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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剑第二回 傅帅班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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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傅帅班师

滚滚红尘,五万大军经过云贵边陲,大将军傅友德骑在一匹栗色骏立刻,仰首看着蓝天白云,心中无限的感慨有如波涛般汹涌。

两年半前,颖川侯傅友德奉着南征大将军之名,以大将蓝玉和沐英为左右副将军,带领大军三十万经由贵州南征云南,如今云南故元的梁王已灭,大理、丽江已破,甚至金沙江两岸土着皆已回降。随着军事的胜利,他设立了布政司,因地随俗,定赋兴学,屯田开垦,滇民远近悦服,这期间皇帝朱元璋亲敕奖励达数十次之多。自得到朱元璋“卿等久劳于外,班师之期宜自审度”的敕令后,他和蓝玉、沐英商量妥当,报准由沐英留守云南,自己则与蓝玉率精兵五万班师回朝。

身旁一匹白立刻,坐着他的左副将军永昌侯蓝玉。蓝玉可以说是他的亲昵战友,十三年前就曾随他一起远征四川,那时一齐进川的另一支大军是由汤和所率。征川大胜后,朱元璋奖励傅友德功勋第一,曾让开国元勋老前辈汤和有点食味。

傅友德对蓝玉这样名满天下的勇将做自己的副手,着实感到十分有幸,他笑道:“蓝老弟,咱们这一趟云南之旅,在瘴疠中过了两年多,虽然辛劳,但有你老弟的勇猛善战,一切竟是无比顺利,皇上也兴奋得很咧。”

蓝玉是个大嗓门,他哈哈大笑道:“大将军是个常胜将军,咱只要跟着你打仗,没有打不赢的。下回大将军再出征那儿,还要找咱做副手,我兴奋得紧。”

傅友德笑说:“行,行。”心里却在想:“蓝玉天生将才,岂是久居副手的素材。蓝玉啊,不久你就要独当一面,建立属于你的伟大功业了。”

班师大军虽然不是阵前赴敌,仍然军纪森严,五万大军除了偶然响起的马嘶外,军士之间可谓鸦雀无声。傅友德的思绪随着整洁的脚步声起落。自己弱冠从军,一生都在军旅和战场上度过,那些刻骨铭心、用血肉凝聚而成的往事,一一浮现在眼前。

傅友德忆起洪武五年北征时,他从甜肃打到蒙古,又从蒙古打回甜肃,打败七个元军大将,击败数万元军,五个月里打得元军只要听说他的部队来了就四处窜逃,直到他的部队所虏获的战利品多到无法随军处理,才罢手班师。

七战七胜。

那是他军事生涯的巅峰,也是明军多次北征中的经典之役。他记得徐达的儿子徐辉祖告诉他,徐达回京对朱元璋做此役的总结报告时,赞颂地说:“傅友德乃我朝之霍往病也。”

从傅友德心中最钦佩的魏国公徐达口中,把自己比作史上最伟大的骠骑先锋霍往病,这是他一生最大的荣耀。

傅友德想到这里,眼前闪过徐辉祖的脸孔,这位徐达的长子自幼随父亲南征北讨,颇有乃父之风,最难得是为人谦逊热诚,在军中极有人缘。傅友德想到班师返京后,少不得找他聚聚,好好饮上几盅美酒。

这时身后传来得得疾蹄之声,一名传令军官趋近请示:“前面即将进进山区,恐怕没有好几天转不出来,大军是否直接进山?”

傅友德点了一下头,蓝玉大声道:“直接进山,大军在野人溪谷将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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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令军官应了一声,调马头传令下往:“传副帅令,大军进山,直奔野人溪!”

大军进进了重重山峦中,狭隘的山道宽处数马并行,窄处就只能双骑通过,五万人的部队绵延数十里,山路曲折盘回,部队如长龙般见首不见尾。

傅友德和蓝玉在一座山峦的制高点停马回眺,只见五万精锐组成的班师雄兵在山岚中忽隐忽现,气势如虹,两人虽是身经百战的大将,这时也不禁相视而笑,豪气中透出几许自得。

然而在马步军尾,在两位大将军极目亦不能及的远山后面,辎重部队押着大军补给及战利品缓缓而行,监军军士押着一队俘虏步行其间,这些俘虏系以绳索,是要押送到南京往献给皇帝的另一种战利品。

傅友德和蓝玉身处部队的最前方,看不到这一落后的尾队,当然也看不到在这批挣扎着缓缓前行的战俘中,夹杂有一个少年,他姓马,名和,十四岁,已经惨遭阉割。

经过连月跋涉,班师大军终于回到南京城外,天色已晚,傅友德下令大军在城东南外秦淮河畔扎营,一面造饭休息,令军官士兵整理清洗衣帽盔甲,一面保养兵械,预备明日以最精良的军容进城,接受京城朝野的欢迎;同时早已急派先行将军许超进城报备,请示进城细节。

