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誉为大明第一诗才,却阴错阳差,由朱元璋亲自监斩,血洒刑场
《登金陵雨花台看大江》高启
“大江来从万山中,山势尽与江流东。
钟山如龙独西上,欲破巨浪乘长风。
江山相雄不相让,形胜争夸天下壮。
秦皇空此瘗黄金,佳气葱葱至今王。
我怀郁塞何由开,酒酣走上城南台。
坐觉苍茫万古意,远自荒烟落日之中来。
石头城下涛声怒,武骑千群谁敢渡。
黄旗进洛竟何祥,铁索横江未为固。
前三国,后六朝,草生宫阙何萧萧。
英雄乘时务割据,几度战血流冷潮。
我生幸逢圣人起南国,祸乱初平事休息。
从今四海永为家,不用长江限南北”。
公元1374年,即大明洪武7年,曾被托付编纂《元史》的江南文人“高启”,被判“腰斩”之刑押在金陵刑场。行刑之前,围看的好事之人,食瓜群众层层挤叠,高启是谁,所犯何事?众口纷纭,半真半假的各种小道消息,又在各种口误与错听中,在一个个伸长的脖子之间,以极快的速度绕场循环。一片私语扰攘中,南向突然一阵老大的骚动,随着“净鞭”声起,大批武装军丁进场,一个更劲爆的消息疯传,朱元璋,洪武太祖驾临刑场,他要亲自看刑监斩。鉴于“腰斩”之刑过于血腥凶暴,行刑过程咱就不描述了,只是这高启一个区区文人,何至于得受如此重刑,还引得朱元璋亲临刑场,这就让人不得不好奇起来。
高启,元末明初时人,于1336年生于苏州,家境充裕,他自幼聪敏灵敏,才识过人,在元末江南“遗民”的圈子中,蛮有名誉。公元1353年,高启17岁上,这一年天下乱起,远远的欧洲方向,“黑死病”泛滥成灾,普通民众对宗教的信仰开始松动,“文艺复兴”酝酿在即,而在东方,这一年朱元璋于两淮投奔“红巾军”,私盐贩子张士诚则在吴中起兵,迅速攻占兴化,泰州,随即在攻下高邮之后建国“大周”,自行称王。其后又定都苏州,自称“吴王”。
起兵之初,张士诚就积极拉拢元朝的江南“遗民”,半强迫半热心,苏浙一带几乎稍有名气的读书人尽被网罗,高启自然也在其中,年仅17岁。此时,大半个中国乱成一团,北方刘福通正纵横驰骋,元朝一边大力围剿,一边自己内斗不休,南方则乱成一团,郭子兴,徐寿辉之外,还有朱元璋,陈友谅,与分不清“兵匪”的元军,势力犬牙交错,缠斗不休。张士诚割据所在,此时俨然成了一片被遗忘的“角落”,除了见缝插针地争夺地盘外,吴中好似成了一片“世外桃源”,人口繁盛,经济活跃,一派歌舞升平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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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启自幼喜读兵书,也曾胸怀大志,在《赠薛相士》诗中,他写道
“我少喜功名,轻事勇且狂。顾影每自奇,磊落七尺长。
要将二三策,为君致时康。公卿可俯拾,岂数尚书郎”。
当然,说起来那时他还年轻,有点自恋,有点热血也正常,不过在张士诚麾下一待数年,眼见得这个“吴王”越发的胸无大志,一门心思的贪恋眼前的富贵温存,只想着苟安一方,对近在身侧的危机视而不见,于24岁那年,高启忍无可忍,为免祸及自身,就找了个托词离开了苏州,于母亲娘家所在的吴淞江畔青丘,避祸隐居,自号“青丘子”。
公元1363年,雄踞两湖的陈友谅尽起大军60万东进,重围而攻南昌,苦战3个月无果,随后撤围北上迎击朱元璋亲帅援军,两军鏖战鄱阳湖,前后历时一月有余,于泾江口,陈友谅兵败身死。转年3月,朱元璋兵不血刃,全取武昌,至此朱陈双雄之争定局。1365年10月,朱元璋对张士诚,总攻开启,至1366年11月,苏州已为孤城。一场围城战经年有余,至1367年9月8日,苏州城破,一代枭雄张士诚身死国灭。
1368年,朱元璋定都金陵称帝,大明开国,旋即开启北伐,一路摧枯拉朽,最终混一国内,缔造了一个全新的“大一统”帝国。高启在1368年就受召离开吴淞青丘,进进金陵翰林院,随又因学识卓著,受任编纂《元史》。开篇这首《登金陵雨花台看大江》,就是他初到金陵时,心潮澎湃,有感而发。
说实话,在经历了“百年屈辱”,又经“新中国”70余年奋发图强,傲立世界强国之林,在“中华复兴”于今已势不可挡之时,我们特殊能对高启的这首诗,感同身受。经历了元末乱世,站在一个新时代的起点,作为一个深谙中华文化的人,要说没有一点激动,兴奋,没有一点豪越之情,那是不可能的。诗中首句即气象不凡,“大江来从万山中,山势尽与江流东”,有吞吐山河之势,元末群雄逐鹿,大明终回一统,这一段恢弘壮阔,荡气回肠的历史,可以说一语道尽。其后诗人尽情抒发,舒卷由心,壮怀猛烈,溢然言表,“石头城下涛声怒,武骑千群谁敢渡?”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豪情热血值拉至爆表。
