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怡微:游戏西游
过往的一年里,我做了两个和《西游记》有关的小活动。一是和腾讯天美工作室协作了一个西游故事征集大赛,一是和UCCA Edge完成了一个《西游记》超文本工作坊。看起来很严厉,其实都是游戏叙事,利用西游故事群落所提供的元素编故事。借着这两次机会,我有机会看到年轻学生心中的《西游记》,在没有学术研究的束缚下可以显现出怎样多元的风貌。
我们80后一代成长起来的人,由于电视的普及、电影的发展,对西游故事改编并不陌生。疫情前,几乎每一年,都有西游大型改编作品出现。有些改得好,有些则是烂片代表,但没有年轻人会坚持非要“忠实原著”,这是很有趣的文化现象。这两年,“游戏研究”日益成为大学生关注的话题。能够亲身参与其中,为西游文化做一些新的发明,是很有趣的事情。我在复旦通识教诲中心开设《西游记》导读课程,学期末四面,学生会有课堂展示的练习作为平时成果重要的一环。我看过许多合成时髦文化、时代特色的西游故事表演,印象深刻的有诸如当代妖怪的变体:“凡尔赛怪”“卷怪”“海王”等等,还有将莎剧《麦克白》与黄袍怪、百花羞的婚姻悲剧敷演成单元剧的尝试。
2021年秋季学期末,有一组学生表演,改编的是女儿国故事。这个桥段也是颇受欢迎的改编对象。在同学的设计下,女儿国国王并不是一个人,而成为了一团打不散的意识。这受到了当代科幻片的影响。妖怪不是一个具体的妖怪,而是一个空间,或是一种处境,这个设计可以追溯到明代董若雨的《西游补》。孙悟空没法处理意识类的妖怪,甚至没法辨识它是不是妖怪,就暂时把它封起来,陆续往前走。到了凌云渡口,菩萨不让取经人过河,暗示他们在来时路上有一个关隘并没有打通。孙悟空想起被封存的女王,只得回到女儿国。但是,时过境迁后,女儿国的情状更糟了。孙悟空对此很迷惘,他想,与其这样,还不如把女王放出来,也许也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被解放出来的女王果然没有造成什么破坏,不过女王对这段囚禁十分不满,她对孙悟空说,“你让我出来我才出来,算什么名堂?”孙悟空最后让猪八戒请她……饮了一杯奶茶。这荒诞的结局虽然不够出色,但故事设计的意图还挺新颖,具有让人会心一笑的女性主义色彩。
《西游记》超文本工作坊的成果也大多具有类似的学院气息。主办方设计了一些游戏重要人物、反面力量和地景,我则负责出题。我的题目是,五圣到了灵山之后、成佛之前,还有一小段时间可以回家看看,在《西游记》中,唐僧心中的“家”是国家,孙悟空心中的“家”是家乡,猪八戒心中的“家”是婚恋之家,沙僧的家则是古老的河流。这段“回家”之旅会如何展开呢?我最担心的人物,其实是白龙马。因为它在《西游记》中戏份不多,只在鹰愁涧、宝象国一难,及朱紫国孙悟空配药时有一些戏份。他原生家庭也并不幸福,父亲西海龙王亲自向玉帝告发他的过失,这样的话,他情愿回家吗?没想到这一组却发扬得最好。
白龙马组的组员,让他在女儿国爱上了女王的侍女,但这隐微的情愫被女王察觉导致侍女被处死。白龙马并不想回到那个伤心的家,反而想把回家的时间用作觅觅爱人上。他知道爱人已死,非常难受,到海巫师那里求取换得她复活的方案。海巫师问白龙马索要他最宝贵的东西,白龙马情愿交出自己的前程、赎罪回位的机会,但海巫师并不称心。海巫师说,肉身要以肉身来换,所以为了挽救爱人,他献出了自己的身体,变成了看不见的水元素。我听完这个故事感到有些战栗,又有些激动,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听《海的女儿》或《快乐王子》时的心绪。伤心人献出自己,换得他人的幸福,总能燃起某种净化的力量,让人感到疼惜。
不过转念一想,居然民间有那么厉害的说故事的人,赶紧问她们是哪里的学生。令我十分欣慰的是,她们三位之中有两位来自我们复旦创意写作。这下我有点放心。惋惜疫情阻隔,相见不相识,我们明明在云上的会议室每周都见,在线下的工作坊反而像初见。这也是这个时代的科幻现实了!(张怡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