晚饭后傅友德步出营帐,四月底的夜晚,南京城郊依然风凉如水,一眼看往,沿着秦淮河连营数十里,点点火光闪动,倒映在河水中摇曳如一条条光蛇,煞是壮看。

傅友德凝看着远方锺山巍巍,虽说山势有如蟠龙,但此时在夜空之下,倒像是好几只或卧或蹲的怪兽。

浴血战场已经远离,千山万水也已行过,此时傅友德心中突然起了无以形容的寂寞之感。这些年来他常年远离家人,夫妻聚少离多,老妻虽然生有五个子女,但一家人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光少之又少。自己数十年来南征北讨,功勋愈高,威名愈大,反而不时兴起不如回隐的念头,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他突然问自己一个问题:“这一条轰轰烈烈的功名之路,终点是什么?”

想到“终点”两个字,他忽地感到一阵悚然。

回忆当今皇帝朱元璋自前朝至正十二年加进郭子兴起义开始,一路上英雄豪杰纷纷投进麾下,数十年来征战四方,个个都成就了丰功伟业,也扶助朱元璋成了开国皇帝,但细数不少英雄豪杰的终结下场,却令人感到心冷。有军师之功的刘伯温、元帅之勋的李文忠、国师之尊的宋濂,或赐死或获罪;而朱元璋自登基元年就重用亲军检校,缇骑密布,大臣生杀予夺常在锦衣特务一言之间,两年前正式授名“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特权更是扩大,是时自己虽在云南鏖兵,对锦衣卫的嚣张仍时有耳闻,如震动天下的胡惟庸案追查数年之久,株连人数据说已经数千了。

傅友德想到十多年前夫妻俩决定将二子过继给在野的弟弟傅友仁,固然是因为友仁无后,但是暗中也存有躲子于野、以防万一的意思。这些年来,友仁携子偶而逢年过节时进京相会,离京后隐居乡野,读书自娱。前年友仁传讯,自己多了一个孙儿,那时他身在云南,只能暗自感到抚慰。

就在傅友德独自感伤之时,亲兵突然跑来报告:“左都督徐将军来访,大帅何处见客?”

傅友德心中一喜,忙道:“快回帐升灯迎客。”

他的主帅帐较一般营帐大了三倍有余,只见他快步回帐,亲兵已将主帅灯在帐前升起。方才坐下,帐外一声马嘶,亲兵牵了三匹马到帐前停下,立刻三人跃了下来,亲兵替为首一人掀帐请进,另外两个随从则候于帐外。

跨进大帐的将军身长八尺有余,相貌堂堂,一身轻便战袍更衬得英武潇洒。傅友德本人在军中已是有名的美男子,这徐辉祖高大英俊,比起年轻时的傅先锋竟是毫不逊色。

徐辉祖本名徐允恭,因避讳之故,皇上赐名辉祖。他进得帐来,纳头便拜道:“恭喜大将军全胜回来。”

傅友德一把抱住,喜道:“辉祖休要多礼,多日不见,可喜你还是潇洒如昔。魏国公可安好?快请坐下奉茶。”

傅友德问的是右丞相魏国公徐达。徐辉祖面现忧色,抱拳道:“父亲身体欠和已有一阵子了,他仍每日关怀军国大事,前时闻得傅帅大胜消息,心绪好了一阵,最近却饮食大减,消瘦不少。”

傅友德呵了一声,心中暗觉不祥,连忙道:“明日进城便要拜见。辉祖夜来,可是有事相告?”

徐辉祖饮了一口茶,压低了声音道:“不错。大将军在外两年多,可曾闻道胡案的近况?”

傅友德心中一沉,暗道:“果然是这事。”他摇了摇头,道:“虽有耳闻,愿知其详。”

徐辉祖轻叹一口气,凑近将胡惟庸案的详情细细相告,然后做结论道:“丞相胡惟庸案发伏诛至今已四年,牵连人数愈来愈多,最近更牵出很多冤枉的人。两年前锦衣卫正式建制以来,自设审堂和监狱,很多人根本没有审过就直接砍了。杀了胡惟庸后,皇上废了丞相,目前大臣们人人自危,但没有人敢讲话。”

傅友德了解胡案起因是派系之斗,皇帝正好利用其斗,把看不顺眼的两方党羽一网打尽。是以新建制的锦衣卫虽然行事乖张,动辄逮捕、刑求、处死大臣,朱元璋却是充耳不闻,任由锦衣卫胡作非为。

