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严,根植于心的高贵

文|张泠

春节前后,一部电视剧,引发收视热潮；一个少年失踪案,引发全网关注。上了热搜的电视剧是《狂飙》,引起热议的少年喊胡鑫宇。《狂飙》中高启强从良家鱼贩变成恶毒黑老大,最初的诱因源自活着的尊严；15岁高中生胡鑫宇自缢而亡,也与尊严不无关系。当高启强在菜市场被唐家兄弟踩在脚下时,做人的尊严全无；当因被误传与公安局长侄子安欣警官有交情而受到唐家兄弟的巴结和街坊邻居的讨好时,他初识尊严的重要。胡鑫宇,花季少年,学习成果不好,同学关系一般,在浩大的学习和成长压力下,他觉着活着没意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可有可无。尊严,看不见摸不着,却可以承载人生的质量。

尊严是对人的身份、地位等的认同,是人人共有的平等权利。没有人不期看有尊严地活着。所谓“春风自得马蹄疾”,自得之际,该是尊严满满之时；可是,失意之际呢?失意的时候,我们该把尊严放到何处?

尊严的获得,源于强大的自信

随着电视剧《狂飙》被热捧,张译、张颂文、高叶几位主演的成名之路也被深挖。张颂文,家庭条件不好,在考进北京电影学院之前,他做过印刷厂工人、饮料销售、空调安装工、酒店服务员和导游,似乎每一种工作都需要陪着笑脸与人打交道,形形色色的人群中,不会鲜见乜斜的目光吧；即使做了演员,三年时间又被八百多个剧组拒绝。张译,因为颜值不高,被认定没有发展潜力,遭初恋女友家人嫌弃,最终与女友分手；在娱乐圈也频频被导演嫌弃,不得已跑了十几年龙套。即使是长相秀美、科班出身、从业经历简单的高叶,成名之路也是布满艰辛。在那些光鲜亮丽的角色、名气的背后,在那种被鲜花、粉丝围拥的热闹场面背后,流淌着他们多少心酸的汗水和屈辱的泪水!尊严这种高贵的东西,那时应该是浸泡其中的吧。

与剧中高启强不同,张颂文获得尊严的方式是在布满阳光的正道上,采纳卑微、隐忍屈辱、刻苦学习、奋力拼搏。张译和高叶也莫不如此。伴随着自己的逐渐强大,尊严也在一点点长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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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狂飙》播出的那段日子,王宏基本上每晚都准时准点坐在电视机前追剧。他一心牵挂的是高启强的人生会向何处发展,最后会有怎样的结局。虽然高启强成为黑帮老大后做了很多恶事,但王宏在恨他的同时,心里总有一种悲悯。类似于高启强在旧厂街做鱼贩子被人欺凌的经历,王宏也曾有过。

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的王宏当了兵,两年后复员。在家待业期间,他在四周的农贸市场租了个摊位卖海鱼。因为长得精神,摊位收拾得干净,货品新奇,为人又实在真诚,所以生意越来越好。这让市场上的两家“老字号”鱼贩心生羡慕忌恨恨,其中一家鱼档的三兄弟,三天两头来找茬。起初王宏是隐忍着赔着笑脸说好话,但有一次对方的老三拎起一条带鱼直接抽向他的脸,王宏忍无可忍,把在部队学的格斗术用在了对方身上。没占到便宜的三兄弟自然不会善罢甜休,除了时不时地捣乱,还经常到王宏父母的蔬菜档找事,动不动就“不小心”碰掉了黄瓜、碾碎了西红柿。不仅如此,一个月黑风高夜,参与朋友聚会的王宏在回家的路上遭到一伙人的殴打,从对方的喘息声和身上散发的鱼腥味可以断定,三兄弟就在其中。

王宏在家养伤一个星期,也探求了一个星期。眼下的屈辱他能忍,可是将来呢?父亲说养好伤别卖鱼了,等着政府给复员军人安顿工作,当个保安也行；母亲说你不是有个同学的爸爸在公安局工作吗?往找找人家,攀个关系,以后有事咱也有人撑腰。王宏没有接父母的话,他的思绪已经飞出很远。就算政府给安顿工作,可他一个高中学历,又没有一技之长,能有什么好工作?他才20岁出头,做一辈子保安甜心吗?攀附关系,别人管得了你一时,能管得了你一世?思来想往,王宏决定复习功课,再次高考。

废寝忘食复习三个多月,王宏走进考场,最终被济南的一所建筑类高职院校录取。毕业后,他在济南一家很有名的装饰公司打工,历经五年磨炼,工作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2018年,王宏婉拒了公司对他的提拔重用,回到老家开了一家建筑装饰公司。如今,公司进进良性发展阶段,年过半百的父母也早已不再卖菜。

有一次,王宏陪着母亲到早年卖鱼的农贸市场买菜,不经意间走到三兄弟的鱼档前,正在摊位上的老三认出了王宏,他先是惊诧,上下打量一番后,有些惶恐地说:“王宏兄弟是吧?现在混好了还熟悉我们不?”“熟悉,”王宏笑了笑,“不仅熟悉,还得感谢你们,要不是当年你们兄弟几个的那顿暴揍,我可能还不会下决心考大学。”对方听了王宏的话,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

