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惊蛰丨花在笑,你也在笑
博雅小学堂·节气家书
文 | 沈家智
音频选自博雅小学堂APP《节气家书》
桐桐:
见字如面。
昨天我一人在山间闲走,过龙井村,穿九溪十八涧,两岸山林掩密,水汽俨然,且少有行人,是与别处不同的世界。檫木还在山上开着明黄的花,一树树的,点缀在苍茫的山色里,像是春幡,是自然与大地的信约,好告知世间人与世间万物,春是真的到了。
其实,春是早就到了,今天已是惊蛰,仲春自此而始。
惊蛰是农历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三个,也曾喊启蛰。直至汉景帝时,为了避皇帝刘启的讳,始改为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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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蛰”,是指动物进冬躲伏土中,不饮不食;到了“惊蛰节”,天上的春雷惊醒蛰居的动物,称为“惊”。至此日也,万物出乎震,渐有雷声,百虫出动,即将到来的,是一个生气勃勃的世界。
桐桐,我知道你是极敏锐的,往年夏日在天目山,一场山雨,大山谷草木葱茏。溪水漫过了河床的石头,迂回迭起,百转千回,未知其源起,不知其终结,你说,它于我们,只是山间的一场相逢。言语倔强,但我知道,你爱着这山里的草木、昆虫和河流,以及天上闪耀的星子,人行世间,万物皆伴侣。
后来夜看,你找见的虫子最多,竹节虫、毛毛虫,还有水里的花臭蛙。夜看回来,孩子们慢慢散往,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水声和螽斯振羽的声音。我对你说,这是自然送给你的礼物,等你上床后,这水声会和月光一起漫进你的房间,泻满被褥,淌进你的梦里。
后来,你笑着回往睡觉了。
现在,我们已经数月未见,再惊蛰日,我想告诉你,桐桐,自然又给你预备了一份这世间最美的礼物,那就是春光。
四季之中,唯有春与秋的光最让人难忘,一个是百花盛开莺飞草长,处处是期看;而另一个
硕果累累百草萧疏,处处是收成;而夏与冬,一个太炙烈,一个太冰冷,少了很多细水长流的味道。
惊蛰时,最需要提的春光便是灼灼其华的桃花。古人以“桃李始华”来标识惊蛰一候的开始,不仅是体会的积存,也是个极有意境的信约——桃花一开,便是惊蛰的开始了,多美的开端。
桃花你是见过的,我也见过,春天开花,五月就能结出大大的桃子,是蔷薇科极美味的水果。但往年此时节,我们见过的是碧桃,也结桃子,但个小,口味不佳。熟了可以摘一些,糖渍后做果脯,朋友来了,就着茶最好。
我现在依然记得那次你来的样子,碧桃正开花,你翻过栅栏,摘了一些花瓣,洒在池塘里。水面上还堆积着柳树的柔荑花序,红红黄黄的,残乱繁芜,居然有暮春的味道。让我想起苏东坡过都昌县,看见满树碧桃,却也是伤怀悲绪:
鄱阳湖上都昌县,
灯火楼台一万家。
水隔南山人不渡,
东风吹老碧桃花。
都昌县和我的老家彭泽毗邻,以前常往,竟是没留意过。
作为桃树的变种,碧桃主要是欣赏树种,花型多重瓣或半重瓣。三四月开花,从粉红到绯红,都极艳丽。红花碧桃是常见的品种,你摘的就是;白花碧桃开白色的花,我没见过。撒金碧桃则是名种了,半重瓣,白色,有时一枝上的花兼有红色和白色,或白花而有红色条纹,想想都是很美的色彩。
说起桃花,让我想起另外两个和你一般大的孩子,他们是唐代诗人李白的女儿和儿子。天宝年间,李白受权贵排挤,忧郁落魄离开长安,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二次山河游历,历时十一载。流落异乡,他经常想起借居于山东的一双儿女,写下了《寄东鲁二稚子》,言辞凄美,令人泪下:
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
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
小儿名伯禽,与姊亦齐肩。
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
