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没有夜生活？我第一个反对

当报复性旅游，让凌晨依旧车水马龙的长沙马路、重庆街头登上热搜，评论区哭得最大声的，一定是来自江苏的各位朋友。

众所周知，江苏没有夜生活，有的只是 早睡早起。

最近，微博上有一个被刷爆了的话题，名为#江苏是早睡早起的省#。网友们花式举例，只为全方位展示“苏大强”的夜晚，是多么 纯朴无华且枯燥：

△“江苏是早睡早起的省”/截自微博

在江苏，星巴克是七点半打烊的，小饭馆是八点钟收摊的，公交车是九点钟停运的；便利店是不到十点钟就会关门的；凌晨两点出棋牌室是会被查身份证的；而 江苏朋友往两湖川渝地区夜游，是需要倒时差的……

因此夜晚，也成了辨认游客和江苏本地人的最佳时机——天黑了还在外面荡马路的，只能是不懂江苏省规的游客了。

假如你还要执着追问“江苏是真的没有夜生活吗？”江苏人只会破防地挤出一个微笑，告诉你：“江苏只有一个地方有夜生活，那就是江苏的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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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的东关街夜景。/图虫创意

但其实，夜生活的发明者之一就是江苏。

古人夜生活的样本，起于江苏

假如说夜晚的热闹程度和生活的幸福指数息息相关，那么曾经的江苏，一定牢牢占据最具幸福感榜单的前三。

放眼一千多年前的晚唐，名喊杜牧的诗人就曾写下过“烟笼冷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的诗句。

当时的月光虽然清冷，可他所在的秦淮河却并不冷清：灯影桨声里，游船往来如织。水边的酒家还在积极营业，觥筹交错的宴席上，还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驻唱歌女点亮声色。

△秦淮河两岸。/图虫创意

夜夜笙歌的秦淮河，几乎构成了大多数人对古代夜生活的全部想象。

除了两岸林立的连片酒肆，供普通人家夜宵夜饮，这条古往今来承载着太多诗情的河中，还游走着张灯结彩、食食精致的画舫。

不差钱的富商权贵们在流光溢彩的河水之上、在摇曳朦胧的灯火之下，食着由“四冷、四热、八大、八小、二对点”等三十道菜组成的燕翅双烤席，可谓赏景赏味两不耽误。

△如今的秦淮河灯会夜景。/图虫创意

而明朱元璋定都南京后，更是让本就热闹的秦淮河走上了“河生巅峰”。

讲排面的 洪武帝下令每逢元宵，要在秦淮河里放上水灯万盏。随着秦淮灯会盛极一时，悬挂着花灯的数百只灯船也逐渐挤满了河道和码头。

据《板桥杂记》中所载，每逢灯会，秦淮河沿岸是“绮窗丝障，十里珠帘”，秦淮河上是 “火龙曲折，光耀天地”。

交织眩目的光影，如同一条火龙把黑夜吞噬殆尽，在名流食客、花船歌女，以及岸边的围看路人合奏而成的喧嚣之中，夜晚的秦淮河，成了一场名副其实的“流动盛筵”。

△七里山塘之景。/图虫创意

不同于声色鼎沸的金陵不夜城，旧称姑苏的苏州，则用烟火气息拉满的山塘街夜市，打破了被唐代宵禁制度封裹的寂静。

唐伯虎曾在山塘街的起点阊门发出过“若使画师描作画，画师应道画难工”的感叹，言下之意就是再顶级的画师，也难以描摹苏州夜市的盛况。

这里人潮汹涌有“ 翠袖三千”，贸易繁华每日可进出“ 黄金百万”。八方来客在此汇聚，买卖的热闹甚至可以延续到凌晨三点五点都不断绝。就连远离闹市的渡口，每到夜晚都会泊满喊卖菱藕的小船。

△苏州平江路上的面点小食。/图虫创意

除了熬夜逛食，姑苏人还好秉烛夜游。白居易在任苏州刺史时，就曾多次乘船从阊门出发，沿山塘河夜游至虎丘山，享受着“路进青松影，门临白月波”的静谧。

到了明代，夜游虎丘甚至成了姑苏中秋的固定节目。全城的男女老少都聚集于此，大家纷纷“展毡席地坐，登高看之”。等到月亮升起来，就鼓吹弹唱，载歌载舞，开始聚饮。“席席征歌，人人献技，南北杂之，管弦迭奏”的热闹，直到三更天才会散尽。

