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误解了《中国奇谭》
开年，一部动画片《中国奇谭》红了。上周日10点，该片的第三集《林林》在B站更新。当天，“中国奇谭 封神”的词条很快就冲上了热搜。
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简称“上美影”）出品的中式奇幻单元剧《中国奇谭》，元旦上线后，成为了2023年的第一部爆款动画。截至1月12日早上，近十万人在豆瓣上打出了9.5分的超高分，追番人数更是达到了310.7万。
然而这两天，它又因为网上流传的一则“家长炮轰”引起热议。“乌鸦装鬼”“强行搞笑”“童年阴影”，炮轰的文段言辞猛烈，怀疑“这样一部动画片，想教给孩子什么呢”。
播出一集就“封神”，为什么又会在网络上遭遇质疑？频频冲上热搜榜的它，是一部怎样的中国动画？
一
《中国奇谭》很会讲故事。
就目前已播出的三集来说，恰如总导演陈廖宇所说，“让别人看到一些不同于以往有生命力的作品。”
《中国奇谭》总导演陈廖宇
第一集《小妖怪的夏天》，带看众进进了一个神话世界：盘踞某山头的“妖怪集团”，得知了唐僧师徒四人要路过的消息。一只处于底层的小猪妖，接到命令和同伴开始为这顿“长生大餐”预备一系列工作。小猪妖制造弓箭、刷锅、筹集柴火、买调味品……在这个过程中，它对唐僧四人心生崇拜。
小猪妖想救唐僧，它撞破了妖怪大王设置的“捕僧陷阱”后被追杀，命悬一线之际碰到了赶路的师徒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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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集动画有很多可圈可点的地方，比如清新自然的二维水墨美术风尚、高潮迭起不断反转的剧情、密集的笑点和槽点。但最让这个故事引发共喊的，是它从一个小人物的视角出发，让无数人在经典《西游记》中，找到了自己。
我们和小猪妖一样，可能在工作中想出了好点子，制造出更有穿透力的“新”箭，却因“挑战”权威被否定；可能被布置了无法完成的任务，要在一天之内砍一千斤木柴，最后只能往偷往夺；可能被践踏尊严，被当做刷子，摩擦得“毛”都不剩……
我们也和小猪妖一样，一年多没有回家，依然有关怀自己的家人，有嘱咐你饮水的妈妈……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这一集的导演於水，创作了《禽兽超人》《云先生》《生活原来是这样》等诸多作品，曾获得国内外多个重要动画奖项。他的创作习惯一直是“关注小人物”，而小人物恰恰能激起最广泛的共喊。
再往下看，第二集《鹅鹅鹅》风尚大变，用少见的黑白画风，重新演绎志怪短文《壶中人阳羡书生》。动画中，第二人称的无声黑幕旁白很新奇，看众加强情绪体验的同时，又从中体会到爱而不得、转变无常的亘古哀伤，堪称惊艳。第三集《林林》又跳跃到三维动画，构图、特效、音乐效果拉满，甚至有网友戏称是“上美炫技之作”……
《鹅鹅鹅》
接下往，本周末，《中国奇谭》将会更新第四集《乡村巴士带走了王孩儿和神仙》。
总导演陈廖宇在《中国奇谭》中想展现中国特性，主题是“妖”。给出了这个半命题后，他收成了10个导演带来的8个完全不同的故事短片。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一集《飞鸟与鱼》的导演潘斌，已浸淫动画行业20多年。
2007年，他在杭州成立娃娃鱼动画，创作生产了《小米的深林》《黑白无双》等优异作品。娃娃鱼的slogan是“觅觅心世界，发现东方美”，正代表着创作者想要挖掘内心真实，探索中国美学元素的目的和价值看。
