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伟大的灵魂都曾信仰过灵魂转生
Conte d'hiver(Film), 1992.
四个朋友坐到了餐桌旁。晚餐结束了。
艾德维希噢，真的！你们怎么想的？我们每个人到目前为止，都处于我们难以计数的生命中的某一个。
康坦你真的这么想？
艾德维希可……我确定。你，比如，你至少处于你的第五百生，康坦。
康坦五百，不可能。
艾德维希你怎么知道呢？我们无法计算。可是，你总不会就是这样从矿物来到你的程度吧。我想说的是， 我假设，到你的精神程度，总不会是几年的事情。三生，四生……
康坦嗯，就是呀。正是这样，猫有七条命。
艾德维希就是呀，你或许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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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坦对我们来说，这就是上限了。
艾德维希可是，你的前生或许是只猫？
（洛伊克站起来，走到客厅里）
你说对不对，洛伊克？
洛伊克对。不过是在我们可以信赖这些事情的前提下。
艾德维希和康坦也站了起来，走过往坐到沙发上。
康坦可是艾德维希总是太夸饰了。
艾德维希可是……总之，洛伊克，作为一个天主教徒，我觉得你对超自然完全无动于衷。
费丽丝坐到了扶手椅里。
洛伊克我不把这个东西称作超自然。对我而言，这是纯粹的迷信。
艾德维希这不是迷信。在你的超自然和我的之间，没有区别。
洛伊克你作出了区别。只是反了。你拒绝基督教的超自然，却拼命地扑向最荒诞无稽的东西。别人每次都可以骗到你。
艾德维希这个“别人”是谁？
洛伊克江湖骗子们。
艾德维希我不受任何江湖骗子的掌握。我不属于任何一个宗派，也没有宗师。我不给任何人钱。我只买点书，还是在打折的时候。你才是被教会的招摇撞骗给骗了呢。你接受卢尔德的奇迹却拒绝我的故事。
洛伊克关于奇迹， 我的信仰并不建立在这个上面。或许我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天主教徒，不过，我真的很难信赖奇迹。
艾德维希那你还敢说自己是信徒？
洛伊克我当然是！
艾德维希假如超自然不再存在，宗教也就不再存在了。
洛伊克可是你的超自然并不是真正的超自然。
艾德维希“真正的超自然”是什么意思？
洛伊克你的超自然，不是宗教，而是巫术。
艾德维希巫术？可是所有的宗教都信赖转世呀。甚至跟你的基督教信仰也不是不兼容的。
洛伊克在我看来，就是！
艾德维希那又是为什么呢？
洛伊克因为这个想法不道德，它取缔了责任。人们或许可以对一次生命负责，但是不能对好几次负责。
艾德维希噢，我恐怕你是没方法摆脱你的道德主义了。
洛伊克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摆脱它。
费丽丝（对洛伊克）我，我赞同。相反，我信赖假如灵魂通过几个肉体来存在的话，那么，这样，它就能一点点地自我完美。而且这也不会取缔责任。
洛伊克你说得太美了，可是，对我而言，只是些空话罢了。
费丽丝我知道，我没有文化。
艾德维希怎么可能？没文化的，是他，他看不到比他那个教理 更远的东西。所有伟大的灵魂都曾经信仰过灵魂转生 ［metempsychosis］。 （对费丽丝）是说转世的一个古词。
洛伊克呃，对，诗人们。维克多·雨果。
（他背诵了起来）
“因此，一头野兽往往，来来，吼喊，咆哮，撕咬。
一棵树在那儿，伸展着它竖立的枝叶，
一块石板坍塌在
被马车压垮，被冬天摧毁的马路中心。
而在这物质与黑夜的厚度之下，
树木、野兽、展路石，什么都不能托起的重量，
在这可怕的深处，一个灵魂做着梦
它在做什么呢？它梦到了上帝……”
飞地编注：
诗句出自雨果的长诗“黑暗的大口在说话”（"Ce que dit la bouche d'ombre"），收进《静看集》（ Les Contemplations , 1865），中译收进《雨果文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2卷本）。另有豆瓣用户@Nofoe的文言译文——
“大荒畏兽 奔走复还
嚎兮 啸兮 啮兮
是处有树 其枝茕立
严霜破壳
辕辙裂石 径哀沦涣
暗夜浑物
使混沌与木与兽与石
若争惮其深
只恐灵胎早续结
追问何故 神交于穹庐”
“因此，一头野兽往往，来来，吼喊，咆哮，撕咬。
一棵树在那儿，伸展着它竖立的枝叶，
一块石板坍塌在
被马车压垮，被冬天摧毁的马路中心。
而在这物质与黑夜的厚度之下，
树木、野兽、展路石，什么都不能托起的重量，
在这可怕的深处，一个灵魂做着梦
它在做什么呢？它梦到了上帝……”
飞地编注：
诗句出自雨果的长诗“黑暗的大口在说话”（"Ce que dit la bouche d'ombre"），收进《静看集》（ Les Contemplations , 1865），中译收进《雨果文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2卷本）。另有豆瓣用户@Nofoe的文言译文——
“大荒畏兽 奔走复还
嚎兮 啸兮 啮兮
是处有树 其枝茕立
严霜破壳
辕辙裂石 径哀沦涣
暗夜浑物
使混沌与木与兽与石
若争惮其深
只恐灵胎早续结
追问何故 神交于穹庐”
门厅里，艾德维希和康坦正预备离开。
艾德维希好， 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洛伊克？
洛伊克肯定是节日过后了，不是吗？
艾德维希随你的便。谢谢。 好了，羯磨新年愉快！
洛伊克羯磨新年愉快！
康坦好。新年愉快！
洛伊克新年愉快，康坦！
康坦管它是不是因果的！
他们笑了起来。
洛伊克肯定是因果的！
费丽丝再见。
所有的人都彼此吻别了。
——埃里克·侯麦《冬天的故事》 周嫄 译
《黑暗的大口对我讲话的石棚》（ Dolmen où m'a parlé la bouche d'ombre ），雨果 绘，石棚指罗泽尔石棚，位于泽西岛（Jersey）东北角，此地山深林老，人迹罕至，海边不远处便是罗泽尔石棚，雨果有许多哲理诗“写于”此地。（程曾厚 注）
| 埃里克·侯麦（Éric Rohmer），“法国新浪潮”电影中坚，“作者电影”代表。围绕着爱情和现代人的道德困境，侯麦拍出了《狮子星座》、《四季》、《六个道德故事》等多部杰作。他的电影作品文学色彩鲜明，让无数后来者心慕手追。
题图：IM Heung-soon, Reincarnation , 2015. (Video still)
排版：阿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