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现代记69:该来的迟早会来 该走的也早晚会走
七个小时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对蓝湛这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虽然,此前我对他也算不上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从最初相识到追星一般的情动,也都不曾坦陈真正的内心。即使如此,我也从未想过骗他,我可以不说,但绝不对他说谎,这是我的原则,或者说,仅仅是对蓝湛而言绝不逾越的底线。从始至终,我的眼神和态度早就阐明了一切。
可能,从我打定主意退回到初始状态,退回到出厂模式,我的内心便开启了自动隐蔽,或者说,这种安全系数,这种我和他之间的合理距离,是目前我所能想到的最稳定的关系。
正如你猜到的那样,我压根就没来得及做样报,拷贝什么文件,不过是我逃开他的一个蹩脚理由。
但样报这件事,确是真的。
办公室里很清静,林燮不在,可能也不会有人来加班。我打开电脑,在word里找出文本。
有了这样的构思,做起来并不难,不过三五篇文章,很快就有了大致模样。我伸了伸懒腰,在椅子上斜斜地靠了,举着刚打印出来的清样,心里有几分自得。
设计雅致清新,版块脉络清楚,字体和排版看起来错落有致,再配以插图就更完美了。惋惜,没有完全的文稿,插图便不知如何立意。也罢,仅仅这样,可能也算得推陈出新了。此时,假如再来一杯浓浓的卡布基诺,就更赞了。
我从前竟不知道,再心烦,自己一旦沉浸案头,便可立刻化身机器人壹号、贰号……这样也不错。
怪不得那么多人,宁愿埋头搞事业,也不愿迷失在蜘蛛网般的感情里。当然,说到底,我不过是想躲避蓝湛带给我的醍醐灌顶般的清醒,或者催眠血淋淋的现实。或者说,想要同情地保持一点点自尊,更不期看他滥施悲悯,哪怕一点点,都绝对不行。
我想要的,不过是安全退后,不,是云淡风轻,退回到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
当然,这张样报,也的确是为了让我应聘成功,暂时给自己加的作业。没有从业体会,初次面试险些被拒。加这项作业,也是想证实自己虽为新手,但潜力可挖。
看着手上已经成型的样报,我长吁一口气,终于要开启新的征程,有欢喜,也有内疚,究竟,在我最需要肯定和扶助的时候,是林燮的采纳和引导,让我有了暂时安身立命的地方,也有了奋斗的方向。林燮,对不住了,鱼药畜牧业,是我考虑欠妥了。也不知,从今往后,是否还有机会还他这份人情。林燮,大恩不言谢,天下之大,来日方长。
我站起来,四下打量这间办公室,林燮可能是我见过的最有雄心壮志的年轻老板,对未来有着近乎痴迷的规划和执行力。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不愧是我人生路上的贵人,惋惜,终究是错付了。
积攒在心头的纷繁闹事,在这一刻,泄洪似的,突然在我有限的脑容量里横冲直撞,撞得自己头昏脑胀不说,连带着心脏都七上八下,一时半刻都不得闲。关于蓝湛的一切,便疯了样杀将进来,席卷了我全身每一寸细胞,然后汇聚到太阳穴,千军万马一般,挤得我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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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是火焰,一般是海水?
心里两个声音在反复论战。一个说,记得他所有的好,站在当下立场,抉择毕尘才是正常;一个声音又说,哪有那么多花好月圆,青春可待,何况名不正言不顺。
一个声音又说,我熟悉的蓝湛,是清风明月丰朗俊逸,从不挈泥带水。另一个声音又说,岁月可迷风尘,蒙蔽了的眼睛,也会看不清距离。装过你的眼睛,也有可能装过别人。
所以,他的眼里有我,但心里未必只装着我?
这是结论吗?
再这样下往,怕是要疯魔。
关了电脑,关了办公室的门,摇摇摆晃地下楼,走到阳光下,觉得格外耀眼。
整个人,又是浑浑噩噩的。
直到那个人迎着我走过来,很自然地递给我一杯卡布基诺,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月白身影,眉目如画,神情淡淡,有着笔挺的身形,还有着坚定的棱角。他看着我,似乎从不曾发生过夜色里的疾走,更没有离他而往的寂寥。
他看着我,声音低沉但依旧温热:“魏婴。”
我一愣,定定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接过咖啡,在嘴上抿了一口,他已接过我手上的样报,仔细审视,然后点头道:“不错,色彩夺目,分割大胆。”迎着我的眼睛,他又说:“七个小时。”
再次邀约
所以,他一直都在?
所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所以,我应该向自己妥协?