这些动画短片将传统美学与创新、想象力，用各种各样的形式尽情合成，他们的奇思妙想像漫天繁星一样盛开，让我们眼花缭乱。这，就是中国式的想象力。
二
《中国奇谭》频上热搜，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中。
1957年成立的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以动画“中国学派”享誉国际。《中国奇谭》的几位顾问都是业内大咖，常光希是《宝莲灯》的导演，周克勤是《葫芦兄弟》的导演，凌纾是《阿凡提卖树荫》的编剧。十位导演里，有一些是年轻的创作者，但大部分都在动画行业沉淀多年。
网友说，这部作品让他们找到了小时候守在电视机前的感觉，也让我们再次看到了有“中国气质”的特殊动画。
从取材看，《中国奇谭》由8个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学作品的独立故事组成，《小妖怪的夏天》出自《西游记》，《鹅鹅鹅》改编自“鹅笼书生”的典故，出自《与朱元思书》作者、南朝文学家吴均的《续齐谐记》。
导演胡睿没有对原著做大改动，他加进了“妖”的元素，以公子的形象致敬了《天书奇谭》中的狐狸阿拐。小说中的书生变为货郎，从旁看者变成参与者，更符合完全的叙事逻辑。货郎最后失往了鹅与心上人，也留下一个饱含东方审美的极度留白、引发想象的结局。
《林林》
除此之外，《中国奇谭》的美术风尚和制造手法，也在探觅中国美学的传与创。杨木执导的《林林》，人物的头发、动物的皮毛、森林的草木都在动态中显现飘逸的看感，整体画面显现出低饱和、灰调的色彩，勾勒远山时摘用散点透视，是CG与中国画传统的水墨意境相融的一种探索。
上美影的强项，水墨山水也得到了发扬。《小妖怪的夏天》背景是水墨合成光影的风尚，恰恰表达了中国泼墨和青绿山水的意蕴。细节处，高潮戏里的狼妖变身，也是一帧一帧手绘出顺畅的动态水墨风尚。
再如《鹅鹅鹅》的画面背景里，飘渺空灵的云山，致敬了宋朝画家米友仁的《潇湘奇看图》。开头处的鹅山，像一块石头披了一条条麻绳，与五代画家董源创始、中国山水画传统技法“披麻皴”相吻合。
《鹅鹅鹅》中的鹅山
高级的审美背后，是笨拙的苦力。《鹅鹅鹅》用了最细化的素描式画法，还原了电影胶片的效果。导演胡睿在花絮里说，这种风尚只能一帧一帧手绘上色，“有的时候让你失看到不行。”
创作者将“生与死”“虚与实”“善与恶”等中国传统的哲学思想投射到作品中，展现出中国传统文化中对人生命题的探求。但仅如此，它还不能达到现在这样火爆的效果——它还在表达中尝试折射当代人的情感，特别是当代年轻人。
B站在综合考量后，将《小妖怪的夏天》作为首发，才有了“开门红”。这一集不仅有“你在教我做事”等布满网感的台词，还引发了大量“打工人”的深深共喊，“像极了自己打工的模样”“这个甲方太真实了”“笑着笑着要哭了” ……一波波弹幕，其实是一次次的情感宣泄。
职场之外，也有亲情的共喊。后半段小猪妖回山洞看妈妈的情节中，猪妈妈关怀儿子毛秃没秃、有没有多饮水等纯朴对话，也引发泪目。幕后花絮里，於水说，信赖那些台词一定能击中大家，“我妈妈从小就这么说我，我信赖很多人（的妈妈）也这么说。”
《鹅鹅鹅》里“黑眼圈”浓郁的人物形象，让一大波熬夜的年轻人“自嘲”。简单的转场字幕，很像打游戏出现的任务指引，更符合青年看众的生活体会。在中国传统故事的基础上，融进能让当代人产生共喊的内容，这是《中国奇谭》走红的要害。
《鹅鹅鹅》中的转场
动画导演、国家动画教学研究基地常务副主任、浙江传媒学院副教授雷涛告诉记者：“《中国奇谭》最近在我的朋友圈刷屏了，它给压抑了太多创作欲的动画人打了一针强心剂。”
确实，《中国奇谭》有一种因差异化带来的魅力。近年来，以互联网平台为主导的动画生产，因追求商业化的过度模拟，导致作品同质化严重，市场上充斥了大量玄幻、耽美等类型动画。
