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登高》：艰、难、苦、恨，一字一个人生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自古点评唐诗的人那么多，哪一首唐诗是最优异的，恐怕没有一个准则答案。但有一个众多人认可的事，杜甫的这首《登高》是律诗里水准最高的，格律严丝合缝，意境深刻悠远。

打动人心的往往是悲剧，这一首诗同样是悲剧色彩，一般对仗总是词义相互矛盾的词相对，放在写景抒情上用多了就显得刻意，这首通篇都是像四副对联一样工整，但不啰嗦不繁复，将汉字美发扬到了极致，是公认的唐诗中的最高成就作品。

杜甫晚年，乘船在长江沿岸流浪，肺病严重，生活困苦。在重阳节这天，他孤独地登上了高台，身边妻儿都不在，远看滚滚长江水，他又一次书写起了自己写的最多的秋天。

秋天既是收成的季节，又是落寞的季节，有的人在秋天回首一生，盘点收成，有的人看到了秋风瑟瑟，万物回于静寂。

站在高处，秋风拂面是冷，猿猴哀喊是哭，江水清亮不见人烟，鸟儿回巢不再翱翔。

前四句是意象，在杜甫眼中，这个秋天和自己，被时间抛在了此刻，俯瞰人间处处冷清，无边落木萧萧下，多少生命和自己一样，走到了尽头，前仆后继奔向孤寂的终点。但时光不会停下，那些刚刚落下的树叶和木头，转瞬间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滚滚而来，不舍昼夜。

读到这里，要看懂杜甫的用字。不尽长江滚滚“来”，而不是滚滚“往”。往是离我而走，大江东往是卷走了他人的故事，是我在审阅远往的传奇，是失落，是感怀；而大江朝我滚滚来，是向我奔来，是我要面对萧萧下的命运，倒计时已经在眼前，我只能接受，看着它滚滚而来，时间无法暂停。

登高是重阳节的习俗，重阳节是家人团聚的日子，“遍插茱萸少一人”，但杜甫面对的是这样的秋天，这样的重阳节，自己不但是孤独的，而且还在异地他乡，一直是客人。身边没有朋友，眼前尽是异域。

自己呢，一身老病，一生漂泊。

这时登高的他是否会想起曾经年少时登泰山时“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自己。那时同样是失意，但眼前的高山总有一天会登顶，如今登上了高台，却抬不起头看那云和月，止不住盯着落叶和流水，感受生命消亡的时刻。

满鬓白发一天天多了起来，每一根写了一个字，艰、难、苦、恨，这是一个时间的过程，年轻的艰，慢慢变成了一个个难题，让生活和境遇每况愈下，日子苦，心里苦，人到晚年，开始多了一些恨，恨时间没有给自己再一次的抉择。

连那抚慰自己的酒也不得不停了下来，一杯浊酒，曾经是托付、相思、解忧、诉愁的必备，现在并不需要了，现实比这杯酒的劲更大，每个人晚年的沧桑都有一种不舍，一种不甜，这或许就是生对于我们的意义。

十八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