所以,他可以假装没看见暗夜的凄厉,我也可以漠视曾经的心伤?
饿?果然。一夜的盐水,本就筋疲力尽,这一忙,就到了半下午,我抬眼看天空,原来不仅仅是秋日艳阳,我的昏沉沉还有一半原因是饿过了。“你一直在等我?”
我本想说何必等我,出口的却是这样一句无关痛痒。在我心里,他始终是那个神一样存在的人,又怎么可能恶语相向,又如何舍得。但愿,他并不知道我这些可笑的心理活动。说好的云淡风轻,就淡淡地做朋友吧。虽然很痛,或者,时间便是良药,自己也可以慢慢忘了。
蓝湛并不理会我这片刻的停顿,他拽了我拐进巷口一家无辣不欢,一边轻声道:“再不下楼,我就要上往挠你了。”那语气含了几分霸气,是我不曾见过的样子。
也好,再坚持一周吧,一周以后,他就走了,远渡重洋翻山越岭,我们隔着的又何止山河。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事不该发生在我身上,也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与其举杯邀月空自彷徨,莫若及时当下,浪的一时算一时,我在心里暗暗自嘲。
蓝湛点了一大堆菜,都是我喜欢的,难为他都记得。
“没有酒么?”我瞥了下满桌的菜肴,笑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心里又狠狠地疼了一下。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我又在为不可挽回黯然神伤了么?
不,昨日已逝,逝者已往,我该放眼天下,大步向前。只是这顿饭,没滋没味的。我从来不知道,有一天和蓝湛食饭,也会变得味同嚼蜡。
他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也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或者都已经过往,与他对饮谈天,明明心潮暗涌,却故作镇静,强颜欢笑。
“蓝湛,干了。”我举杯邀他,他看了我一眼,也豪迈的一饮而尽。
“你决定了?”这是他一直期待的事,惋惜,这不再是我的期待。
“嗯,下周一林燮出差回来,我就跟他提。”我又一口气干了。就算是一杯果汁,我也要饮出酒的气势,品出醉的模式。和蓝湛的饭,还能食几顿呢。这样的对看,又还能有几次呢?
“何时报到?”蓝湛又给我满上一杯,他自己也满上。
“周二吧。”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究竟,要做出繁忙的样子,仅仅靠装是不行的。不是怕他心有不甜发现端倪,是怕我自己忍不住露出马脚。
“明天,你什么安顿?”蓝湛想问的,可能不是这个,果然他又说:“我们往逛逛。”
他没有用问句,我也很好奇他怎么安顿。果然,还是贪心的。
“往哪里?”
“爬山。”他抬手看了下手表,看着我的眼睛又说:“一会儿就出发。”
看来,他早就打定了主意,此行,可能还有他的导师。果然,他又说:“我导师想往西山,想请你你做向导。”
“你导师?他认得我?”我弯唇,嘴角扯出一个笑意。这可能是最蹩脚的谎言,想不到蓝湛这么“睚眦必报”,这么快就还给我。只是心里,竟是欢喜,又是怎么回事。我抚慰自己说,仅此一回,权当辞别,他都移出导师了,拿准了我无法拒绝。
“你可以熟悉他一下。”是啊,艺术界泰斗级的人物,谁又有这么好的机会往轻易熟悉呢,何况还是一起往旅行。虽然是短途,也值得朋友圈炫耀一辈子。不知道谁说的,能不能和一个人走下往,就试试和他往旅行,想到可以和蓝湛一起出行,竟也有些好奇,虽然,已经明确自己要努力退回到安全距离,但也不阻碍这最后一次相伴吧。
好吧,我承认,就是这件事,让我妥协了。虽然是暂时的,但要是有人知道了我这两天一夜的猛烈斗争,只怕是再也看不起我了。
暂时向导
从饭馆出来,已经两点十分,果然秋高气爽,是个好天气。我对蓝湛说:“一会儿哪里聚集?我要回往取件衣服。还有登山的装备。”
“我都带了。”他把肩上的帆布背包递给我,我才看见,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同款。这么说,果然是早有预备。我打开来看,羽绒服、围巾、水壶、干粮,瑞士军刀……应有尽有。
“你什么时候决定的?”我惊诧道。
“回来之前,就预备好了。昨晚,原本是想跟你说这件事……”他低了声音,弯眉看了我一眼,又缓缓道:“你的身体,可还行?”