“现在，业内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雷涛表达。最近，包括中传、北电、浙传在内的高校和大部分平台都在尝试做一些改变。比如腾讯视频联合wuhu动画人空间等主办的中国青年动画导演扶持计划，优酷视频推出的“一千零一夜”青年动画导演助推计划，B站推出的“胶囊计划”，以及这次B站出资与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协作。
“这次《中国奇谭》的成功，也证实艺术动画同样有商业价值，我们应该给两方创作者同等的机会，这是动画创作者最期看看到的。”雷涛说。
三
从1922年首部国产动画作品诞生，经历了百年的中国动画产生过很多经典作品。
这一路，浙产动画没有缺席。
据统计，“十三五”期间，浙江动画片年产的部数和时长分别增加了67%和36%，每年都有近20部获得全国推优或在央视等重要平台播出。2022年，浙产动画电影《济公之降龙降世》获第35届东京国际电影节“2022东京·中国电影周”金鹤奖最佳动画片奖。
《济公之降龙降世》剧照
如今，浙江动漫游戏产业已步进国内第一梯队，形成了以杭州为龙头，宁波、绍兴、嘉兴、衢州等地多点开花的格局。2022年，杭州市政府出台新政，鼓励动漫与电竞合成发展，并提出到2025，初步建成国际动漫之都、电竞名城，全市动漫游戏和电竞产业年度总营收超过600亿元。
当然，在浙产动画的探索之路上，有高峰，也有低谷。2015年，浙产动画《西游记之大圣回来》打破了看众对国产动画低幼向的刻板印象，票房高达9.56亿元，成为国漫崛起的里程碑之作。一场山妖在山林间追逐小唐僧的戏，是一个完全连贯的长镜头。导演田晓鹏为这个几百帧的长镜头，足足做了半年。
然而，近年来，浙产动画鲜有像《西游记之大圣回来》一样的票房口碑双赢的出圈力作。不仅在浙江，放眼全国，同样的问题仍然存在。
雷涛认为，和动画短片不同，现在主流的三维动画电影是大流程制造，需要成熟完美的工业化体系作支撑。在这方面，国内还存在不足。例如，2019年初，《哪吒之魔童降世》眼看赶不上暑期档，彩条屋重新规划制造流程，两次增加预算，找了更多团队加进补救，前后参与制造有上千人，包括60多家外包制造团队、20多家特效团队。最终，在映前20天才全部完工。
此外，当前国内像田晓鹏、饺子这样顶尖水平的动画创作人员还是太少。田晓鹏大年初一即将上映的《深海》耗时7年；《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剧本，饺子整整改了两年，修订了66版。
不矜不伐。没有完美的工业体系支撑，仅靠着极少数顶尖创作者对动画事业的热爱和执着，中国动画电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一次，《中国奇谭》让我们更深刻地审阅动画艺术的方向。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有富矿。这些神话故事、民间传说，在今天的银幕上依然能产生共振。无疑，中国动画应该坚守或者发明出自己的风尚，深扎于文化的沃土。
《中国奇谭》并不是一部专门拍给孩子看的动画片。动画和电影、文学一样，只是一种艺术表现形式，不代表低龄和稚嫩。动画也可以讽刺、幽默、治愈，也可以收成上亿的票房。
创作唯有匠心、诚心，才动人。假如没有高度的艺术自觉、没有恪守质量的职业品德，没有反映时代脉搏的追求，是不可能创作出受大众认可的作品。《中国奇谭》总导演陈廖宇在摘访中也曾经说过，《中国奇谭》“想展现动画的多元化、多样性。”
《中国奇谭》是一部动画，也在用中国的方式，讲中国人自己的故事，它值得被理解。
来源：浙江新闻客户端
值班编辑：董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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