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里的中国|“羊倌”姐夫的春天
回树林召镇之前,姐夫在饲料仓库门上贴了红色对联。对联写着,“好年好运财源旺,顺风顺水生意兴。”
农历大年三十,太阳刚刚升起,姐夫在食槽里展满玉米秸秆。新京报记者 乔迟 摄
文丨新京报记者 乔迟
编辑丨胡杰
校对丨付春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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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夫养了500多只羊,按大小分在三个羊圈里。
羊圈的地上展满了羊粪疙瘩和旧草,踩上往软踏踏的,草的清新和羊的臊气扑鼻。羊在冬季长出厚厚的羊绒和羊毛,白白胖胖的。
大年三十的早上七点多,羊群和人隔着一段距离,好奇地盯着看。早晨的气温接近零下二十摄氏度,姐夫用一身黑色的厚衣服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裹起来。他今年五十岁,比同龄人显老一些:他的两鬓发白,皮肤黝黑,脸颊有高原红;他的眉毛短粗,有一双单眼皮,眉眼间遍布皱纹。
这里是鄂尔多斯,一座传统的资源型城市。“羊煤土气”曾经是这里多年不变的名片。而如今,曾经在外打拼的姐夫回到乡村,陆续书写故土上的新故事。
回到养殖业的年轻人
即便对于姐夫这样的壮劳力来说,养羊也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
姐夫先翻转二十多个重一百斤、长近两米的长方形铁食槽,倒掉里面的土和灰,而后将三十多斤的整块新玉米秸秆倒进槽中,碾碎,展平。
农历正月二十九,姐夫借了亲戚家的装载机,正在给饲料槽里装满饲料。新京报记者 乔迟 摄
虽然戴着手套,手指头还是冻得发麻。姐夫戴着口罩,唤出的气从口罩上方钻出来,热气碰到低温在毛线帽上挂成霜,像落了一层细密的雪花。
姐夫的脚下是德胜泰村,这是我的故乡。虽然很少在村里生活,但是父辈与故土的联系,依然将我与村庄连接在一起。
记忆中,村子里的路都是土路,房子是土坯房,打井水蓄在水缸里饮。村民们一人平均分五六亩地,种玉米和葵花。
村委会副主任乔长厚是我的三爹,今年是他上任的第五年。三爹告诉我,由于黄河水患再加上土地盐碱化越来越严重,很多村民不愿种地,外出打工和养殖成为更好的谋生方式。
姐夫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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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他开过拉煤车、修过路、干过小区绿化,离家远不说,收进也只能保护家里温饱。
多年的打拼,没有赚得多少积存。于是,姐夫将目光投向了传统的畜牧业。
2014年,姐夫借了20多万,买500只羊羔开始养羊。
追逐战
黄河边还能放羊的时候,姐夫早出晚回,是自由安闲的羊倌。把羊赶到离村子六七公里的河滩地上食草,一天回来走20多公里,微信步数至少两三万步。
后来黄河滩区严禁放牧,姐夫的羊开始被圈养。
喂完羊,姐夫在羊群里踱步,检查羊群的健康状况。健康的羊通体雪白,生病的羊会拉稀,屁股后面挂着深褐色的稀粪。姐夫得赶紧给羊喂药,晚半天羊的病死率就特殊高。每次要挠三到五只羊喂药,最多时候一次要挠十几只。
姐夫正在给一只生病的羊喂药。新京报记者 乔迟 摄
天天,姐夫和羊都在一百多平方米的羊圈上演追逐战。他紧盯住一只病羊,右手拿着近两米长的螺旋纹铁钩,慢慢往羊群里走。