“不行,就可以让我请假么?” 我笑道。
“我们缓行。实在不行,坐缆车也可。”他这次回答得很快,又急又快。
“你导师与我们在哪里汇合?”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但我问得更直接。
蓝湛,这个时候,不应该往陪着导师,然后给我打传唤就好吗?也是,我那样的离开,他又如何敢冒险。什么都不说的蓝湛,总是让我活得七上八下,一会儿在云端,一会儿在泥潭,这天下,再刺激的过山车都抵不过吧。
“那还等什么,走吧。”我拽着蓝湛过马路,想了一下,又问道:“你可往过西山?”
“不曾。”他的脚步也轻快起来,笑了一下,又道:“你呢?”
“我这向导,也是纸上谈兵。”不过,往西山,一直是我心里的一个念想。
“无妨。”蓝湛的声音也轻快许多。
我撞了一下蓝湛的肩膀,冲他悄声道:“漂亮!”
“嗯。”他点点头,大步走了过往:“Hello,Lesley。”
可能我的愕然太过明显,那女子走过来,冲我笑道:“cool!handsome!”她指了指蓝湛又指了指我:“very good。”
“Thanks。”她笑起来,很俏皮。
“蓝湛,你没告诉我,导师是……女的。”我用嘴型吐出最后两个字。“而且很漂亮。”我又弥补道。
他一愣,有些赫然。
我跟着他的眼神一起回头,发现Lesley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莫非?她听得懂?
“谢谢!蓝湛经常提起你。魏婴?!”她笑道。果然听得懂,不仅听得懂,中文说得还挺溜。幸好我没说就算年龄偏大,也秒杀一切俊男美女。此时,我脑门上的冷汗,估量可以用来洗脸了。
蓝湛抱着手站在我身旁,唇角弯出笑意,看我站立不安的窘态,却丝毫没有要解围的意思。
“那个,我是说,您真的,很……漂亮。”好吧,真是囧,我拿眼睛瞪蓝湛,他却依然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我只好又说:“您是第一次来?西山很好玩儿的,以奇、险、峻著称天下。”
“搜尽奇峰打草稿?”Lesley的幽默果然是西方式的,这中文,应该过十级了吧,不知有没有十级。
“嗯,确有这一说。”我也笑道。
“中国历代山水画,都有西山的描绘。一直很想来看看。这次Jenn的毕业论文也提到了西山所蕴含的人文精神和山水情怀,好期待这次旅行。Jenn,多长时间能到?”Lesley眨巴眼睛,长长地睫毛也掩盖不住眼睛里兴奋地小星星。
“从这里出发,可能三个小时左右。我们走吧,车来了。”蓝湛抬手又看了一眼手表,冲我笑道:“魏婴,你陪Lesley坐后面,我来开车,你可以一路给Lesley聊聊本土文化,比如哪里有野兔,哪里有山鸡,哪里可以盗墓……”
纳尼?盗墓?我是摸金还是移山,倒,我也不是卸岭更不是发丘!还有,野兔、山鸡又是什么鬼。我拿眼睛瞪蓝湛,这样的蓝湛,我从未见过,也难以想象,想不到,他和导师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这样轻松又安闲的样子,正是我的神往啊。
“哦?中国游侠?”Lesley笑道,又挥挥手道:“现在还可以自由打猎?盗墓?是古墓吗?”
小时候,带着江澄爬高上低,把个四乡八里玩儿了个通透,捉鱼摸虾,山鸡野兔,无人认领的孤坟,都是我们的游乐场,想不到这会儿被蓝湛拿来取笑。
这样的开始
三个小时的车程很短,却足够我们一路欢声笑语,车驶出城一个小时后,在服务区加了一次油,蓝湛意见Lesley在后座养精蓄锐躺着休息一会儿,我便坐在了副驾。
沿着环山路,一直往西,云遮雾绕,风景极佳。那山峦像夏日即将熔化的冰激凌一般,变幻着各种形态,层峦叠嶂间,我的心绪也好了很多。
我悄眼看蓝湛,专注开车的样子,又酷又帅。
“什么时候拿的驾照?”总得说点什么。突然清静下来的车厢,少了Lesley的笑声,觉得几分冷。
“七年了。”他侧脸看了我一眼,轻轻笑道:“老司机了。”
“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我盯住他的侧眼,不放过他的每一个表情。
“我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他叹了口气。
“毕……”话到嘴边,还是生生地被我拐了个弯儿:“比如开车。”
来?他用的是这个字,是企图不回来了吗?我心中一惊。想要逃离的是我,恐惧失往的竟也是我。
“还有半年,你可以好好想想。”他长吸一口气,又道:“不管是什么,我都……”
“蓝湛,我刚预备往报社,暂时还不企图立刻离职。刚毕业的学生,跳槽太快太频繁,对职业规划很不利。而且也很难学到东西。我想趁年轻,多沉淀。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不在一时,也不在他乡是故乡。”我不等他说话,及时打断了他,表明了态度。既然不能给对方期看,又何必画饼,或者圈地自萌。
“一会儿到了,咱们在山下先弥补些东西。”他没有接着我的话说,可能有一丝落寞。车拐了弯儿,他的话题也拐了弯儿。
车在一处小超市前停下来,我们喊醒Lesley,刚一下车,就迎着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男子,从我们一进门,就开始推销,但凡我们的眼神扫过的,手触碰过的,他都恨不得我们装进购物篮里。偏偏我们左看看右看看,实在太过劣质,实在买不下往,逛了一圈,购物筐里什么也没有,那汉子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嘴里奇道:“看着人五人六的,买东西这么紧抠,没钱就别出来得瑟。”
我怒道:“你嘴里嘀咕什么,说谁呢?”
