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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的视觉史

misa2 03-24 3次浏览 0条评论

原创 理耕

我们耳熟能详的“印象派”一词源于莫奈(Claude Monet)1872年完成的《印象·日出》(Impression,Sunrise)。港口水面波光粼粼,小船行驶在朦胧的晨雾里。清晨初升的太阳散发着橙红色的光线,为天空晕染一抹温热的朝霞。太阳无疑是整个画面的中心。适逢这幅名作诞生150周年,德国巴贝里尼博物馆(Museum Barberini)联合法国玛摩丹美术馆(Musée Marmottan Monet)共同策划了一场以太阳为主题的展览。展览以“太阳:艺术中的光之源”(The Sun: Source of Light in Art)为名,通古博今,用逾百件艺术珍品书写出一部太阳的视觉史。

约阿希姆·冯·桑德拉特(Joachim von Sandrart),《白日》(The Day),1643

宗教学家弗里德里希·马克斯·缪勒(Friedrich Max Müller)曾言:“一切神话皆源自太阳。”高居天上的太阳标记着神圣的力量,日神崇拜出现在世界各地所有的早期文明内。上古先民向日神祈求恩赐,免除灾祸。古埃及的最高神祇即太阳神,其形象常是头顶着红色球体的一只鹰。古希腊神话将太阳的威严化作孔武有力的人类男性。中世纪时期,西方基督信仰占统治地位,太阳的发明者身份被剥夺了,它乃是创世纪记述中受造的存在。“天动说”认为地球是宇宙中心,包括太阳在内的全部天体都围绕地球运动。然而这种宇宙看仍然为太阳保留了它特殊的象征性语意:它意味着阳性或造物主的完美。亚西西的方济各(Sanctus Franciscus Assisiensis)写下《太阳歌》,称颂道:“他(太阳兄弟)是漂亮的,也是极光芒绚烂的;至高者,他带着你的肖像。”本次展出的一张福音书象牙质封面上雕刻着受难的场景。整体构图沿着十字架排布,十字架横向两端分别是太阳与月亮。太阳的视觉形式简化为一个带有人脸面孔的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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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拉德·弗朗格(Gerard Fromanger),《印象,日出》(Impression, soleil levant)

克劳德·莫奈(Claude Monet),《日出·印象》(Impression, Sunrise),1872

文艺复兴后,太阳转而开始为世俗君主的权力加冕。法国的路易十四自称“太阳王”,他主导凡尔赛宫室内装饰时,青睐于使用阿波罗的形象自喻。他于1667年创办了巴黎天文台,激活欧陆的科学研究。早在一个多世纪以前,哥白尼的“日心说”就已经开启了关于宇宙秩序的知识革命。艺术深受其影响,肖像画里天文学家身份的人物激增,太阳成为科学可以客看熟悉的对象。18世纪,有关崇高与美的思辨提出:美感导向爱和放松,崇高则激发恐惧及紧张。但是当看者意识到艺术中的崇高乃是虚构的时候,其负面情绪将消逝,愉悦感油然而生。法国风景画家克劳德- 约瑟夫·韦尔内(Claude-Joseph Vernet)笔下的画作展现了渔民收成返港的悠闲景象,金色阳光穿过云朵、大气,撒向水面。这里的太阳代表了拥有雄浑之力的自然,光线的表达则协调并平衡着崇高和美感。英国的透纳(J. M.W. Turner)终生迷恋光,作为自然光源的太阳也就理所当然地担当着他艺术里的主角。他醉心于描摹日出、日落时分沐浴在阳光下的风景,触碰到一种不同于后来印象派所追求的特殊“印象”。透纳的“印象”是创作者默看、膜拜自然时,生发出的动情与想象。

理查德·普塞特(Richard Pousette),《金色中心》(Golden Center)