徐辉祖虽有个贵为魏国公右丞的显要父亲,对锦衣卫军早就极度不满,但父亲年迈体弱,不复当年之豪勇,屡次劝辉祖克制。徐辉祖想到重病的父亲,不禁又是长叹一声,道:“两年前皇后崩,更无人可劝阻皇上滥杀无辜了。”

傅友德知道马皇后的懿德,大都督李文忠、国师宋濂都是靠马皇后跪求皇帝才得保住性命,若说朱元璋还听一人的话,那人就是对他一生恩惠深重的皇后;马皇后崩于洪武十五年。

徐辉祖接着道:“现下朝中大臣把期看都寄在太子身上。太子饱读诗书,聪慧仁义,只有他还可以劝谏父皇,但是对于胡惟庸这么复杂诡谲的案子,似也无能为力。傅帅,您这次大胜回朝,成为各方拉拢对象,千万谨慎以对……”

傅友德正要打听一下细节,帐外却传来蓝玉的大嗓门:“辉祖老弟连夜来看咱们,真够义气咧。”

亲兵夺着进来报告:“蓝副帅到……”蓝玉已经大步跨进帐来。徐辉祖连忙起身拜倒,蓝玉抱拳道:“免礼,免礼。老弟别来无恙?”

冷暄毕,蓝玉先向傅友德报告:“许超回报,明日进城大事的程序已定。大帅率一千亲骑,明早卯时从正阳门进城,在紫禁城午门前候旨,另四千精兵在聚宝门外齐集。大帅见驾领旨后,到聚宝门率部队进城接受民众欢迎,正午时进驻小校场。其余部队留在城外待命,所有进城官兵一律不得携带武器。”

傅友德问道:“午门前何人颁旨?”

蓝玉正色拱手道:“贺喜大将军,午门前皇上特派太子亲自颁旨,以示对傅帅及得胜大军之重视。”

傅友德起身抱拳,恭声道:“皇上恩宠,我全军上下无不铭感。”

三人坐下,亲兵重新奉茶,谈了些云南战争的事,徐辉祖即起身告辞,互道明日宫外相见。蓝玉代送客人出帐。

徐辉祖离往后,主帅帐外大灯降下,不久,帐后突然冒出一条人影,藉着阴影和地形掩护,飞快地朝河岸方向奔往,几个起落就没进黑暗之中。

这人轻功了得,很快奔到数里外秦淮河边的一片林子里,只见一棵柳树下系着一匹黑马,他飞身上马,快马加鞭地沿河朝京师急驰而往。

马到城墙外护城河边,立刻有人引他从“通济门”进进城内,他毫不犹疑地策马驰向紫禁城外一长列气派特殊的衙门,然后停在一幢浩大的建筑物前,那幢官衙在黑夜中灯火通明,显得相当不普通。他下立刻阶,抬头只见斗大的十一个字在灯笼的微光下依稀可辨:“京城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

班师报捷,进爵授赏,恭请旨意,然后游街接受京城百姓夹道欢唤,一切仪式照着预定章程顺利进行。皇上颁赐了金银奖赏全军,正副统帅更是赏赐丰荣。主帅傅友德终于封公了,从“颖川侯”加晋为“颖国公”,这是开国以来第六位封公的大将。

皇帝诏书对傅友德封公的颂辞中,说他“平甜肃、定四川、取贵州、下云南”,十二个字从太子朱标的口中念出,道尽了傅帅的半生功迹,而半文半白的语体,正是草莽出身的朱元璋传神的口气。

傅友德当时几乎落下热泪,自己出生进死建立的功业,皇上恰如其分地肯定于文书史册,这些日子以来对皇上、对时局的一些忧心与疑虑也随之大减,豪勇意气又布满了他的英雄胸怀。

午后稍憩,他偕蓝玉一同到魏国公府,探看卧病中的老长官丞相徐达。出迎招待的正是徐达的长子徐辉祖。

徐辉祖在前厅肃客后,低声道:“太子微服来探家父病情,此刻正在内厅谈话。两位请。”

他把两人引到内厅外的客房中坐下,丫鬟奉茶毕,便有一个着乌衣的侍者进来对徐辉祖道:“主人嘱咐快请两位将军进内,不需回避。”这人的嗓音尖如妇人,倒似是个太监。

徐辉祖拱手道:“秦公见过两位将军。”傅蓝两人知道“秦公”必是随侍太子微服出宫的太监,便拱手称谢,随着徐辉祖进进内厅。

厅前天井中种了好些牡丹,此时正值盛开,朵朵硕大色郁,雍容雅丽,经过时只觉清香扑鼻,确是名种。厅门边放置了十多盆海棠,却是有一些绿肥红瘦了。

内厅布置得十分纯朴,一对主客太师椅上,坐着的正是当今太子朱标,和带病犹坚持坐起待客的前丞相徐达。傅友德和蓝玉双双拜倒在地:“殿下、魏国公在上,末将有礼。”

