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令敏：木叶树花散记（之十八）铁线莲、女贞树、珍珠绣线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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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叶树花散记（之十八）
——铁线莲、女贞树、珍珠绣线菊铁线莲
文/曲令敏
铁线莲
铁线莲，别名铁线牡丹、番莲、金包银、威灵仙等，毛莨科，铁线莲属，有很多种类，有的花从早春开到晚秋，被誉为“藤本花卉皇后”。我熟悉开白花的野生铁线莲，是在鲁山县四棵树的大山深处。
十多年前，春夏之交的一个日子，几个人相约沿着那条喊迷沟的峡谷进山探险。山路影影绰绰，不时被陡立的岩石打断。走不到半程，我就有些体力不支，拉在后边，没多久，就听不见前行人的话语声了。
正着急，那个大伙喊他老柴的人折了回来，他说：别着急，咱坐这儿歇会儿再走，真不想上我跟你一块儿拐回往。
我和老柴只见过几次面。知道他姓柴名温，名字有点怪，人长得也很奇葩。看外表根本猜不准年龄，个儿高细瘦，皮肤黄白里透点青，大眼双眼皮儿，眼珠颜色有点儿淡，脸皮薄且紧，说三十岁都有点大。偏生一头卷曲的头发稀稀拉拉还花白了，说60岁也有人信。听说他在一所大学里教哲学，历届都有许多学生是他粉丝。
山垛子底部正好伸出一段虬曲的老树根，我们坐下来，就看见脚下两三米处有棵开白花的藤蔓植物，茎杆泛着甜蔗紫，花瓣细碎若菊，香味飘上来，很好闻。老柴挠着树枝子下往，用手机识别，是铁线莲。
这个名字一下子砸进心里，让我想起《荒漠甜泉》中的一个小故事：有片寸草不生的荒原，许多年承担着寂寞孤独冷，它就祈求上天，想要像大草原一样有花有草。上天应许了，有种子落下来，它很快生出了繁茂的花草。又过了几年，它觉得太单调，再次祈求上天，想要长出铁线莲之类的奇花异木。有个声音问它，你能经受雷电抽打的痛苦吗？它说，只要能长出那样的好东西，我情愿承担。于是，上天降下雷雨冰雹，闪电一道跟着一道，甩开无情的长鞭，不停地抽打，最终劈开了它的身躯，有了深沟，有了大壑，有了瀑布和溪流。接下来，深沟大壑里长出了松树、桦树、水曲柳和铁线莲……
倏忽闪回的故事，让眼前的铁线莲变得血肉充足。
那天那个中午那片山地，也因为有了这棵铁线莲，让两个人鬼使神差解脱了不相熟的客气和隔膜，敞开心扉，一吐心中块垒。
街市红尘里打滚儿，难免擦伤与磕伤，一开口我就改不了埋怨，说自己的生命简直就是一块烂抹布，不停地擦洗生活的大马路，从来就不知道啥是松爽和快乐。最后长吁短叹：要是有下辈子，我干脆托生成一片无根无秧的风，想刮到哪儿就刮到哪儿……
闻声我这话，老柴指指上面，高蓝的天空抖动着，无边无岸，灵性又灵动。我的心不由晃了一下。他说：“你快别这样说了，天地万物都听着呢，再胡说，上天真把你收了往，你的家人怎么办呢？”
我一下子怔住，是啊，我的父母年迈，我的孩子还小，我能变成风一走了之吗？
大太阳当头，晒得那山那树喘息着，吐出阵阵把人泡软的野气，连鸟儿都不飞了……
接下来，他讲了一个故事：
上大学的时候，他有个同班师姐，父亲在她不满两岁的时候被打成“右派”，母亲带着她和弟弟妹妹离婚改嫁。继父视他们如己出，生活还算清静。
