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延汉简：汉代边军的生活实录
北京晚报·五色土 | 作者 林屋公子
近日，“二十世纪初中国古文献四大发现展”在国家典籍博物馆集中展出。“古文献四大发现”包括殷商甲骨文、居延汉简、敦煌遗书和明清内阁大库档案四种。其中，居延汉简虽名誉不如其他三种文献，但其史料价值不遑多让，生动再现了汉代河西军民的生活。
国家典籍博物馆“二十世纪初中国古文献四大发现展”。北晚新视觉供图
志怪故事背后的历史
居延汉简的发现，还要从一个奇异的志怪故事说起。唐代牛僧孺《玄怪录》记载，北周静帝时，居延部落的首领勃都骨低有一日接见了几十个伶人，伶人们向他表演互相吞食又吐出的把戏。一连半个月，勃都骨低有点不耐烦，这些伶人又把勃都骨低的亲属吞了，直到勃都骨低磕头求饶，他们才吐出来。勃都骨低很生气，派人暗中跟随他们。手下见到他们到一个宅院墙基就消失了，勃都骨低就派人挖地几尺，见到一些瓦砾，瓦砾下面有个大木笼。木笼里面有数十个皮袋，木笼旁边有一些谷物。木笼中还有一份竹简，勃都骨低捧出来看，见文字基本都磨灭了，只是隐约见到有几个“陵”字。勃都骨低知道伶人就是皮袋成精，就说要烧了它们。这时候，皮袋们都大哭，说自己本是西汉骑都尉李陵的移粮袋，屋子倒了被压在这里，靠着李陵留下的水银存活，又被居延山神收为伶人，期看勃都骨低能够饶恕。勃都骨低不听，把这些皮袋都烧了，烧的时候它们都发出哀痛冤屈的喊声。就在这一年，勃都骨低全家都相继病逝了。
这自然是个荒诞不经的故事，所以在古代长期未被受到重视。但假如仔细品读的话，会发现里面蕴含的历史信息：北朝时居延地区出土了西汉竹简。
“居延”一名起源于西汉，当是匈奴语的音译，一说即“祁连”。西汉在此置居延县，属张掖郡管辖，包括今天甜肃省金塔县鼎新镇至内蒙古额济纳旗这段区域。1930年至1931年，由中国和瑞典考古学家联合组成的西北科学观察团，在居延地区挖掘出了1.1万余支汉代简牍。新中国成立后，甜肃省博物馆考古队又陆续在这里挖掘了2.1万余支简牍。居延汉简的发现地点，实际上超出了居延的领域，有学者也主张称为“张掖汉简”更为正确。
居延地区地处河西走廊、长城一线，属于汉帝国的边塞区域。汉朝初年，这一片地区本为匈奴掌握。随着汉武帝时名将霍往病两次征匈奴，占据此地的匈奴浑邪王率部投汉。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汉朝在这里设置张掖郡。元封年间（公元前110年至前105年），李陵率八百骑进匈奴，路过居延。可见，《玄怪录》说居延地区北朝出土李陵竹简，倒也并非完全无中生有。太初三年（公元前102年），汉朝又在张掖郡的北边设置居延县，将此处正式划回进汉王朝的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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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居延地区先后被王莽、刘盆子、窦融、隗嚣等政权统治，直到东汉建立，居延地区又重新被汉帝国掌握。东汉中后期，因为河西羌人常年叛乱，中心政府逐渐失往掌握。所以居延汉简的年代也从汉武帝天汉元年（公元前100年）开始，一直延续到东汉安帝永初五年（公元111年），而更多集中在西汉宣帝至东汉光武帝这段时间内。因为居延地区处于边塞，所以居延汉简的主要出土地点，包括自上而下的都尉府、候官、部、燧及都尉府直辖的关等处。
这批简牍除了常见的简和牍，还有觚、检、缄、签、梼、符、削衣等各种形式。内容则包括书、官府公文、簿、籍、课、案、条、券刺、科品令、录、算、劾状、记、计、奏、符、过所、致、式、信札、古书籍、律令等，其中又以官府公文和簿、籍类最多。居延汉简既是汉代经营河西的主要证据，又是了解汉代政治史、经济史、文化史、军事史、社会生活史的重要史料，汉代简牍形制、书法、古文字的要害资料。
《相利善弊剑册》
《戍卒名籍》
边塞军民的“经济账”