徐达须发俱已斑白,比起前次跟傅蓝两人见面时消瘦不少,也因此看上往老了不少,他一面拱手,一面道:“贺喜两位征南大功告成,快快请起,殿下方才还说请两位免礼,一起聊聊……”

他看了太子一眼,朱标微笑点首,道:“正是,正是。两位将军快请坐下说话。”

两位将军坐定,太子道:“两位此次为国立下大功,不知对我大明西南疆域未来的局势有何看法?”

两人对看一眼,仍由傅友德回话道:“回殿下,云南情形除今日午前在宫中向皇上禀报之大者外,对于当地复杂的民情尤需关注。皇上命沐英留守云南实为英明之计,以数十万大军留滇屯田,不仅可以开发不毛,假以时日,商旅渐频,内地移民渐增,将可使云南增垦良田百万亩,每年增产可看之白银白锡,可以永保我大明西南江山太平无乱。唯有一事须得特殊留意……”

朱标听得极认真,问道:“何事?”

傅友德恭声回答:“滇疆多高山,各类夷人种族繁多,风俗传统各异,虽可教化,然各族特有之民风人文须得予以尊重,方可长久协调相处,所谓相敬则相容。”

朱标赞道:“说得好,颖国公只此一席话,便可出将进相了。期看沐英也懂得此番道理。”

徐达觉得太子如此说,略有一些敏锐,他咳了一声,饮一口热茶,岔题道:“当然,当然,友德是当朝第一勇将,用兵如迅雷不及掩耳,常遇春之后,友德足可继之。”

他转向傅友德,道:“还记得鄱阳湖之战,你负伤不退,驾小艇死咬住陈友谅部下的大船猛打,最后反而是大船上的敌人弃船逃走,哈哈,算来该有二十年了吧?”

傅友德躬身道:“那是前朝至正二十三年的事,整整二十一年了,友德那时正弃暗投明,得徐大帅提携教导,敢不奋勇杀敌?”

太子朱标抚掌笑道:“好,好,好,都是我大明的开国大将。蓝玉,你也立了大功呵。”

蓝玉和太子有戚谊的关系,只是此刻不便与太子叙家常。四人又谈了一会,太子对西南边情十分关注,提了不少问题,傅蓝两人一一回答。太子似乎谈兴甚浓,忘了徐达抱病陪在那里,其实不宜久坐,傅友德甚感不安。

就在这时,先前那随侍太子的秦公和徐辉祖一同进来报道:“燕王与王妃驾到。”

傅蓝二人连回避都来不及,年轻的燕王朱棣已经大步直驱而进,他身后跟着雍容华贵的燕王妃,正是徐达的女儿,徐辉祖的大妹。

朱棣爽朗的声音响起:“呵,太子哥哥也在,两位得胜班师回朝的大将也在。丞相泰山,您好大的面子呵!”

当时皇帝已废丞相,朱棣读书不多,他称唤徐达“丞相泰山”,似乎不甚妥适,但却也别出心裁,徐达蜡黄的脸上绽出一丝笑脸。

燕王妃一进门就看到父亲消瘦苍老了许多,其实父亲才不过五十二岁,不该如此龙锺,她虽激动,但仍强忍住泪水,先向太子行礼,又向傅蓝二人致意,然后走到父亲身旁,握住他瘦削的手臂,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道:“爹,您瘦了。”

徐达甚是锺爱这个女儿,他看女儿出落得容光焕发,比做闺女时更加漂亮成熟,不禁开怀笑道:“女儿,你胖了。”

大家都笑了,一时氛围融洽,傅蓝二人正好告辞,两人伏拜在地,对徐达说:“魏国公乃国之支柱,我大明国势正隆,天必佑之。看我公好生调养,早占勿药,是国之大幸也。”

徐达乃明朝开国第一功臣,满朝文武无不对他尊敬有加,同情他大半生在战场上浴血征战,数十年不得休养,如今落得老病在身,傅蓝两个老部属都是强忍泪水,再拜而起。

两人又向太子及燕王行礼告辞,正要走出房门,朱棣突然喊住:“友德,我王府中庶务杂事愈来愈多,想要加个能干的太监在后府帮忙管事,听说你从云南带回一批出自世家、见过世面的小阉人,能不能让我选一个带回北平往?”