王宏说的是真心话。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假如没有早年间卖鱼被欺凌的那段经历,他的人生会是怎样的。他不会因为职业的差异而瞧不起别人,也不会因为开了公司就妄自尊大,但他必须承认,一个人越努力、越优异,就越有尊严。

早年张颂文屡屡受挫时曾说:“一定要自信,在这个很难信赖别人的世界,连你自己都不信赖自己,那还想让谁信赖你?”尊严的获得,从来都离不开自信。

保护他人尊严,与人为善的最高境域

李素至今还记得在公交车上碰到的一件尴尬事。

一个冷风刺骨的冬日,在一个公交站点上来一位腿有残疾、拄着拐杖的中年男子。坐在车辆前端的李素,第一时间站起来为其让座,但男子彬彬有礼地说了句“谢谢,您坐着就是”,便径直走向车门四周,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握着柱子站好,旁若无人地将目光看向窗外。李素稍一愣怔,回头将座位让给了刚上车的一位颇有风度的长者,自己则手握横杆站着。几站之后,李素下车,拄拐杖的男子也下车。车门打开的一瞬,一股强劲的冷风扑面而来,下车的人不自觉地向后缩了一下,男子也向后打了个趔趄,紧跟其后的李素下意识地伸手往搀扶他,但男子的反应是阻抗,转头依旧彬彬有礼地说:“谢谢!我可以。”李素立马松开手。男子一瘸一拐但又反常果敢地迎着冷风而往,李素的目光迟迟没有离开那个倔强的背影。“我错了吗?可我是好心啊!”李素心里有些困惑。

“小伙子,心里不舒适吧?”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那位长者也下了车,“他不认为自己是残疾人,想让咱们把他当正常人对待,这是他想要的尊严。”

长者的话让李素有醍醐灌顶之感。是啊,当他给这位中年男子让座并试图搀扶他时,他的潜意识里是将其视为残疾人的；否则,谁又会为一个健康的中年男人这样做呢?李素突然想起母亲曾说的一句话:再卑微的人也是有尊严的,保护其尊严就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与人为善,不趋炎附势、嫌贫爱富,这是李素做教师的母亲言传身教给李素的品性。有个故事母亲讲过很多遍。上世纪三十年代,一个要饭的乞讨到曾外祖母家门口,曾外祖母对外祖母说:“洗洗手,掀锅拿些软和的食的给那个婶子送往。”外祖母照着做了。串门的邻居见状说道:“又是洗手,又是软和的,你这哪是打发要饭的?再说洗不洗手她还知道?”“自己的心知道。”曾外祖母笑了笑,“要饭的也是人,别轻贱人家。”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代代相传的家教,正直善良的母亲从来不会瞧不起弱势群体；相反,只要条件答应,对方认可,她会尽自己所能往关怀、扶助他们。

早年,还没有保安这一职业,李素家的宿舍院传达室往往只有一人常年值守。因为工资低,时间上又捆绑人,情愿干这份差事的人很少。他们经常会被一些业主使唤、轻视甚至训斥。而母亲从来不会这样,她总是客客气气地用平视的眼光和他们交流,每逢端午节、中秋节和春节,母亲还总是预备一些节日食品送给传达室的爷爷。她说过节的时候一家家都乐呵呵地阖家团圆,人家为了看大门却不能回家,关怀一下也是应该的。

母亲保护他人的尊严还表现在工作上。在课堂上,她特别关注那些可能会因为学习成果不如人、长相不如人、穿戴不如人而自卑的学生。有一年秋季开学,她上课的班里有个袖珍男生。当听到有老师埋怨学校连侏儒都招时,她说:“侏儒也是人啊,他也有接受教诲的权利不是?”可能是感觉到了母亲目光的温热,袖珍男生课间总愿走到讲台前问她一些问题。本来身高就矮,再与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对话,他便需要使劲仰着头。发现这一情状后,再有课间休息时,母亲就会走下讲台,坐在第一排的空座上,嘴里说着“坐下来歇歇”,实则预备能以平视的目光与她的袖珍学生交流。

胡鑫宇事件发生后,身为教师的母亲久久不能清静。是怎样的无看让一个本该朝气蓬勃的生命枯萎?从曝光的资料看,胡鑫宇走向死亡的过程并非毅然决然,他犹豫过、彷徨过、努力挣扎过。在这个节点,假如接电话的妈妈能与孩子共情,给予他一些理解、关怀和爱护,让他切实感觉到无论如何在父母心中他都是不可替代的；假如四周的师生,能早些意识到苦闷孤独的胡鑫宇需要心理援救,多给予他一些肯定、鼓励和扶助,让他信赖自己还可以有尊严地活着,也许他就不会一步三回头地走向绝路。

“惋惜了,这孩子!”母亲感叹着,“15岁,青春期啊,格外在意在同伴心目中的形象。说到底,这孩子觉着自己在家里、在同学眼中,没有存在的尊严了。”母亲告诉李素,对他人尊严的保护,才是与人为善的最高境域。

车尔尼雪夫斯基说:“为人粗鲁意味着忘却了自己的尊严。”从这个意义上看,高启强们打杀出来的耀武扬威,并不含有尊严；胡鑫宇漠视生命,也没有觅觅到尊严。尊严需要保护,但它需要以自信为基础,以正直为武器,以良善为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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