“谁拣话说谁。能买买,不买滚。”那人也怒道。
“你再说一句试试。”我冲过往,指着他恨道。真是丢人丢到家了。不过三个小时的车程,这氛围真是天差地别。蓝湛也冲过来,拉了我就要走。一边低声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走。”
“咋,你还想打人,想成精,皮不给你揭了!”那人可能看出蓝湛并不想惹事,气焰反而更加高涨。
“你说什么。”这次怒的不是我,是蓝湛,他欺到那人跟前,捏紧了拳头。
Lesley也闻声过来,惊诧道:“什么事?”
越说越不像话,我满脸通红,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恨不得一脚踹上往,让他哭爹喊娘。蓝湛已经一拳砸在柜台上,怒道:“嘴放干净点。”
可能那神情震慑到了这汉子,他愣在当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媳妇从门外也奔进来,一边嚷嚷:“咋,还欺辱上人咧。要咋!”
“狗日的,砸东西咧,砸东西咧!”那汉子咆哮道。
“赔钱,今儿个不赔走不成。”那媳妇也不分青红皂白地喊道。
“你胡说八道,砸啥了?”我怒道。这还真是血口喷人,蓝湛把拳头砸在柜台上,顶多疼了他自己的手,还能赔柜子不成。
“砸啥,你说砸啥。砸的就是这!”那汉子一把夺过我手里拿着的酒瓶,高高地举起来狠狠地砸在地上,只听一声脆响,玻璃碴子飞得到处都是,有几粒划过我的手背,瞬时有几粒红星。
这操作,真是神了,再给我一万年修炼,也想不出这样的黑招。我和蓝湛目瞪口呆。Lesley将一张百元大钞拍在柜台上,拽了我和蓝湛就跑。
想不到,要害时刻,还是导师体现出了清醒。
没想到,是这样开启的西山登越模式,真是一言难尽。
出门在外,果然各种不易。这才三个小时的车程,蓝湛远渡重洋翻山越岭,又经过怎样的艰辛,我不得而知。
有此一曲,登山路上,反而轻快了许多,很多事,反而看得开了。我终于明白了蓝湛的坦然处之,其实都是经历过风雨后的淡定与平和,心里不禁又是一疼。
山行路上,都是坎坷,行人泛泛,走很久,能看见的不过我们三人。行到黄昏,才看见山阶下陆续有人上行。曲折曲折的山路上,秋叶斑驳,甚是好看。已经爬了三分之一,离东峰还有6个小时的山路,站在挂满同心锁的树下,满眼的中国红,我远眺群山,他轻轻地从背后走上来,把手搭在那些锁扣上,轻声道:“假如锁有用,也不枉行此一路。”
Lesley笑道:“生活布满期看,才有活下往的力量。”
“期看,是靠自己,不是靠托付。”我拍了拍那些同心锁,心里有些戚戚然,大踏步地陆续上行。海拔越来越高,心也越来越紧。我把棉服裹在身上,手里哈着气,已经感到暗夜的冷冷。
“蓝湛,我们来比赛,看谁先到那个亭子。Lesley你来做个见证。”说着,从路旁捡了根木枝,快步往上行。
蓝湛一把挠住我,淡声道:“上山缓行,不要急。”说着递给我一块面包,又道:“先弥补点。”
“嗯,都不耽误。走了。”我接过来,咬了一大口,笑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天晚风欲雪,能饮一杯无?哎,那瓶酒买也买了砸也砸了,惋惜,惋惜。走喽,跑起来,就不冷了。”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的冷,不是身,是心。
(最近年底,有点忙,但这不是理由。这一章写了改,改了写,挺纠结的。我真不是一个称职的小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