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书摘 | 我的邻居苏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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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山地处成都平原的南端。苏洵说：“古人居之富者众。”

仅两宋三百余年，眉山县就出了九百零九个进士，高居全国州县之首。苏东坡考进士时乃是事实上的状元，制科殿试又拿了第一，所以我称他是宋代唯一的“双料状元”。

这个状元后来干了很多大事，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

小时候我不知道苏东坡厉害，他家和我家相隔一百多米。他的家八十几亩，我的家二十几平米。他一天到晚坐在大殿里，看上往委实有些阴森森，大殿外还有一口苏家的井。那井里的水我饮了不少，甜丝丝、凉津津的。井边有一棵光秃秃的千年黄荆树，据说苏洵用黄荆条打得小苏东坡双脚跳。我是眉山下西街出了名的调皮捣蛋的费头子（孩子王），苏东坡也属于下西街，论板眼儿（戏耍花样）肯定不如我。他挨打的次数也不如我，差远了。当时我在城关一小上学，崇拜豹子头林冲，认为区区苏东坡不值一提。林冲雪夜上梁山，苏东坡连峨眉山都没爬过。武松醉打蒋门神，苏东坡在乌台监狱里挨几下就痛得遭不住。他酒量差，当然我的酒量也不行。他下棋不行，我下棋还可以。他游泳一般，我九岁那年就横渡了岷江。他在南轩书房看书，摇头晃脑念子曰诗云，我家没书房，就在后院的柚子树的树杈上躺着看书，看了四大名著，看了《铁道游击队》，看了普希金、托尔斯泰、别林斯基、莎士比亚……

从小学到高中，我跟那个名喊苏东坡的人较劲。

2

小时候，每当爸爸找不到我的时候，妈妈就会说：到三苏公园往看看。三苏公园我往过不止三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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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苏公园 图源/来自网络，侵删

一年四季，我与同学们伙起，勾肩搭背、东游西荡，淋坝坝雨、阵雨、偏东雨，享受大风中的那种近乎窒息的感觉；爬高高树、跳高高墙，呆看永远神异的高高的夜空。

我在说什么呢？说灵动，身心的灵动。

苏东坡小时候是个“三好”学生——好食，好玩，好学。他的母亲程夫人，他的乳娘任摘莲，平日里做菜变着花样，苏东坡就成了好食嘴，后来自创了东坡肉、东坡饼、东坡鱼、东坡羹、东坡泡菜……他又把眉山的美食带到江浙一带。我食过上海、杭州的东坡肘子，觉得还是眉山的好。

四川人都好食，川菜很精美，单是肉丝肉片就有几十种。苏东坡出息了，出川做了大官，牛羊鱼食得多，猪肉食得少。四十多岁贬到黄州后，他开始研究猪肉，写下打油诗《猪肉颂》。他对水果也有研究，在汴京南园栽石榴树，在江苏宜兴栽橘树，在广东惠州尝试栽荔枝、桂圆。他写诗给堂弟说：“我时与子皆儿童，狂走从人觅梨栗。”我挠住这两句，发现少年苏东坡的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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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在三苏公园里游荡，挂念着人道是苏东坡栽下的荔枝树，丹荔挂满了枝头，一颗颗的馋人。嗖嗖嗖上树往，拨开交叉的绿叶，摘了丹荔，剥了皮，一个劲儿往嘴里塞。眉山人喊作食得包嘴儿。要赶紧的，要眼看六路耳听八方，防着公园的干部或园丁。那一年的夏天，我在树干上，食了很久很久，剥了很多很多：大约三十三颗充足欲滴的红荔枝。左右枝头食光了，我再往上爬，觅思摘它一书包，夜里占营时分给下西街的小伙伴们。突然间，头皮顶了一团软软的东西，我心里喊声不好，这是撞上了吓人的野蜂窝。一群细腰蜂在头顶上散开，摆出进攻的扇形，这扇形我见过的。野孩子到处野，天上都是脚板印。刹那间我纵身跃下五米高的荔枝树，细腰蜂闻风而动，嗡嗡嗡倒栽下来，有几只直扑我的寸头。大约五六只细腰蜂同时进攻我，头皮痛麻痹了，旋即肿了半厘米，像戴了一顶皮帽子。我落下地发足狂奔，奔向三百米外的无限温热的家……妈妈用邻居送来的乳汁揉我的头皮，揉了好久。

街灯初亮时，我又满大街疯往了，第二天晚上疯完了，照例往井台边一站，倒提满满的一桶井水，哗啦啦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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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诗云：“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进海。”

苏东坡词云：“一蓑烟雨任平生。”

苏东坡小时候顽皮不如我，这个毋庸置疑。他家原是五亩园，后来被人弄到近百亩。我念书的城关一小与三苏公园只隔了一堵青砖墙，翻来翻往很方便。记不清翻墙跳园子多少次，爬树摘鲜果多少次，弹弓射鸟、竹竿钓鱼，更不在话下。

苏东坡显然是我的好邻居，我往他家千百次。当初我有点瞧不起他，现在我尊敬他，我工作的单位研究他。

我在《品中国文人》（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 年） 中写了那么多文人， 平均每个文人三万字，唯独苏东坡占了五万字。当时我对出版社说：苏东坡是我邻居，能不能多写几页？出版社答复：苏东坡是十一世纪集大成的天才，又是你的乡贤，你还食过他家的三十多颗荔枝，多写苏东坡完全可以！

（摘自《刘小川读苏轼》）

内容简介

本书分为“东坡小传”“东坡的诗”“东坡的词”“东坡的文”四部分。闻名中国文人传记畅销书作家刘小川，多年从事三苏文化的研究，特别钟爱苏轼。刘小川读苏轼，读的不仅仅是苏轼的传奇人生，更是一种乐看豁达的处世态度，一种荣辱不惊的平和心态。全书传记组合诗文，将孤立的作品与文人的际遇联结于一体，这无疑将有助于读者更好地理解中国古典诗词的美好意蕴，提升文学素养。

作者简介

刘小川，四川省眉山市人，闻名作家。主要作品有《品中国文人》（全六卷）、《品西方文人》（三卷）、《来到汉语中的德国大师》、《先贤与中国》、《苏东坡》、《苏轼，叙述一种》、《婉约圣手·秦看传》、《汉刘邦》、《汪精卫》、《苏曼殊》、《李清照》、《李煜》。曾获多项文学大奖。被誉为中国传记文学的革新者，中国传统文化国民普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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