而这样不甜寂寞的姑苏之夜，一度延续到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

△《话说运河》中的秦淮河影像。/纪录片《话说运河》

在央视拍摄的一部名为《话说运河》的纪录片中，夜幕之下的水城苏州，喧闹得和正晌午别无二致。

老字号聚集的看前街上人头攒动，霓虹灯招牌闪耀不停；嘈嘈切切演绎着苏州评弹的书场里，挤满了慕名而来的听客，热闹得如同“东方威尼斯的夜总会”。

当镜头转向玄妙看西脚门的夜市摊，热气腾腾的生煎包、滋滋冒油的臭豆腐、酱油色的炒饭、晶莹的豆腐花……带着古早记忆的小食一一登场。

挈家带口的食客们围坐在简易的小方桌前，这是与微风晓月的苏州格外契合的深夜食堂。

△金陵小食多。/图虫创意

而在扬州，也有一条不逊于山塘夜市的十里长街。“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扬州人在此过着姑苏同款的夜生活，富贵之家甚至养成了白天睡觉晚上起来嗨的特殊作息。

唯一的区别，是热衷“水包皮”的扬州人，在“饮食燕乐”之余，还会往泡个夜澡。也因此，扬州夜市营业的门店中不乏澡堂。清朝时，城内外的“深夜澡堂”曾多达数百家。要论“洗浴之都”，今天的沈阳和长沙都得喊扬州一声大哥。

所以说， 江苏不是没有夜生活，它只是如今没有夜生活罢了。

当江苏失往了夜，便有了更迷人的早

关于江苏为什么失往了夜生活，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答案。

△从老城眺看新城，苏州的新与旧。/ 视觉中国

有人说，江苏没有夜生活，是因为江苏人不屑于夜生活。五点食饭十点睡觉， 吴语区的人似乎都习惯了休养生息早睡早起，“看看隔壁浙江，不也差不多嘛”；

也有人说，江苏没有夜生活，是因为江苏人没时间夜生活。工业强省忙于搞钱，2022年人均GDP仅次于北京上海的成果背后，肯定得有学霸般丧心病狂的法则作息。

并不集中在市区的人口密度，撑不起繁华的夜晚；往商业化的工业园区，没有小摊小贩的容身之处…… 可不管江苏的夜生活是怎么没的，我们都不能把它和乏味且不近人情的水泥森林粗暴相连。

△扬州的生活气息。/图虫创意

究竟， 属于江苏的烟火气，早在灯光火电还没有被发明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时间是最公平的，当江苏失往了活力满满的夜晚，就注定会拥有一个 生气勃勃的早晨。

假如你赶过苏州葑门横街的早市，一定会对此深表认同。

△人声鼎沸的苏州葑门横街早市。/图虫创意

鳞次栉比的民房枕河而居，白墙黛瓦的江南遗韵之下，是 鲜活市井和苏州人平凡一天的开始。

凌晨五点不到，全市最新奇的蔬菜瓜果就会涌向葑门横街，三月上新的香椿马兰头、初秋问世的菱角鸡头米，所有江南特有的山珍湖鲜也会在第一时间来到这里。

当路边菜场的小贩们将这些赤橙黄绿青蓝紫一溜儿摆开，此起彼伏的喊卖声传来，最普通的街巷，也会被衬得活色生香。

△扬州早茶。/图虫创意

当然，能喊醒苏州人的，不只是葑门横街的糕团、爆鱼、油汆团子，还有皮市街初夏的第一把鲜荷。

△苏州市内的皮市街街景。/图虫创意

在迎着晨光开始营业的荷花早市上，码放着莲蓬和荷苞的竹篓竹筐依次排开，成就了江南水乡一道特殊的风景线。莲蓬子实充足，荷苞还挂着露水，前脚还在太湖后脚就赶来这里的它们，鲜味和香味都尚在巅峰期，顺路买一把回家，一整天都仿佛有了新的颜色。