元明之际,边陲用兵多有阉割俘虏幼童的暴行习惯,特别是敌方大族的后裔,常遭这种惨劫。

傅友德一怔,随即答道:“这事,我来处理。”

暂驻在城外的大军是夜接受了御赐晚宴,大军依所属各营聚餐,美食美酒,吆饮嘻闹不禁,每个人都为自己征战生还感到无比兴奋,两年多的浴血拚战,满腔的惧怕、悲愤、勇气、狂喜……都在此夜倾泻而出。

在此同时,皇宫里的一间密室灯火通明,皇帝朱元璋换了件轻松的便袍,斜靠在雕龙长椅上,他的对面跪着一个锦衣乌帽的官员。朱元璋挥了挥手,指着一旁的锦凳道:“毛骧,坐下说话。”

那锦衣官员磕了一个头,起身谢坐,灯光下只见他长得皮肤白净,双眉浓黑,目光炯炯有神,颔下短须也是又黑又浓,整张脸黑白分明,倒像是台上唱戏所扮的官员,令人有不自然的感觉。

毛骧从怀中掏出一个手卷,打开来念道:“启禀皇上,颖国公傅友德及永昌侯蓝玉班师回朝,抵达京城郊外当晚,锦衣卫查得左都督徐辉祖访傅友德,在傅帅帐中谈了大半个时辰,后来蓝玉也来帐中谈进城谒皇的章程……”

朱元璋打断道:“他们密谈了些什么?”

毛骧恭声答道:“臣的下属轻功了得,又着了军士服帽,冒险贴近大营,听到一些,主要是谈胡惟庸案。”

朱元璋哼了一声:“徐辉祖有什么不满的言辞?”

毛骧道:“据手下回报,彼等压低声音交谈,很多地方听不真切,不过徐辉祖似乎主要是向傅帅报告胡案这两年来的发展细节,倒没听到有什么指责……对了,他们曾提到皇后和太子……”

朱元璋双目一抬,精光直逼毛骧,冷冷地道:“提到皇后和太子什么?”

毛骧得皇帝亲信,任命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统率全国锦衣卫指挥使及官兵,尽管权倾天下,经常如这般单独跟皇帝密报,但每次皇帝目光射向自己,都会感到不冷而栗。他谨慎地回答:“他们似乎是赞佩皇后及太子的慈爱,经常劝阻陛下兴杀。”

朱元璋脸色稍霁,马皇后和太子标是他一生最挚爱的两人,说他们慈爱,虽有对比自己凶残之嫌,但他却丝毫不以为忤,反而觉得自己杀遍天下,却能得仁义孝慈的马皇后和朱标为妻子、为储君,实是上天赐给自己的恩典。倘若毛骧自作聪明,报告一些毁谤皇后、太子的言语,他就要惹怒朱元璋了。

朱元璋点了点头,道:“还有其他的吗?”

毛骧陆续报告:“今日傅、蓝二位将军谒圣请旨后,下午连袂到了魏国公府,往探看徐丞相的病情……”

朱元璋嗯了一声,毛骧小心翼翼地续道:“当时太子也在场。”

他抬眼飞快地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放低声音:“后来燕王及王妃也到了。”

朱元璋听到太子和燕王都出现在魏国公府,他的反应倒是未如毛骧所料,只是淡然地微微一笑,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追问。他心中忖道:“徐达身兼太子太傅,平日对太子颇多教导,标儿往探看一下也是应该。棣儿的王妃千里迢迢来京,当然急着探看得病的老父,倒是棣儿闹着要一同前来,绝不会只是为了要探看徐达。明日他要见朕,只怕还是和北方军情有关。”

他点点头,问毛骧:“就这样?还有没有要报的?”

毛骧原以为最后有关太子和燕王的消息一定会引起皇帝的兴致,没想到皇帝全无反应,回道:“臣禀报完毕,没有了。”心中竟是有些失落。

朱元璋却主动问道:“有关‘明教’那件事的善后,办得如何了?”

原来“明教”又称“摩尼教”,源自古波斯祆教,崇尚光明,唐朝时传进中土,回纥曾奉为国教。后来摩尼教遭禁,转进地下,与其他中土宗教结合,历代不绝,常成为基层人民起义造反的组织。

元末各地方军纷纷起义,明教扮演重要角色,朱元璋少年时在皇觉寺出家,尔后投进起义行列,他最初加进郭子兴的红巾军,稍后尊奉韩山童,都与明教有很深的关系,他本人也曾加进过明教。元至正二十八年朱元璋称帝,国号“大明”,就有源自“明教”的说法。

