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耿光——梅兰芳背后的银行家
北京晚报·五色土 | 作者 陈翔
冯耿光,晚清军咨处厅长,辛亥革命南北议和的代表,民国初年中国银行首任总裁,也是艺术家梅兰芳的“投资人”、“经纪人”与一生好友。冯耿光一生中两件事令其光芒:“一是曾任中国银行总裁,也就是中国金融界第一把交椅;二是辅弼中国京剧最具代表性的艺术家梅兰芳,是梅氏事业最大的赞助者。中国近代史上,可以同时为中国金融史和中国京剧史不可或缺的人物,惟冯耿光一人而已。”
时值冯耿光诞辰140周年,闻名作家、学者、北京国际曲社社长靳飞先生编写《冯耿光笔记》,查阅数百万字资料,书中“凡有所述,必有所本”,熔学术性、资料性和可读性于一炉,首次完全叙述冯耿光的传奇一生。
《冯耿光笔记》靳飞 文津出版社
从晚清军官到民国银行家
冯耿光,字幼伟,广东番禺人,出身于官宦人家,在家行六,人称“冯六爷”。“六爷”生于1882年,时值晚清光绪年间,风云变幻,人人都有富国强兵的强烈愿看,少年的冯耿光也不例外。在系统接受海军军事教诲后,1900年他被选派进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回国后,这批军官很受重视,清廷指看他们制衡袁世凯为核心的小站新军,所以冯耿光一时顺风顺水:先是于1905年调中心练兵处,上司是冯国璋,1907年,练兵处改为陆军部,下设军咨处,冯耿光任二厅兼四厅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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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耿光(1882—1966)
也是1907年,26岁的冯耿光和友人在云和堂“打茶围”(聚会)时,初识了14岁的“歌郎”梅兰芳。曹汝霖在回忆录中写道:“冯幼伟爱护梅兰芳……幼伟月进银四百两,以其半助兰芳成名,始终如一”,或是缘分,或是眼光,两人开始有了交集。此后的四五年,辛亥革命爆发,冯耿光在南北议和中担任北方代表,民国成立后,袁世凯有意疏远清廷留日官员,30岁的冯耿光便闲了下来。不久,袁世凯称帝,蔡锷发动护国运动,紧要关头,冯耿光说服冯国璋“倒袁”,护国运动大功告成,也为冯国璋积存了政治资本。
中国银行首任总裁
正是与冯国璋的这种交情,冯耿光于1918年被推上中国银行总裁的位置。可以说,银行是中国近代化的产物,鸦片战争打开中国大门后,外国资本蜂拥而至,直到1897年,上海才出现了第一家中国人自办的银行,即中国通商银行。此后,中国国内银行开设渐多,规模较大的首推中国银行与交通银行。中国银行的前身是大清户部银行,1908年2月改称大清银行,辛亥革命后,大清银行改名为中国银行,于1912年2月6日在上海宣告成立。
冯耿光是北洋时期中国银行在任最久的总裁,他与王克敏、张嘉璈三“巨头”共管中行,形成相对持久的治理新格局。三人彼此性格和能力各不相同,但有一个共同的看法,即都想把中行办好。而办好银行,重要的是必须保护它的相对独立性,尽量扩展商股权益,削弱官股力量,以免受到政局变动的影响。于是,在冯耿光任内,中行迅速发展,民营企业获得了良性而宽松的经营环境,商股从总股份50%提高到95%,发钞量占全国所有商业银行60%,存款量占35%,冯耿光彻底完成从军人到金融家的转身。
然而,抗战开始后,国民政府开始接管中行。中国银行总治理处移设香港后,宋子文曾私下要将大厦全部房产过户给美国一家保险公司,一切条件均已谈妥,但须经中行全体常务董事赞同并签字。常务董事冯耿光表达果敢反对,他认为代表中国形象的产业一定不能出卖,更不能卖给外国人,就这样,宋子文的计划流产,而冯耿光为保留中华民族不屈的风摘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奉献。
梅兰芳的伯乐知己
金融资本的增长让冯耿光对梅兰芳艺术事业的支持更加有力。早年间,冯耿光便和同好梅兰芳的人形成了小圈子,自称“梅党”,这个圈子,由“将军团”、“学生团”、“诗人团”构成,集结了一批不被袁世凯所重用的将军们、京师大学堂译馆的学生们,还有不少有文学才华的诗人。
冯耿光是坚实的“梅党”,他为梅兰芳置宅,并带领“梅党”,积极为梅兰芳联络人脉、出谋划策。“梅党”为梅兰芳组织了名为“缀玉轩”的后援会,“捧梅”的狂热程度,不亚于今日娱乐圈的粉丝后援会。在“梅党”的牵线下,梅兰芳获得了与谭鑫培等京剧名家协作演出的机会,年少成名,又在此基础上将剧目与表演不断创新,形成自己的风尚。
梅兰芳和冯耿光(右)
