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为何不断觅觅“传奇之地”

意大利学者、作家翁贝托∙艾柯是一名影响力广泛的畅销书作家，他的《美的历史》《丑的历史》和《无限的清单》在全世界具有众多的读者和十分广泛的影响。在前面三本著作取得浩大成功之后，2013年，艾柯出版了新著《传奇之地》。作者用十分丰盛而正确的历史事实和文献资料，向读者描述了人类为什么以及如何不断地往觅觅“传奇之地”，这种文化冲动有什么哲学、文化和美学上的原因。

在《传奇之地》的导论中，艾柯写道：“总之，具备传奇之地性质的地域与地点有许多不同的类别，不过它们都有一个共通的特征，不论是来自过于久远而无法得知源头的古代传说，或是现代发明的事物，这些地方都是某些信心或信仰在人群间流传。”

事实上，这是人类文化发明和发展历程中一种十分重要而有趣的现象：人类为什么不称心已经享有的现实，在不同的社会生活条件下总要千辛万苦努力往觅觅或神异、或美好、或怪诞的“传奇之地”？在我看来，这既不是社会学和历史学能回答的问题，也不是美学能回答的问题，这应该是一个哲学人类学的问题。通过对“传奇之地”的不断觅觅和探索，人类把自己的一种本质冲动对象化出来，这就是：不称心于已有的现状，努力追求一种更为美好而自由的境域，哪怕这个世界非常远远，需要付出浩大的代价才能够达到。这是人类作为特殊生物物种的一个十分重要的特征。在实证主义思潮支配当今社会生活的条件下，或者说在“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充斥当代社会的条件下，这种追求和探索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关系到人类社会的未来。

艾柯的《传奇之地》从古希腊哲人关于地球的理论说起，十分详尽而正确地论述了“《圣经》的世界”“荷马的世界与古代七大奇迹”“东方奇看”“人间天堂、幸运之岛与黄金国”“亚特兰斯姆大陆与雷姆利亚大陆”“最后的图勒与希柏里尔”“圣杯传奇”“所罗门群岛与未知的南方大陆”等，最后一章是理论的概括“虚构地点与它们的真相”。这是一本十分有趣的书，它在历史现象的叙事过程中，把读者的想象力和好奇心极大地激发出来，在一个又一个“传奇之地”相关的历史故事中，人们会有一种或翱翔起来鸟瞰世界，或穿越时空与另一个世界的人们相遇的美好感受……在该书最后一章，艾柯总结道：“我们很清楚，有一个曾经发生过第二次世界大战，人类曾经登上月球的真实世界，不过我们也知道，也有人类想象出来的可能的世界，那儿有白雪公主、哈利∙波特、梅格雷警长与包法利夫人。一旦认同小说的虚构情景，我们等于决定认真对待一个可能的故事世界，必须承认白马王子唤醒了沉睡的白雪公主，梅格雷警长住在巴黎林荫大道，哈利∙波特在霍格沃茨修习魔法以及包法利夫人是被毒死的。”

人类作为一种具有无限发明力的生物物种，他有一种其他生物所不具有的能力，这就是把想象力与现实素材相结合，从而“虚构”出现实与未来美好的世界相联系的某种“中介”，一个既不是纯粹妄想也不是直接现实的“可能的世界”。由于这个“可能的世界”的存在，人类中的许多“先锋派”和大胆的探索者，会不断通过对这种“可能的世界”的探索往觅觅美好的新世界，以及改变现实世界的方法和途径。这种冲动显然不是康德美学中“无功利”的审美冲动，而是人类对一个可能的美好世界的大胆探索。本书的浩大魅力在于作者以丰盛而翔实的素材告诉读者，作为人类现实生活世界之外的“传奇之地”，人类对某种具体的地理性空间的觅觅，它的神异、新奇和激励人们想象力的漂亮，事实上是人类社会漫长发展过程中一种十分有趣而重要的文化现象，是人类的一种本质属性。“传奇之地”的存在，让现实的生活变得布满妄想和激情，人类改变世界的冲动也就有了一个可以辨认的“目的地”，一个值得付出艰苦努力的“方向”。

在人类社会进进“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今天，由于社会的发展和科学技术革命的推动，人类社会进进新的布满不确定性的历史阶段，乌托邦的冲动必然在人类文化的各个方面重新活跃起来，人类对未来的探求重新成为至关重要的问题。在这样的历史时刻，阅读艾柯的《传奇之地》，从哲学人类学的角度往阅读人类的历史和文化，可以在十分纷杂纷乱的历史谜团中看到人类在漫长而艰苦的历史进程中，通过对“传奇之地”的不断探索而发明历史进取的一个个“脚印”，从而可以让我们更好地理解今天的艺术创作、环境设计和电子游戏中的“乌托邦冲动”的实质和意义，从而对这个布满着不确定的时代，生长出一份镇静而深刻的探求和应对。

（作者单位系浙江大学当代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中心）

《中国教诲报》2023年03月22日第10版

作者：王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