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杰“印说邯郸”专栏《关中侯：半城故事半城史》
关中侯：半城故事半城史
杜 杰
杜杰，邯郸学院客座教授，邯郸市作协理事，终南印社社员，赵都印社副秘书长。篆刻作品多次参与全国展赛，被多家媒体刊用。潜心古玺印、铜镜和赵文化研究，文章发表于《印学研究》《社会科学论坛》《邯郸学院学报》《艺术中国》《书法报》《先秦史学会第十届年会暨荀子与赵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文集》《新时代赵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等，出版《缘闲堂古玺印辑存》一书。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两千多年以前，爱国诗人屈原以《天问》阐发对宇宙的理性哲思和对万物秩序的情感发问。这是战汉时期的显著思想特征，先人以天为大，发明并形成了无比绚烂的思想文化体系，并以玺印、铜镜、陶器等多种载体，发乎内里，蕴道其中，焕发出直看而具象的文明之美。
在邯郸，就有这样一枚珍稀金印，它历经千年风雨，与我们相遇了。
一
1976年12月30日，煤炭部第十工程处在河北邯郸市南郊的三堤村北约200米处人防工程施工，突然一位民工在挖土时发现了一个“金疙瘩”，这位民工偷偷地将它带回了家，不久一位文物贩子廉价买走了这枚金印。时任邯郸市文物保管所所长陈光唐先生得知后，马不停蹄，火速带人追查文物的下落。经过艰苦地辗转各地，最终得知这件珍宝落在了沧州文物商手中。见面后，沧州文物商拒绝上交，邯郸文物工作人员利用《文物法》政策攻心，晓之以理，终于说服了文物商交出金印，并顺利地被邯郸市文物保管所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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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春，闻名古建筑专家郑孝燮先生在陈光唐所长随同下观察赵王城遗址
陈光唐先生撰写业务报告
依据专家鉴定，这是一枚魏晋时期的金印。其为龟钮，通高2.3厘米，印台高1厘米，印面长、宽各2.45厘米，重125.2克。阴刻“关中侯印”四个篆字，文字端庄方正，严谨规整，凿刻而成，刀法遒劲老练，笔划犀利刚劲，布局明快舒朗。金龟呈爬行状，昂首、拱背、垂尾，四肢竖立，脚趾外伸，两眼平视，憨态可掬，动感十足。龟背部刻直线纹和曲尺纹，龟体四周排列乳钉纹，雕铸精致，洋溢着非同普通的弘博之气。钮式是中国古玺印形制最要害的核心部位。龟钮最早出现在西汉文景时，无论汉魏还是两晋南北朝时期，用龟钮作为钮制是非常讲究的。在古人看来，龟被当作是一种隐躲着天地秘密且又是一种吉祥的灵物，所以龟钮印章是高级身份的象征。
这枚金印，在战国时期赵国邯郸故城王城区遗址上发现，具体位置是在两汉时期的贵族墓葬区域内。交错的历史时空，它向人们诉说着怎样的历史传奇呢？
二
在邯郸市博物馆，我亲眼见到了这枚金印，它和其他文物一样，静静地端坐在展柜里，在柔和的灯光下，告诉你我玺印的前世。
玺印，早期是一种工具性的印模，作为凭信的功能是后起的。
据专家考证，中国玺印的早期形态，在商代晚期已经出现。西周时代大约仍处在缓慢的发展阶段，而在春秋战国时代，作为凭信功能的完全意义上的玺印（包括作为职官和官署职权凭证的官玺、作为自然人身份信物的私玺），已经开始行用于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如《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记载：“季武子取卞，使公冶问，玺书，追而与之。”但是西周至春秋这数百年的时间中，至今尚无可靠的玺印资料发现，我们现在所能见到的最早的印章大多是战国古玺。
古玺印广义上分为两大类：官印与私印。材质多为铜质，级别较高的用银质，帝王及部分高级官员用金质。金质官印在战国时代已偶见，但正式与一定的官爵阶层周密对应，则始于西汉。据统计，目前全国所见公私所躲金质官印大约仅三十余枚。
也就是说，邯郸这枚金印，十分罕见和稀有。
对于金印上“关中侯”的解读，在查阅资料和走访专家后，我对邯郸历史布满了敬畏。