明教虽与朱元璋的起义军并肩作战,立下功勋,但教中首领多为武林高手,对推翻元朝义无反顾,对治国大业却无心参与,然而朱元璋深知明教的高人武功深不可测,对这些身怀特技的昔日战友总是又疑又惧,始终不能放心。

洪武十七年,朱元璋得知明教教主、护法、天王、军师、散人等首脑人物将聚于湖北神农架顶崖的明教圣地,举行五年一次的光明大祭典,于是传话,将派信国公汤和及鄂国公常茂奉御赐宝物前往祝贺,以示不忘布衣时的老战友。

汤和是朱元璋的少年好友,朱元璋加进郭子兴红巾军乃是汤和所引荐,常茂为常遇春之子,两人多年来与明教中的重要人物交往熟识,在抗元战场上更是互相支援,有深厚的交情。明教诸首领听闻这两人要上神农架,自然极表欢迎。

只是没有人料到,朱元璋藉这两人之手送上了致命的“御赐宝物”,毒杀了昔日的亲昵战友。

这时朱元璋突然问到“明教那件事”,毛骧肃然回道:“二月中,臣等亲随信国公、鄂国公,护送御赐金牌及五十年窖躲名酒,上神农架明教圣地。以信国公与皇上之渊源,代表皇上赐封赐赏,加以常遇春当年对明教之恩义,明教诸首领自然感恩而无疑虑,会后痛饮‘名酒’,甚是欢喜,顺利将在场诸高手一网打尽。仅有军师方冀一人,因赴西疆办事不及赶回赴会,竟得逃脱一死,臣已派人严查此人下落……”

朱元璋双目一张,打断毛骧的话:“这些事汤和、常茂都已报告过了,朕是问你‘善后’之事办得如何?”

毛骧回道:“方冀的下落尚未查得,料想明教与波斯国渊源深厚,此人有可能逃亡到回疆往躲避侦查,臣已暗令全国锦衣卫密查中。”

朱元璋深思了一会,突然问道:“朕赐的十枚金牌呢?”

毛骧一怔,答道:“汤将军说君无戏言,既然是御赐的,当然属于受赐之人,因此九枚金牌皆随明教各首领埋葬了,只有赐给军师的一枚带了回来,现存锦衣卫……”

朱元璋点点头道:“汤和处置得宜,御赐的金牌当然要接,御赐的美酒当然要饮。剩下的一枚金牌,等你们找到方冀再赐给他吧。”

毛骧恭声称是,心中却是暗生冷意,因为他立时想到那枚金牌的正面是两条蟠龙,反面则铸着两个字:“免死”。

燕王朱棣南下进京,向朱元璋详尽报告了北方的军情,许多秘密讯息即使用密件传递亦不放心,能够面对面向皇上报告,是最佳的机会。

朱元璋对这个不爱读书、只爱带兵打仗的四子相当锺爱,朱棣的个性与作风都有自己的影子,他把朱棣封在“燕”,主要是期看朱棣能挑起北方疆域守护之功,甚至开疆辟土的重责大任。

在朱元璋的心目中,他很了解从立刻得来的天下,不能再只靠横刀跃马来治理,所以他很早就抉择了聪明慈爱、饱读诗书的长子朱标为皇太子。洪武十年,朱标二十三岁,朱元璋就把许多国事交给朱标处理,让他熟悉政务。但是文治之外,武功也极重要。元朝皇帝被赶出大都后,残余武力仍然相当浩大,这些征伐工作除了交给开国大将外,他也积极培植亲王的作战力量,其中主力就落在以燕王和宁王为首的封北诸王手中。

云南既平,朱元璋便将傅友德、蓝玉再次调往北方,期看他们能协助燕王、宁王、晋王等练习军队,预备好辎重补给,设定好作战策略,好好将残余元军彻底消亡。

洪武二十一年,蓝玉终于拜将了。

蓝玉率十五万大军追敌到捕鱼儿海(蒙古的贝尔湖),大破元军,俘获了北元的太子、皇妃、玉玺、无数士兵牛羊,彻底打垮“北元”兵力,从此北元一蹶不振。

在“捕鱼儿海”边,天苍苍,野茫茫,蓝玉仰天高唤壮志未酬的姐夫常遇春的字:“伯仁,终于扫平了,没辜负这一辈子!”