从战国时期开始，我国在北方修筑长城，抵御游牧民族进侵。古代没有电子技术，烽火就是最先进的报警设施。不过，烽火究竟是如何使用，古代文献中却一直语焉不详。而居延汉简中有一批烽火条令，填补了这一空缺。依据这些内容，我们可以得知，居延都尉府所属有4候官、约15部、127燧和1关，各候官由北至南分管一段要塞，最南是关，烽火线也由南向北连成一线。一般来说，白天举1至2烽，点燃1积薪；晚上1至2苣，点燃1积薪。
所谓的烽，是烽火台最常见的信物。依据唐人的说法，大致是在烽火台上树起高杆，杆头安装横木、滑轮，将装有可燃物的篮筐系在滑轮，使其方便升降，点燃表达警备。积薪则是堆起来的柴草垛子。苣是柴草或芦苇扎成的草靶子。有的塞还使用表和烟，表即旗帜，烟即狼烟。其中积薪是最重要的信号，代表敌人的数量和态势。一般为1积薪，假如敌人为千骑以上全面进攻，则为2积薪，最多不超过4积薪。整个居延地区烽火相互唤应，不能停止。
居延地区尽管是边塞军区，但也有不少民众居住，且处于河西走廊，所以居延汉简中也有不少市场交易、商品买卖的内容，我们可以了解汉代商品及物价，其中买卖的食物类有谷、粟、梁粟、黍粟、大麦、麴、黍米、豉、大油、大肉、葱、毋青、韭菜、薯种、芥种等，衣物类有裘（皮衣）、复袍（棉袍）、皂练复袍（高级棉袍）、皂复袍（中档棉袍）、练长袍、官袍（单袍）、绔、皂绔及丝、絮、帛、八稯、郭缕布、白素、缣、缥、练、皂练等。
《流沙坠简》
《甲渠候君书》
除此之外，还有轺车（高级小车）、牛车（大牛车）、马、胡马（外种马）、服（运输）牛、（耕种）牛、狗（警犬）、田、宅、小奴、小婢、庸等。在这些商品里，又以粮食和土地最为便宜，如1石谷35钱、1斤油17钱、1斤肉3钱、1束葱4钱、1亩田100钱，而1领（件）复袍就要400钱、两（条）绔也要700钱，而1辆轺车要1万钱。这表达粮食和土地在这里最不缺，而其它产品多自外地输进，所以价钱较高。
当地官兵的工资如何呢？最高的是军区长官——居延都尉，他是比二千石官员，月俸禄是12000钱；他的副手都尉丞是六百石官员，月薪6000钱；而居延县令同是六百石官员，月薪却只有1200钱，同级别行政官员收进不如军事官员；还有甲渠候，比六百石，月薪1200钱；斗食吏，三百石，月薪900钱；燧长，600钱；令史和啬夫，三百石，720钱。至于戍卒，连钱都没有，只有每个月的三石三斗三升口粮。
总体来看，当地官兵收进比较低。作为掌管烽燧的基层军官燧长，一个月的工资还买不起两条裤子。这样一来，也就出现了一些违法违纪的行为。比如有燧长拿了别人的东西不给钱，有候史欠别人钱不还的；还有候长在工作时间，私自派兵渠市场卖羊赚钱；又有甲渠候以权经商，赚了钱却想赖账，还反咬一口雇工的。当然，这些不法分子都被告了。不过，基本的粮油肉菜的必需品还不算贵，所以仅仅保护温饱还是不难的。
居延都尉府的士兵主要有五类：包括田卒、戍卒、骑士、省卒和各机关之卒。其中田卒主要工作是种田，戍卒主要工作是巡视，骑士是骑兵，各机关之卒在各机关从事事务工作，府卒、仓卒、库卒、亭鄣卒、邮卒等。兵员最小20岁，最大50岁，身高有7.1尺、7.3尺、7.5尺三种，平均身高7.3尺，约1.7米左右。在这些士兵中，除了骑士主要是本地人组成外，其他兵员中也有不少外地人；而基层官吏则基本都在本地士兵中选拔。
古代最基层的行政单位是“里”，是乡下一级单位，大约相当于现在的村居。里始设于先秦，秦汉大一统时代，里在全国开始盛行。但因为乡里的级别太低，所以像《汉书·地理志》《后汉书·郡国志》这种正史方志，却一般不涉及乡里的建置。而居延汉简则有不少这方面的资料。除了居延本地外，因为有不少兵员来自外地，所以居延汉简也涉及他们的籍贯。据统计，居延汉简中共笔录了全国46郡172县的571里，可以弥补基层地理资料的不足。
居延县见于简牍有80个里，大约为4个乡管辖。张掖郡有10县24352户，算下来，每个里大约有30户居民。至于每家的人口，也可以通过户籍资料得出，一般小家庭2至3人，中家庭4至5人，大家庭6至7人，而充裕的家庭可能达到9至10人以上，当然也有单身者。有充裕者，家里的田地、车辆、奴婢、牛马等财产就有15万钱之多；也有贫困者，为人承担雇工。家庭的土地都属于私有，可以在家族内进行继续或者买卖。
除了这些反映当地人社会生活的资料，居延汉简中还发现一批非常宝贵的古本图书，如《论语》《仓颉篇》《急就篇》《九九术》等，均为重要的文献学史料。居延汉简的价值，还值得我们陆续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