“侯”是我国古代封爵之一。古代封爵制度是一个不断完美的过程，战国时期已初步齐备，并出现了侯爵。《礼记·王制》载：“王者之制禄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秦国自商鞅变法后，爵位分二十等，关内侯为十九级，食租税或食邑，没有俸禄。东汉末年曹操立魏王时（公元200年），在关内侯之下又设十七级关中侯、十六级关外侯，中间十八级是名号侯；这时的受爵者“皆不食租”，后世虚封自此开始。《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裴松之注引《魏书》：“置名号侯爵十八级，关中侯十七级，皆金印紫绶，又置关内侯爵十六级，铜印龟钮墨绶……皆不食租，与旧列关内侯凡六等。臣松之以为今虚封盖自此始。”晋代以后，这种赐封虚爵制度正式废止。据此，王人聪、叶其峰在《秦汉魏晋南北朝官印研究》一书中提出：“古印中的关中侯、关外侯印，其上限绝不可早于魏。”邯郸考古专家李忠义曾对这枚“关中侯印”金印有过考证，他说：“从此印的质地、形制等方面看，与史书的记载相符。”
从历史上看，战国时期的赵国首都邯郸在东汉末年业已衰微，成为袁绍的地盘，官渡之战后纳进曹操的势力领域。曹操以邺城为依据地，开始构筑自己的大一统之梦。赤壁之战后，为了养精蓄锐，应对被动的局势，一是实施了军事改革，二是发展农业，恢复经济。他摘用了先消除孙权军事威逼，巩固后方，再在西线让出汉中，摘取变主攻为守势的军事战术。为了落实这一策略，他在邺城西北部开凿玄武陂，灌漳水，作轻船，治水师；在江淮、江汉平原和汉中、陇南等地，收缩防线，集中力量防守合肥、襄阳等水陆要冲，同时，四越巢湖，以攻代守，争取战争主动权。通过一系列的军事行动，曹操有效抑制了孙权、刘备的扩展，不仅在中原之地站稳了脚跟，而且为日后魏、晋相继消亡蜀、吴的胜利奠定了基础。此外，曹操在邺城大力发展农业，利漳水，兴农田，营造了经济发展前所未有的兴盛局面。邺城自此开始，有幸成为中国最有魅力的古代城市之一，除曹魏外，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也都曾先后以此为都，是名副其实的“三国故地，六朝古都”。
三
然而历史似乎还有“好戏”。在邯郸历史上，真的有一名喊孙资的人，曾被曹魏政权赐爵“关中侯”。
《三国志》记载，孙资是汉末太原郡中都(今平远)人，三国时的魏国重臣。东汉建安十八年( 即213年)，曹操为魏公，他和刘放一起做曹操的秘书郎，掌管机要文书，颇得曹操赏识，三年后曹操晋升为魏王，他俩依旧侍奉左右。曹丕称帝后，二人凭借优厚的资历，刘被任命为中书监，赐爵关内侯，孙资则任命为中书令，被赐爵关中侯，两人共同执掌朝政。自魏文帝黄初元年(220年)至魏明帝景初二年(238年)，孙资为曹魏中心政权服务有近二十年，是最为倚重的大臣之一。
这枚金印，是当时中心颁赐给孙资的，还是另有其人呢？
时空变幻，长路漫漫，由于此印是皇天后土中散落的一件孤品，又没有伴出物的佐证，遍查邯郸的地方史志，也没有发现有关此印的记载。依据这枚金印的钮制风尚和文字特征，结合出土地点推断，这件文物的原始主人极有可能就是孙资，但这仅仅是利用文献的推测而己。
总而言之，邯郸这枚金印，是中原一带难得的一枚王侯官印，它见证了魏晋江山的冰山一角。在出土金印的墓葬四周数十里，还有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北张庄墓群”“马头古墓”和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张庄桥墓群、“车骑关墓群”等大大小小、无以计数的晋代墓葬群。据专家推断，该印应是贵族随葬品之一，或在早年被挖毁时，散落掩埋在了这里。就金印的出土地点而言，它恰是在赵都邯郸故城遗址上发现，又巧是两汉时期的贵族墓葬区，这便印证了两汉时期的邯郸，已经风景不在，其政治权力中心被向南三十公里的邺城所替代。
为作研究之用，我曾有幸将这枚珍稀国宝放于掌心，真切感受历史的温存，一千多年过往了，它依旧鲜活生动，与我们心有灵犀，这是时代重逢后的长情告白吧。
今天，随着城市建设的规模开发，邯郸市在考古挖掘中，不断有印章出土，特别是先后有三枚战国玉印，均为阳文，具有断代准则器的重要意义，期看早日看到相关的挖掘信息公布于世。
追溯艺术的源头，向长天，依梦马，年来岁老，却镶嵌着半城故事半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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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22年10月29日《邯郸晚报·新闻周刊》版3
原文标题：“一枚珍稀金印的邯郸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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