然而,诗人高启随后笔锋一转,以“黄旗进洛”,“铁索横江”两个三国时代的典故,以及历史上曾经定都金陵的那些帝王成败,表达了他对国家草创,百废待兴之际的警醒深思。滔滔江水,渺渺群山,见证了多少烽烟铁蹄,家国兴废,这奔腾翻卷,流逝不尽的,又有多少英雄的热血,生民的眼泪,史书中看他人运筹帷幄,纵横驰骋,赞一句英雄,唾一声狗贼,总是舒怀舒适,如今这苍茫万里山河,交到了他们这一代人的手中眼前,那如海如山的繁重感与责任感,竟要迫的人难以唤吸,又怎能不令人凛然,肃然。
全诗最后两句,表达了对未来的美好期待。可能正因眼见了元末乱世的烽烟征伐,亲历了张士诚兴灭的全过程,高启在兴奋激动之余,对大明这个新生王朝何往何从的沉静深思,也就越发的警醒。然而这种渐次复杂多元,以至诗人开始探求自己前途命运的情绪,多少有点破坏了全诗铿锵纵横的气势,所以这最后两句,历来多为人吐槽,特别与首句的雄阔气象不搭,有烂尾之嫌,但瑕不掩瑜,全诗随意所向,气象万千,有不输盛唐之气势,实为明清两朝仅见,难能可贵。
但是,由于并没有亲身从历大明王朝的艰难兴起,同时又因身逢这元末乱世以,亲历这张士诚的起灭,高启对大明的回属感,又是有限的,他有着浓郁的“局外人”的疏离感,这可能才是《登金陵雨花台看大江》一诗中,没有能一气通贯始终的原因所在,更悲剧的是,这极有可能也是他最终遭遇悲苦结局的原因之一。
1370年,即洪武三年,金陵城中,朱元璋企图授予高启“户部右侍郎”的实职,他却坚辞不受,强烈要求返乡务农,无奈之下,明太祖只得赐予黄金绢缎,任其回乡。回到了吴淞青丘的高启,以教书田作自持,生活恬淡普通,金陵城来往3年,好似从不存在,也许他已忘了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从没忘记他。没过多久,苏州知府魏看,重修府治官邸,偏偏就选中了张士诚旧日宫殿所在,又托付已为当时名士的高启撰文庆贺,文中“龙盘虎踞”等语,被有心人断章取义,被诬告他与太守魏看等结党有反心,以至有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当然,高启受腰斩一案的发生,不可能只因这些传闻中的些须小事,或者至多只是个由头,真正的要害,从他拒绝为官之日起,就已然种下祸根。要理清这个缘由,首先我们要搞清楚的,就是从进进金陵城时的踌躇满志,到离开时的果敢决绝,这之间的3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共同的外部大敌肃清殆尽之后,金陵城内的大明王朝内部核心圈层,也在迅速起着转变,争权夺利,奢靡腐化,当初张士诚集团发生过的一切,都正在重演,最终爆发为一场又一场的惊天大案,“胡惟庸案”,“蓝玉案”,还有“郭恒案”,“空印案”,甚至可以说,没有这些大案解决的果决凌厉,就不会有大明延续200多年的绵长国祚。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虽然这些大案全部发生在高启身死之后,但我们有理由信赖,对世事极具洞察力的高启,一定早早地就发现了苗头,究竟在张士诚集团的覆灭过程中,他就已证实了自己的预见性,而能避祸保身。然而,又正是高启辞官不受的果敢,导致了结局的不可避免,因为说到底,他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属性。
大明新建之初,江南大批读书人群体,都是抱着“不协作”冷眼旁看态度的,部分原大元体系下的既得利益群体,仍然想念当初的地位权势,另外的大部分则是对张士诚时期的优待读书人的举动念念不忘,也正是因此,才造成张士诚,方国珍余党,船行海外,窜扰不休,朱元璋对此深恶痛绝,克制多时,早已动了杀心。高启离开金陵城,是出于自保避祸之心,但他毅然决然的态度,就让朱元璋起了疑心,究竟他也是吴中,甚至就是苏州人啊。
咋说呢,一连串的误会之下,高启的悲剧命运,已然注定,被人诬告的“文字”,不过是个由头,朱元璋就是要用“腰斩”的惨烈,来震慑吴中两浙一带的读书人。同情年仅39岁,血洒刑场,被誉为明清第一,最有期看开启,引领大明一代文风的高启,就此陨落。
文末最后,抄录一首高启吊祭岳飞的《吊岳王墓》,与君共飨
“大树无枝向北风,十年遗恨抽泣英雄。
班师诏已来三殿,射虏书犹说两宫。
每忆上方谁请剑,空嗟高庙自躲弓。
栖霞岭上今回首,不见诸陵白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