梅兰芳的剧目,用的是“集体编制”的方法,先由“梅党”成员收集有意义、可编制的剧本素材;再由一位担任起草,分场打提纲,大略写出来,然后大家共同商讨、打磨,并在每一次演出中吸取新内容,接受新思想,编演新戏,进行京剧“改良”。梅兰芳说:戏剧前途的趋势是跟看众的需要和时代的转变而转变的。我不情愿站在这个旧圈子里不动,再受它的约束,我要向新的道路上追求发展。这种“改良”带动北京京剧风尚出现巨变,从精神上与艺术上都脱离清末京剧的藩篱,与民国新时代亲昵相连,确立了“民国京剧”的艺术风尚。
正是对京剧的精益求精,让梅兰芳的演出深进人心,在演出《牢狱鸳鸯》时,演到县官把男主角屈打成招,看众席中有老者忍不住竟跳上台来,对着县官破口大骂,挥拳就打。看众进戏程度如此之深,实是以往罕见。
除了经济上扶持,作品上把关,连梅兰芳与“冬皇”孟小冬深刻的爱情,也是在冯耿光举办的堂会中促成的。时值民国七年,刚出任中行总裁的冯耿光意气风发,在自己的宅院为母亲举办盛大的生日会,人称“冯宅堂会”,其规模盛大足以载进史册。那次堂会上,梅兰芳与孟小冬初见,协作《四郎探母》,互生情愫,为之后的刻骨深情与决绝分别都埋下了伏笔。尽管梅孟二人的感情并非平稳收场,但并未影响梅兰芳与冯耿光的友谊。
京剧“走出往”
梅兰芳还将京剧艺术带出国门。在冯耿光的努力促成下,梅兰芳1919年首次赴日公演,那是中国戏曲演员第一次在国外舞台上演出。即使在中日关系紧张的大环境下,梅兰芳的表演仍然赢得日本广大看众和艺术界的热烈欢迎。庆贺酒会上,日本整个内阁悉数到场赞誉,史无前例,街巷士女竞相模拟其舞台形象,谓之“梅舞”。
梅兰芳于1930年访美,72天100多场戏,梅兰芳在美国的演出一票难求。政治界、新闻界无不热情高涨地宣扬,就连美国总统都致信梅兰芳。无疑,梅兰芳为宣扬国粹作出了浩大奉献,在中美文化交流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这一切,都少不了冯耿光出钱出力的继续支持,访日、访美以及后续1935年访苏联,旅费大半都由冯耿光扶助筹集,为筹行金,他甚至情愿变卖自己的房产,让梅兰芳有足够的资金,无后顾之忧。可以说,扶助梅兰芳走向世界,扶助中国京剧走向世界,冯耿光功不可没。
抗战期间,不少人鼓动梅兰芳为日本人演出,冯耿光却大声驳斥,果敢地鼓励梅兰芳摆脱日本纠缠。梅兰芳于是顶住各方的威逼利诱,矢志不与敌协作,用自己的爱国方式展现了一个京剧艺术家的崇高气节。
余叔岩和梅兰芳
新中国成立后,冯耿光留在上海,积极参与公私合营,并担任第一届全国政协委员。从晚清将军到民国银行家再到新中国金融家,冯耿光的一生见证着中国戏曲与金融业的变迁。
梅兰芳曾说:“我少年的时候,很多人爱我,但无人知我,唯有六爷(冯耿光),爱我又知我。”“在我一生的事业中,受他的影响很大,得他的扶助也最多”。1961年,定居在北京的梅兰芳因病住院,远在上海的冯耿光几乎天天朝北京打电话。不久,梅兰芳病逝,冯耿光在自家设灵堂,江南“梅党”都过来吊唁,梅兰芳夫人还经常给冯耿光寄钱问候。1966年下半年,冯耿光面对时局,惊悸而逝。他不蓄财,无子嗣,夫妇后事都由梅家料理。1975年,梅兰芳夫人将冯耿光夫妇安葬在苏州木渎,太湖之滨。如靳飞先生在《冯耿光笔记》结尾所写:“梅兰芳艺术就是他们共同留给后世的唯一财产。”
名家推举
李礼辉(中国银行原行长):
靳飞先生为了写作《冯耿光笔记》,查阅了多达数百万字的资料,做到了凡有所述,必有所本。关于金融史的叙述,没有外行话,没有背离史实,靳先生作为金融史学者亦是当之无愧的。
翁思再(京剧学者、剧作家):
本书熔学术性、资料性和可读性于一炉,于近代史、金融史和京剧史多有拾遗补阙,不仅梳理冯耿光的历史留痕和文化奉献,也为方兴未艾的梅兰芳研究乃至京剧之学填补了一项空白。
樊国宾(中国戏曲学会副会长):
冯耿光曾身处清廷最高军事指挥中心,身膺重寄,骏马貂裘,亲历甚至直接影响了辛亥革命、南北议和等重大历史事件,种种细节,惊心动魄。靳飞对细节的沉潜与钓引,纳须弥于介子,努费了极大的心血。
内容简介
在《冯耿光笔记》中,作者靳飞通过档案资料,冯耿光本人的文章,他人的日记、回忆录、游记中的相关记述等确切翔实的史料文献对冯耿光的一生做了传记式梳理,用生动的笔墨描绘了冯耿光传奇的一生,印证并佐证了20世纪上半叶冯耿光在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内的社会影响力。
作者简介
靳飞:闻名作家、学者,曾任东京大学特任教授、首任驻北京代表处代表。2011年至今,历任北京国际曲社社长、北京京昆振兴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北京戏曲评论学会会长。著有《张伯驹笔记》《张伯驹年谱》《北京记忆》《茶禅一味》《旧风旧雨》《张中行往事》《梅氏醉酒宝笈》《靳飞戏剧随笔》等,主编《中国京剧经典剧目汇编》《梅葆玖画册》等。
(责编:李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