随着他的唤声,狂风骤起,卷起漫天黄沙滚滚而至,对面人马不见,天地似乎在为他增威。

蓝玉终于也封凉国公了。然而他究竟是个粗人,立了大功后,做了太多可以让朱元璋对他动手的错事,他却仍浑然不觉,总以为自己立了不世功勋,拥有免死铁券,信赖朱元璋不会拿他怎么样。

傅友德慢慢感受到愈来愈严重的不安,这段期间他仍然戎马倥偬:北征沙漠,驻大宁城拒敌,又转战云南平乱,直到洪武二十三年,参与了第七次北征。

这一次北伐他再获全胜,生擒元将乃儿不花,但是这次的功勋都记在燕王朱棣及晋王朱棡头上,傅友德以颖国公之尊出征,只能做个副将。

傅友德从来不争功,何况朱棣、朱棡是皇亲国戚,此情反而让他警觉到兵权的微妙转移。开国大将们或死或罢,剩下的也开始衰朽,皇帝刻意把兵权慢慢从国公大将军们的手中,转移到皇子亲王的手上,傅友德在得胜回京的途中,骑在马背上,想得很多,也想得很深。

“这是挡不住的大势,假如硬挺不放,必将得祸。”

他想起洪武十七年自己从云南班师回朝,碰见从湖北神农架执行特殊任务回京的信国公汤和。汤和平日极是和气善谈,那次见面却变得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第二年,汤和突然辞往所有军务实权,称公享福往了。当时自己有些不解,现在想起来,似乎有些明白了。

“信国公真是深知皇上的心啊!”

他又想到几年来胡惟庸案的牵连似乎永无止时。前不久,京城传来消息,机智超人、老谋深算的左相韩国公李善长,终于也被牵进胡案而被杀。

“韩国公可是个文人呀,他是开国封公的第一人。唉,韩国公一生谨慎多谋,在我朝草创之初,献策定计,立了许多大功,在朝廷中也建立起浩大的势力,最后还是难逃一死。”

他又想到另一件可悲复可笑的事──

这人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骧。在这些年胡案的连株行动中,毛骧和他指挥的锦衣卫实在扮演了极为重要的助纣为虐的角色,然而往年底胡案的发展,令傅友德感到不可思议,毛骧本人竟也被牵进胡案丢了命。

听人说,咬毛骧的背后指使者是蒋瓛,而蒋瓛就继毛骧之位,成为锦衣卫的首领。

随着得得蹄声,傅友德为构思做了个终结:“我该好好劝劝蓝玉,他已处于危境而不知检点!”

洪武二十五年,朱元璋一手培植的继位人皇太子朱标竟然病死,先朱元璋而往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朱元璋虽然豪雄一世,也经不起这个打击,痛哭伤心欲绝。

这是他成年以来第二次痛哭;第一次是十年前哭马皇后崩。十年前那一次纯是感情上的不舍,这一次除了情何以堪外,还牵扯到大明江山传位安顿的大事,痛苦中夹杂着重重烦忧。

傅友德仔细留意大局的发展,如他所猜想,朱元璋跳过了几位能干而有实力的儿子亲王,直接抉择了朱标的儿子,皇太孙朱允炆。

朱允炆颇有乃父之风,慈爱而有学识,但是他没有朱标以太子身分参与国政的体会,也没有他父亲身经大风大浪甚至血腥斗争的历练,朱元璋既然决定传位于他,而自己的身体精力也大不如前,就要为他扫除未来可能会喧宾夺主的骄兵悍将,而且步伐必须加快了。

只有蓝玉仍未体察到大局的改变给他带来的危机。他的姻戚兼好友,太子朱标之死,使他少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守护神,而时间的压迫感,使得朱元璋在第二年就发动了整肃。

锦衣卫首领蒋瓛突然举发蓝玉谋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逮捕了凉国公蓝玉,于是一场史上最血腥的“蓝玉案”就此展开。

蓝玉案株连处死了一个公爵、十三个侯爵、两个伯爵,以及一万多名各级官员,只一年的工夫,洪武开国以来的有功将领几乎全部处死殆尽,于是,朱元璋以为他达到了确保皇太孙顺利继位的目的。

蓝玉案让傅友德感到极端的愤怒,也彻底的失看了;这个曾经以自己的鲜血、生命奋战建立的王朝,不过短短的二十几年,就变成了血腥、阴毒、恐惧的屠宰场,他决心离开,远远地离开,永远不要再回到这个伤心的京城。

然而就在傅友德暗自计画离开的时候,朱元璋突然大宴百官,这个动作似乎暗示着从胡惟庸案到蓝玉案的恐惧日子要告一段落了。文武百官私下纷纷议论,觉得悲苦的为宦生涯出现了一线曙光。

三年多以前就职的锦衣卫新首领蒋瓛是个神异人物,没有人知道他从那里找了许多江湖豪士及武林高手,进进锦衣卫任职。傅友德的计画首先就要严防这些武功高强的侦骑,不能引起他们的怀疑,他连在宫中当侍卫的儿子傅让都瞒着。