多年后，生父平反回来，没地儿往，得知她有家有房，就联系到她。这时，她已长大，父亲已老，完全是两个陌生人。往接站的时候相约，父亲举着军用挎包，她拿一条母亲的驼色围巾，就这样对上了暗号。
老父亲在女儿家住了下来，可总是寥天地烤火一面热。女儿呢，无论怎么努力，都对这个“陌生人”亲不起来。就这样不冷不热的生活在一起，很别扭。
有天夜里下暴雨，这位学姐往院里移花，脚下一滑，摔倒了，更不幸，她踩到了一条蛇，脚后跟被蛇咬了一口！惊喊着连滚带爬回到屋里，父亲冲过来，扑倒在地板上，抱着女儿的脚，对着伤口用嘴吸！一瞬间，父女亲情像开了闸的洪流，冲开了多年的陌生，水乳交融！那位学姐抱着父亲失声痛哭，不是蛇咬的痛，是久违的亲……
接下来，他讲的是自己的故事：父亲出事儿（错划右派）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可因为有这样一个父亲，他与母亲和姐姐受尽了人间冷眼，连高中都没上成。可想而知，姐弟俩得有多恨这个记忆里没有面孔的男人。
父亲平反后，除了相应的补偿，幸得县城里青砖黛瓦的四合宅院也保存完好，且回还了他。可是两个孩子都不认他，也不愿住他的房子。没过几年，老先生便郁郁而终。
他的母亲活到80多岁，平日里顺了孩子们的意，对往事绝口不提。可谁也没想到，老人家弥留之际，拼力说出最后一句话：把我和你爸葬在一起，他是个好人……
人和山和树木陷进了长久的沉默，深及深心的酸楚和哀痛，钟声一样振荡，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天，我们先一步下山了。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柴温，也无从打听他的消息，更不知他的妻子儿女是什么样的人。私心里推测，一个在大学里教书的人，日子应该过得不错吧。
对于我来说，那天发生在深山里的，是一个重大的心灵事件，江渚一样留在我的生命里。有时候我会浮浅地想：人类得以在这个星球上生存繁衍，不就是因为有空气一样恩养着我们的善意和爱吗？消解困苦，消解怨怼，当然，也可以消解日复一日的劳累。
我还认定，那场不同普通的闲谈，有棵铁钱莲参与其中。
多种药典记载：铁线莲，全草进药。利尿，理气通便，活血止痛。用于小便不利，腹胀等；外用治关节肿痛，虫、蛇咬伤。
真是巧，铁线莲也治蛇咬伤。
女 贞 树
冬青树从南方长到北方，人们习以为常。南方的冬青结红子，是正宗的冬青。北方人说的冬青结子紫黑色，一嘟噜一嘟噜，穗状成簇，缀在枝头，不到来年春天不会掉落。下雪天成为鸟儿们的食食，又因为不落叶，越冬的鸟儿栖息在树上，子为粮，叶为床，避风挡冷，成为冬日特有的景看。
南方的冬青树是正宗的冬青，北方的“冬青”其实是女贞。木犀科、女贞属的常绿灌木或乔木。而冬青树是冬青科冬青属乔木，它们不是一家人。
女贞树开花芳香馥郁，代表着一种坚贞的爱情。相传，很久以前有个喊贞子的姑娘嫁人不到三个月，丈夫便被挠往当兵了。贞子等啊盼啊，直到同村有个被挠的人逃了回来，带回来他丈夫战死的噩耗。繁重的打击，让深情的贞子身体越来越差，临死前，她拉着邻家二姐的手说：“我死后，在我坟前栽棵树吧。万一他活着回来，让树证实我永远不变的心意。”几年后，坟前的树枝繁叶茂，贞子的丈夫终于回来了。听到贞子临终的嘱托，他扑在坟上哭了三天三夜，伤心过度，患了重病。眼看就熬不过往了，贞子坟前的树却因为他泪水的滋养，开花结果，被人惊为仙树。伤心欲死的丈夫摘了树上的果子食，病竟然不治而愈。后来人们发现这树的子儿是一味药，补阴益肝，就开始种植这种树，取名“女贞子”。
