们欢唤起来。
导轨中悬空运行着一趟飞梭，银光闪闪，像一条剑鱼。超导线缆功率开始减弱，飞梭减速，正确地停靠在主席台正前方的接驳站。首次运行的飞梭只有一个编组，但那浩大的体型还是让孩子们兴奋不已。舱门自动开启，几个领导拾阶而上，客舱里走出几位身形婀娜的礼仪小姐，都端着红色绒布覆盖的圆盘。领导们掀开红布，从托盘上拿起一个个橙红色的小圆球，向下面的人群挥手致意。全场掌声雷动。
“那是从上海的农田刚摘下来的柿子，3500公里，12分钟就运到了，同学们，这就是科技的力量！努力学习吧，用科技发明美好的未来！”老师边分发柿子，边对孩子们说。一个个柿子上还挂着白霜，鲜灵无比。
王雨涵吸了一大口柿子汁液，软糯清甜。她问老师：“上海市原来是不是喊秦风市？”
“你怎么知道的？早就改名了，雨涵，以后注重，不许再提那些旧地名了。”老师不太喜欢这个小丫头，总觉得她的家庭教诲有问题。
“哦。”王雨涵看老师脸色有些不对，悻悻地应声，陆续清静地啃她的大柿子。
领导讲话很长，总结过往，展看未来，味如嚼蜡。只有最后一小段引起了现场媒体的高度关注——在领导的亲切关怀下，在社会各界的大力支持下，工程委下属的人体生命研究局，在干细胞打印领域有了实质性突破。人类即将向死亡发出最后的挑战！下一步工程委将择期举行发布会，敬请关注。
王立为拉着女儿的手，慢慢走在湖边的林荫小道上。林间有热风吹来，树叶哗哗作响。
“爸，老师为什么不让提秦风市？”
王立为一时语塞，往年教诲委依据最新法令精神修改了历史课本，淡化了从旧地球大灾变到新地球开荒的这段漫长历史。据说，法令下一步还要全面禁止所有近地轨道以外的研究和实验，外太空项目本来就不多，无不经费捉襟见肘难以为继，这下肯定要下马了。至于自己一直在推动的李广号战舰博物馆项目，估量也悬了。
“改了就改了吧。你知道就好，不用再跟同学提了。”王立为搪塞着，心里却怪怪的，不是滋味。他知道一定有什么东西不对，却说不上来。回忆历史，星空探索带给人类的回报只有灭亡和伤痛。这个美好的时代不需要战争，不需要苦难的记忆，人类不想、不敢、也不再需要仰看星空。收起疯癫的妄想和柔嫩的翅膀，享受当下就好。
“哦。”乖巧的小丫头不再追问。
他抱起女儿，坐在湖边清静地眺看着湖心，耸立的李广山郁郁葱葱，上面爬满了绿色植物。据说曾有11颗功勋之星涂装其上，如今连“李广”两个黑色的巨幅汉字都已烧蚀殆尽，斑驳难辨。只能隐约看到湖底横七竖八的三团暗黄色，等冬天一来，关于一仇两詹的故事就会被封在冰下，再无人多看一眼。
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看看眼前，多美好的世界。新地球上，我们移山填海，再造乾坤，又直面挑战死神，即将迈进永生的天堂，白金时代再次开启。即便赶不上永生技术普及的那天，自己和所爱的人也都能幸福地度过一生，真是想多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些想法后来却长久地折磨着他，甚至改变了他的一生。
责编：咕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