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眉坞
我来的时候,正是最好的季节。万物复苏,新燕娇啼,小草刚刚拱出大地,热风轻轻吹过,它们就知道我来了,绿意便恣肆地爬上山坡;此刻,云朵正携宿夜的雨滴经过,它们猜透我狂放不羁的心事,梦幻般的影子抚摩着一树树花蕾,为我绽放出整座的眉坞。
双脚踏上眉坞的土地,熟悉的牧笛便从心底响起,亲切的旋律,顺指尖爬上我潮湿的眼底。低矮的土房斑驳了城市里的琉璃,门壁上的朱红淡褪了烟火中的记忆。就像回到了家乡的老屋,土炕上坐着我的老祖母,褶皱里盛满思念的期许。一丝游子返乡的情绪,一种落叶回根的欣喜,便从小城千家万户的炊烟里缓缓升起。
我是和诗一起来的。当我双唇轻启,吐出“眉坞”二字,依山傍水的小城,便泛起层层涟漪。这是一唤一吸、一开一合的默契,这是一来一往的情意。我熟悉这里的一沟一壑,就像我理解诗句里的一字一词,仿佛一直在我心里盘旋亲近,又仿佛尊贵得远不可及。我心生欢喜,脚步轻巧,思绪飞溢,顺着诗句的温度,慢慢走进眉坞。这似乎是解读它的开关,也是靠近它的方式。我以清静的平稳和大气,聆听它内心的唤吸,抵达它灵魂的深处。
我聆听山的声音。太白之峰,以鹤立鸡群之势,雄霸一方。山伫立的地方,便有万物的声息,只需一缕晨曦,就被赋予特殊的灵性。山与水相拥,山与石回看,山与树对话,山与云惦念。卧于此,在指尖静静翻阅山脉的雄姿,在天空慢慢书写群峰的曼妙。你让一个数字:3771.2米,成为不可超越的高度;你让一个名字:拔仙台,成为万人神往的仙境之地。你浩大的山体上,六月飞雪不再是虚无的传奇,百草治病不再是假想的练习。吸天地精华,显现秦人之强悍,揽日月苍茫,吼出秦腔之悲壮。陈仓地所有的荣耀都被你诠释,渭水滨所有的尊严都由你延续。清幽里,一樽太白,就使人豪迈顿生;微醺中,一曲高歌,便让人感受美丽的喷发。
我聆听花开的声音。千亩荷塘,你是我心尖永远绕不过的细水微光。荷叶青青,花开半夏,你是蜻蜓的伫立,欲说还休;你是芭蕾的旋转,风姿卓绝;你是红袖添香的仕女,脱俗不凡;你是临风玉立的君子,温润儒雅。碧海生波,红颜生色,每一片花瓣都沾染着水墨的荡漾,每一片荷叶都附着了诗意的幽香。立于此,贴近你,我就化身摇曳的舞姿。时光不居,躲不住滴答的声音,就像躲不住你天然的纯净;岁月无情,掩不住风雨的轰喊,就像掩不住你纯朴的质地。用尽一个又一个夏天的拂晓,关照一个又一个日月的黄昏,才能为一朵花高洁的思想,觅觅一片澄澈的天空。
我聆听土地的声音。这是种子的萌动,这是生命的勃发,是期看延伸至地脉深处时扩大的对视。守于此,我和土地互换着勤劳,交付一分汗水,回报九分收成,从不辜负辛劳的酬劳。敦厚的胸膛随时敞开,以仰卧之姿,采纳每一粒种子的壮大。收纳阳光的声音,吮吸流水的声音,庄稼拔节的声音,果花绽放的声音,你用血肉之躯的流淌,喂养五谷杂粮、蔬果豆瓜。你让所有的生命,在你怀抱里生根发芽、成长成熟。一次次,我手捧一抔泥土,泪眼蒙眬中,与你深情相看;我的身体里流淌着你的土壤,你的田埂上驻守着我的粮仓。
此刻,我被眉坞发出的声音所吸引、所震动。稍微的,细致的,浑厚的,辽阔的,汹涌的,澎湃的。每一种声音,都一一对应着浩大的远景;此刻,眉坞在每一种声音里,镌刻上自己的名字,是激励,也是展看;此刻,我抬起双脚,怀揣天空的明亮,奔赴眉坞,交出自己一生的畅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