念此失次第,肝肠日忧煎。
草木于人,不仅是预知了季节的轮转,还能走进我们的记忆,就像我看着桃花能想起你,李白思念儿女便能想起桃花。人或草木,皆有真情。
桐桐,惊蛰一过,你就会感觉到,阳光一日热过一日,自梅花而始,一茬茬的花接踵而至,冰锋般的冬天也慢慢消融在春水与泥土里。
树上花开,树下草长,是很美的场景。而更美的,是节气之外,我们的习俗总是离不了口腹的饕餮。此时,野菜是最鲜嫩的时蔬。
马兰头从往冬开始就一片一片的长着,挂着露珠,绿得茵茵如雾;艾蒿和鼠鞠草也一屈一挺的从枯草堆里探出身来,精精神神的。香椿还早,需待清明前后。野豌豆现在食的人不多,豌豆尖却是很多人的最爱,少量油盐过锅一炒,或者做汤,都是极清淡的饮食。水芹菜早就可以食了,沟淖处轻易见到,水八仙之一,在苏浙两地颇受欢迎。
而荠菜,已经有点老了。荠菜花开,听着真美,都是春雨杏花的味道,而实际却是不堪食用。辛稼轩说:
城中桃李愁风雨
春在溪头荠菜花
寥寥两句,春意无边。荠菜花我见过最好的,是我以前的菜园子。我在那工作过五年,每年会在竹篱笆下拍一丛一丛的荠菜花,都是锄后余生,不甚繁茂。前几天路过,进往逛了一下,园子已经全部萧条,蔬菜变成了锄后余生,整垄整垄的荠菜花却在阳光下开得汪洋恣肆,风一过,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海。
荠菜花
荠菜开花后就没人食了,但可以用来煮鸡蛋。江南一带有习俗,“三月三,地菜煮鸡蛋”,这里的地菜,就是荠菜。现在是二月,再过些时候,便是上巳节,是踏青的日子,野外疯了一天,女孩子头上斜插着荠花,嬉笑而回。日暮苍山远,最美的春色不是留在了乡间,而是装进了回人的竹篮。
荠菜连花带叶洗净,扎成小捆,鸡蛋带壳下水同煮,加少许盐。鸡蛋快熟时,略微敲破,再煮即可。做法极其简单,切忌用料繁复,会盖住荠菜的清香。据说这种做法的鸡蛋,可补虚健脾、清热利水,“中午食了腰板好,下午食了腿不软”。我小时候食过,只知清香,不知疗效。
多出的荠菜花,插在灶台上,蚂蚁一年都不上锅台。这就是老的习俗了,城里人没有锅台,用瓶子插起来,放在饭桌上,也可看着下饭,汪曾祺说,能闻到新涨上来的春水气味,非虚言也。只是花期很短,次日就会萎掉;假如带根,会长些。
我知道,你爱食荠菜,其实江南人都爱食,从进冬就可以食起,残雪初消,荠菜悄然出土,雨润而肥。叶子基生,如莲花座般抱茎而长,纤弱而倔强。一簇簇锯齿状的小叶片,转变极大。荠属的种类也多,每次和执着于植物分类的人出往,都会被荠菜折腾掉半条命,后来也就舍弃了,只关注怎么食。
中国人食荠菜可追溯到先秦,且南北皆食。《诗经》里说,“谁谓荼苦,其甜如荠”,这里的荼指的是菊科的苦苣菜,其味极苦,却可清凉解毒。余杭一带农家,于节令极讲究,清明的艾团,立夏的乌米饭,都少不了。在夏至日,则会摘集野生苦苣菜,用沸水焯过,往除苦味,切碎和笋丁同炒,可消长夏。
而荠菜的味道带些清甜,就更受欢迎了。常见的食法是包饺子,贵在一个“鲜”字,需最嫩的时候,配上猪肉,现挑现包现下最好。《红楼梦》中,贾母对刘姥姥说:“我正想着地里现摘的野菜和瓜儿食,外面买的,没有你们那个好食”,这就是一鲜抵五味。
汪曾祺也提过一种食法,是我食过最常见的做法:
荠菜焯熟剁碎,界首茶干切细丁,进虾米,同拌。
春天往乡下农庄食饭,很轻易食到这道凉菜,但荠菜常不新奇,据说多为人工种植,茎很硬,进口较糙,总不如自己在家做得好。这种做法也同样适合蒿菜、香椿、马兰头,我均试过,春天不挨个食一遍,总觉得过不往。
还有一种食法,是我小时候食过的,在别处没见过,也多年未食过了。取荠菜嫩叶,洗净切碎,加米粉,少许盐,少量水调和。做成一个个饼状,进蒸笼蒸熟即可。食时需趁热,口味重的可加一勺辣子油,是和文人相反的土味。但这是以前农人青黄不接时当饭的,不是杏花树下对饮小酌的下酒菜了。
现在往农村菜场,会有农民在场外摆摊,十块钱一斤,是青菜的数倍。我更期看的,是你能往到田野,放风筝,捉蚱蜢,临回家时挖一小捆,花在笑,你也在笑,不负春光。
假如可能,也和我分享你收到的礼物,好么?也欢迎再来春日山房玩。
顺致
春安!
沈家智
丁酉年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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