传说是漂亮的附会，女贞树无论生于深山还是庭院，严冷的冬季，大雪压断枝条都不落叶，松柏一样，散发着清亮眼眉的大好意绪。春日换叶，缓缓飘落，又给人一种生命因从容而轻扬的美感，因此成为公园、广场、街道上庄肃而不失亲和的景看存在。
女贞树不但是嫁接桂花和丁香的砧木，还可以养殖白蜡虫，产出熔点高达80℃～85℃的高级动物蜡，用于化工、工业和医药等行业。
作为中药，女贞子性凉，味甜、微苦。有养肝肾，强腰膝，乌须明目等功效。
珍珠绣线菊
珍珠绣线菊,蔷薇科、绣线菊属的灌木。
我跟珍珠绣线菊不熟，突然心血来潮想写它，是因为前些日子在武汉东湖樱花园看到它们花开如瀑，一点不输主角樱花的阵势。
往江城总两共天时间，用一大晌逛樱花园，私心是，北京玉渊潭的樱花树是从这里移过往的，我往年曾和家在近旁的小孙女儿一起游玉渊潭，被湖岸上如烟如雾的樱花震住了，而东湖樱花园，就是那200多棵樱花树的娘家。
三八节，时令有点早，晚樱花蕾还似有若无在枝头儿。早樱已经开得烟霞蒸腾。怎奈游人如织，最多的是各种服饰、各种摆拍的大妈，我不喜欢脂粉气太浓的氛围，更何况那些“花儿”已经败落得不容直视了。庆幸的是，除了樱花，还有数不尽的花儿。其间珍珠绣线菊最惹眼，如泉喷发，条条拱垂，或临水或依石，云不飘，雪不触，细碎若星。更兼花香淡淡，充足温润，越发显得那花串儿骨突突地熨帖人心。
白色的珍珠绣线菊，让我想到同村那个地主家的女孩儿——银菊。
不知道为什么，我打小就是被同龄孩子欺辱的“垫座子”。除了起各种难听的外号，最过分的，是四五个孩子，在一个半大男孩儿的带领下，玩一种哭坟游戏：先在挖野菜的麦地里扒一个“墓坑”，再用草扎个小人放进往，然后堆上土堆儿，跪下来磕头装哭，一边喊着我的名字……我只能远远地避开他们。
终于有一天，这个游戏结束了。那天他们正玩得起劲儿，银菊过来了，一脚踢开土堆，对着一群孩子大吼：你们咋这么坏？她又不是您爹您妈，哭啥哩哭？想哭等您爹妈死了再哭！”那群孩子立马四散跑开。他们不是恐惧银菊，是恐惧她的两个人高马大的哥哥。
转眼我们都长大了，银菊的两个哥哥娶不来媳妇，她姐银兰往转亲，换回来个大嫂。之后就轮到银菊给二哥换亲……
银菊往县城里相亲，对方比她大十几岁，还瞎了一只眼，她气得连回家的路都找不着了。邻村的人把她带到河边，二哥正蹲在河边等她。看见她迷迷瞪瞪哭肿了眼，拉着她往家走，说：“别哭了，二哥这辈子打光汉，也不让你走这条路。”
几年后，银菊嫁到了邻县，丈夫是个食商品粮的，两个人过得很好。
用现在的眼光看，银菊不但心眼好，人也长得漂亮，棍条条一米六七的个子，上眼皮重了三层，长长的眼睫毛像假的，银菊的美一点也不亚于珍珠绣线菊。
珍珠绣线菊是绣线菊的一种，根和嫩叶进药，有清热解毒、止咳化痰、通经活血等功效，可在医生指挥下服用。
【作者简介】曲令敏，1953年出生于河南省唐河县，1982年毕业于河南大学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出版有散文集《有情如画时》，作品集《消失的田园》，随笔集《山思水想》《地板上的母亲》《河之书》《河之源》《一晌清欢》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