联合策展的两家机构其优势在于它们的躲品全面覆盖了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印象派升级迭代的各个时期。在此阶段,太阳被视为光与色的源头。印象派以纯真之眼看察阳光,捕捉真实大气环境中光线动态制造的刹那印象。他们是光的诗人,亦为崇拜太阳的画师;新印象派更新出色彩分割理论,细碎而精致的原色小点密布画面,在视觉感知作用下获得跃动的光影质感;后印象派则干脆颠覆了传统的透视,其艺术表现诉诸于艺术家的自我感觉、主看情绪。太阳的天然属性不再处于优先地位,艺术家借用太阳的抽象意涵来进行冥思。本次展览独树一帜地突破既有艺术史叙述,将太阳在近代思想发展历程里的光芒向前追溯。在德国浪漫主义画家卡斯帕·大卫·弗里德里希(Caspar David Friedrich)晚年(19世纪20、30年代)所绘的“自然肖像”中,艺术是自然和人的中介。他以主看的象征意义和反古典倾向召唤出自然界密契的、形而上学的维度。对自然的描绘,基于彼时生命科学、自然哲学对人类自身的探索与认知。阴沉的天幕中心,太阳的结构如同眼瞳,干枯的树枝像是视网膜神经或人体血管网络。这个太阳既是不朽造物主的注视,又比喻着绘画者可朽肉身上的内省之眼。弗里德里希略带暗黑气质的风尚启发了后来的超现实主义者。同样是林中看阳,丹麦艺术家默勒(Valdemar Schønheyder Møller)的阳光却反常强烈,甚至具有破坏性。深受双向情感阻碍困扰的默勒在枫丹白露森林里直视太阳,透过树木间隙而弥散开来的光晕灼蚀了所有物质。一股强烈的超性体会涌动在风景的可见表象之下,画中景看介于外部现实与某种内在的视觉之间。1910年代初,爱德华·蒙克(Edvard Munch)发明出色调轻快的海岸日出景象。太阳重获至高的荣耀,发出永恒的光,普照陆地和海洋。蒙克颂扬太阳为生命的源泉及主宰。他痴迷于生气论(Vitalism)并受到尼摘哲学的影响,期看人类与自然融为一体,追求健康、强壮,恢复生气与活力。太阳,是净化、更新的要害力量。

彼得·保罗·鲁本斯(Peter Paul Rubens),《法厄同陷落》(The Fall of Phaëthon), 1604–1605

两次世界大战的阴霾笼罩欧洲,阳光变得黯然。20世纪后半叶,热战终结,现当代艺术迎来更新的契机。天文学、天体物理学的学术成果为太阳祛魅,被太阳完全支配的风景从艺术中淡往,创作者更加关注太阳的物理、符号特性。理查德·普塞特-达特(Richard Pousette-Dart)1964年的《金色中心》(Golden Center)远距离看看就是单色的恒星天体,但近看细部,紧凑的点状笔触内含着多样的色彩及细腻的颜料纹理。达特将光现象拆解为一个个在聚焦与失焦之间往复的点。它们由某种神异能量驱动,或聚集、或扩散。达特视艺术和宗教为一体,光带来的感官愉悦隐含着适于冥想的精神氛围。太阳的意象在达特笔下闪耀耀眼,到了法国“新具象”运动先锋热拉尔·弗朗格(Gérard Fromanger)那里,太阳变身为激进的政治符号。在1960年代中期的创作里,绘画本身的形式特质被艺术家往除,太阳的颜色被抽离出来,置于首要位置。弗朗格的特殊策略是把光与色变为一类“事件”。印象派曾眷恋忘返的街路、户外空间对他而言是战斗的场域,斗争对象则是枯燥的城市生活与令人麻痹的消费社会。而他用艺术进行的社会评论并未漠视诗意的维度。2019年,弗朗格跨越时空,回应莫奈对日出的“印象”。他谱写了一部浩大的“色彩交响乐”:画面视角是从太空里的远处俯瞰整个太阳系,行星围绕着红色太阳在同心轨道上运行,一长排路人的剪影横跨轨迹走向太阳系中心。宇宙浩瀚,太阳不过是一颗普通的恒星,它不再是至高者。展览到此,打上了休止符。然而,当我们举目看天便可察觉太阳照旧法则地升起、下落,它将陆续为艺术提供动能并继续塑造新的日常、神话、风景与奇看。太阳的视觉史未完待续。

文 Article 理耕 Jerome

图 Pictures 德国巴贝里尼博物馆 Museum Barberi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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