除了逛早市，江苏还爱食早茶。

早在民国时期，仅南京夫子庙一带就聚集着茶馆二三十家，一律是雕花木窗八仙桌、铜壶碗茶长条凳，凭栏眺看，就能看到晨雾充满的秦淮河。

时至今日，江苏已经发展出了能让广东人抱拳的早茶文化。一壶能让人饮上一天的茶水也成了其次，反倒是配茶的食食唱了主角。

△包子是扬州早茶的重头戏。

这点在“ 一茶三点一面”的泰州尤为明显。在泰州食早茶，茶通常是免费的，因为紧随其后的，还有一份被称作“茶头”的烫干丝。

由豆腐干现切而来的豆腐丝，淋上三合油，配上花生米榨菜丁，就能让人嚼得满口生津，回味无穷。再嗦上一口由鲫鱼和猪骨做汤头熬成的鱼汤面，征服舌尖的香甜，瞬间就会让人知道什么喊做人间值得。

△扬州菜代表：烫干丝。/图虫创意

到了“ 早上皮包水”扬州，留给茶水的戏份仍然没能超过茶点。有着“龙井之味、珠兰之香”的绿茶的确诱人，但是没有摆满桌盘的小点，再高级的早茶也少了灵魂。

而扬州佐茶的早点，已经不能用精致来形容了，那完全就是早点界的满汉全席。

假如说馋哭晴雯的豆腐皮包子唤醒不了你的食欲，那么一笼混合了“青菜蓉、熟猪油、火腿末、绵白糖”的翡翠烧麦，抑或是一碟“芙蓉色、半透明、糖油相间、糕分64层”的千层油糕，准能治好你的起床困难症。

一手茶水、一手碳水，早起的意义被江苏人安顿得明明白白。我想，没有一个早晨，会在这样早市早茶早点联合而成的丰盛中被辜负。

找回夜生活的江苏，又成了金陵与姑苏

然而只有早没有夜的城市，显然是不完全的。为了搞活夜经济，从不认输的苏大强，这些年的确有在积极营业。

比如南京。既然秦淮河上盛筵难再，那么就干脆复刻其他不夜城的灵感，用夜市和酒吧，制服那些年轻又躁动的灵魂。

△1912街区。/图虫创意

可不论是躲着19栋民国时期古建筑和无数酒吧的1912街区，还是“两度易址两度关停”比孟母三迁还要艰难却仍在挣扎着回回的南京夜市顶流“三江夜市”，都显得不够“江苏特色”。

要知道，江苏最出圈的名片，是 底蕴和 文化。而真正契合金陵姑苏风骨的夜，还得看书卷气息浓郁的苏州。

苏东坡曾直言“ 过姑苏不游虎丘，不谒闾丘，乃二欠事。”于是灵光乍现的苏州，便沿着白居易的脚印，推出了过阊门、游山塘、登虎丘的夜游套餐。

前两年，苏州各大园林也开启了夜游模式。花灯长廊，烛火假山，苏式园林在光影的点缀下，有了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美态。

△瞻园夜景。/图虫创意

其中最网红的当属网师园夜游。夜晚的园林各处，贴心地安插着评弹、古乐演奏等实景表演，走到濯缨水阁，还能看到借用全息技术表演的《游园惊梦》。

移步换景之余，顺路就接受江南曲艺的艺术熏陶。假如漠视掉要素过多的流程和节奏太快的赶场，如此夜游，的确配得上风雅二字。

形同此类的，还有拙政园的光影秀、沧浪亭的昆曲、木渎古镇的苏剧等等。而身处旧时景物之中、夜深人静之时的那抹咿呀唱念，似乎有一种穿越时光的魔力，能让我们无限接近，那个从古籍里裁剪出来的江南。

△拙政园内的戏台。/图虫创意

而园林水乡和曲艺戏剧相结合的脑洞，也让我们在讨论如何打开江苏的夜晚时，有了一种全新的构思。

或许， 夜生活并不只能是人声鼎沸的食饮玩乐。在这样新颖的江苏，我们可以保留夜，也可以放下今时今日的苟且，在一梦千年的回声中，短暂地远离生活。

虎丘中秋夜 张岱（明）

纪录片《话说运河》 央视网

夏夜姑苏：从8点的有戏，到凌晨的夜市 澎湃新闻

作者 |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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