羊群先是一群一起跑,被冲散后五六只成群。病羊混在羊群里,姐夫紧盯着,先慢慢靠近,再突然一个箭步起跑,浑身顺着右手的铁钩往前用力钩住羊的后腿。但是山羊跑得特殊灵巧,速度很快,随时一个急转弯,四条腿用力一蹬就钩不住了,或者其他羊在脚边挡了一下,姐夫只能停下来再找时机。
姐夫大喘着粗气,跑个四五圈才能挠住一只羊。他跑得满脸通红,出门前还是干净的黑色棉袄已经沾满草屑、粉尘,发污发灰了,裤脚也沾上了羊的黄色稀粪。
姐夫的羊每隔一段时间要进行“新旧交替”,卖出大羊再买小羊,这样的情状因为疫情而一度中断。
因为交通阻隔,原本联系好来拉羊的司机进不了村。羊卖不出往,只能越养越肥。
通常来说,一只羊的准则体重是毛重80至90斤,也最好卖,超过100斤、110斤,价格反而会低。
那段时间,羊都养的肥肥的,看着很可爱,但没有销路。随着收购的车辆重新出现,这一局面才有了改看。
年前,姐夫卖了500多只羊,这意味着,现在他的工作量只是原来的一半。但为了把春节期间的饲料提前压好,他雇了三个人连干了三天才压完10天的饲料。
两台机器同时开启,“轰隆隆”的噪声特殊大,汽车在旁边按喇叭人都听不见。机器运作时,大量的粉尘、灰尘往外涌,为此,每次压料后姐夫都要连着咳嗽好几天。
这天,在羊圈里喂完药,姐夫从兜里拿出红色记号笔,在羊头或羊后颈上涂上颜色,做上喂药标记,“今天过年,就要红红火火。”
姐夫养了500多只羊,冬季羊身上长着厚厚的羊绒和羊毛御冷。新京报记者 乔迟 摄
老行业的新玩法
除了姐夫等老一辈的羊倌,村里养殖业的发展也吸引着年轻人回村,为村子注进新活力。
2018年开始,羊肉价格上涨,从原来的一斤13、14元慢慢涨到20元左右。自发养羊的村民越来越多了。目前村里一共400户,300户养羊,村子可能有十三四万只羊。
32岁的辛潮2014年回乡,也是一名养殖户,但是他养的是牛。与姐夫不同,他舍得投资,基本上实现了自动化。
辛潮开着自动撒料车,出料口对着牛的食槽,草料就自动加在食槽里了。新京报记者 乔迟 摄
辛潮经常在短视频上刷到全国各地的养殖人在网上分享经历,他会看直播,买些饲料添加剂。他计划着,等年后让他的妻子做直播,让网友们可以在直播平台上下单,用网络宣扬自家牛肉。
作为一个老把式,姐夫也开始学习辛潮的经营理念。他的饲料仓库和辛潮的牛圈紧挨着,姐夫经常借用搅拌机和装载机,今年姐夫也动了买这两台自动化机器的念头。
姐夫也开始学习电商,他从短视频平台关注了很多市场的博主,了解羊肉在全国各地的行情。并尝试把羊群的视频发在各个平台上,吸引客户买羊肉。
养殖业让村民日子慢慢变好,包括村子的建设也越来越好。
农历大年三十,姐夫一大家第一次在新房里过新年,大家穿着新衣服,喜气洋洋。新京报记者 乔迟 摄
以前我回村经过黄河,过河要走浮桥。浮桥是船架起来的,只有300多米,车开在桥上晃晃悠悠的。鄂尔多斯以煤矿闻名,拉煤的半挂车随处可见。半挂车车长近20米。浮桥的通行能力差,碰到堵车时,半挂车能排好几公里。
现在,村里通了水泥路,浮桥也变成了黄河大桥,全长4公里左右。村民的房子家家户户翻新成砖房,旱厕变冲水马桶,通网通快递,取热由烧煤变成电取热,每户村民至少有一辆小汽车。
养殖业给了他们回报。辛潮买了一辆宝马车,换了一套140平方米的新房。
往年夏天,姐夫和弟弟妹妹在树林召镇给父母买了一套价值60多万的新楼房。大年三十上午忙完,姐夫夫妻开车回到新房,父母早早等候着,这是他们一大家子第一次在新房过新年。姐夫的家人都把饭做好了,饭桌必不可少的一道菜就是炖羊肉,当然是姐夫养的羊。
回树林召镇之前,姐夫在饲料仓库门上贴了红色对联。对联写着,“好年好运财源旺,顺风顺水生意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