蓝玉被杀,自有其咎由自取的部分理由,但一年来的株连滥杀,确使傅友德的情绪近于崩溃,被牵连诛杀的十几个侯爵伯爵中,有好几个是战场上多年的亲昵战友,傅友德对他们的忠诚及为人有绝对的信心,却被锦衣卫草率处置,极其粗暴地补杀了。想到这里,傅友德不禁觉得与其如此屈辱而死,不如当年大伙儿战死沙场,英名长留青史。

傅友德的儿子傅忠娶了寿春公主,女儿嫁给了晋王世子朱济,但他深知这些姻亲关系都不足恃。当天晚上他遣亲信召傅忠来府,把自己企图辞官的计画告诉儿子,嘱咐他,父亲远离后,他们兄弟两人在京要小心处事,千万以蓝玉为戒。

次日的文武百官盛宴中,朱元璋谈兴甚浓,对胡案发生以来,十多年的恐惧统治若无其事,频频与硕果仅存的几位老臣话旧,完全看不出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戏即将上演。

朱元璋的目光落到傅友德脸上,他注视了一番,问道:“友德近日何寡言?”

傅友德恭声回道:“臣日前有疾,喑哑难言。”

皇帝呵了一声,对身后的太监道:“宴后即令太医给颖国公处方送药。”

傅友德不知为何,一听到“处方送药”四字突然一惊,连忙拜道:“不劳太医,臣之喑哑病在心中……”

此话一出,他已惊觉不对,果然朱元璋脸色一沉,阴声道:“颖国公心中有何病,不妨说出来听听。”

傅友德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长气,冲口道:“皇上犹记昔年并肩作战的伙伴欢饮一堂之乐否?今日臣四顾凄然,昔日战将、大臣大多遭罪身死,心中感觉实有如重疾缠身,是以无言。”

朱元璋的脸色倏地更沉了,就在此时,一名锦衣卫走了过来,在皇帝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退开。朱元璋随即用一种希奇的眼光瞪着傅友德,一字一字地道:“傅友德,适才据密报,御前侍卫傅让未按规定佩刀,居然佩剑无囊,是不是想随时拔剑,有何目的?”

傅友德脑中轰然一声,暗喊:“终于来了!”

他立刻匍匐在地,乞求道:“傅让该死,臣这就往教训他,请皇上恕罪。”

朱元璋脸上闪过一丝阴恻恻的表情,冷笑道:“连你也说他该死,就由你处置吧。”

傅友德一怔,不知如何回答。就在此时,两名锦衣卫匆匆走了进来,前面一人正是当今锦衣卫的首席指挥使蒋瓛,他上前跪下报告:“御前侍卫傅让,解囊佩刀在前,抗拒捕拿于后,臣已将之正法!”

只见他身后另一名锦衣卫跟着跪下,手中捧着一个木匣,匣中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鬓发不乱,双目不闭,正是傅友德的儿子傅让。

满堂文武百官都被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吓呆了,傅友德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一阵昏黑,胸中那一腔热血,那曾经洒在鄱阳湖上的热血,那曾经随他征战漠北、川甜、云贵沙场的热血,此刻在他胸中汹涌、奔腾,终于哇的一声,喷了出来。

傅友德匍匐跪行到第二名锦衣卫前,双目注视着儿子的头颅,一言不发,流下两行老泪。接着他突然一跃而起,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剑,原来他乘着跃身而起的一瞬间,伸手将那名锦衣卫腰间的短剑拔了出来;傅友德虽然已到了花甲之龄,然而他一生练武,身手依然矫捷无比,这一起身拔剑,大出那锦衣卫的意料,他伸手疾挠,已然不及。

朱元璋大惊退后,蒋瓛暴吼一声:“傅友德,你敢犯上!”唰的一声抽出长剑。

却见傅友德仰天大笑,双目尽赤,他沙哑的声音震动全场:“皇上休惊,也不必罗织什么阴谋造反的理由,你不过就是要我父子的人头罢了!拿往吧!”

他猛一翻手,只见一道剑光闪耀,傅友德已自刎倒下,血溅五步,洒在蒋瓛的脸上,也洒在朱元璋的龙袍上。

一时之间全场鸦雀无声。朱元璋自胡案、蓝案以来,收拾开国的持功大将可以说得心应手,想杀谁就按上一个死罪的罪名,然而此刻,在文武百官众目睽睽之下,他被傅友德用百战将军的尊严和鲜血彻底打败了。

“皇上休惊,也不必罗织什么阴谋造反的理由,你不过就是要我父子的人头罢了!”

“拿往吧!”

傅友德悲壮的声音似乎在大堂中凝而不散,袅袅不绝,众人噤声,只突然听得皇帝狂怒的声音道:“挈出往!散席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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