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露易丝·格丽克相比，我更喜欢安·卡森

2020的诺贝尔文学奖颁与美国女诗人露易丝·格丽克（Louise Glück）。获奖原因是：“因为她那毋庸置疑的诗意声音具备纯朴的美，让每一个个体的存在都具有普及性。”

消息一出，洛阳纸贵，露易丝·格丽克的诗集《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最深层的需要》和《月光的合金》在中国已经卖断了货。

露易丝·格丽克

露易丝·格丽克其人其诗

但当我读到她的诗，却觉得有一种很难读下往的感觉。当然，这其中有翻译原因，也有中西文化差异的原因。露易丝·格丽克的诗歌中存在大量神话传说，对于不了解西方文化的人来说，很难了解其中的妙处。

比如她的诗歌《繁花盛开的李树》。

《繁花盛开的李树》

柳向阳译

春天，从繁花盛开的李树黑枝条上

画眉鸟发出它例行的

存活的消息。这般幸福从何而来

如邻家女儿随意哼唱

却恰恰进调？整个下午她坐在

李树的半荫里，当和风

以花朵漫浸她无瑕的膝，微绿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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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雪白，不留标记，不像

那果实，将在夏天的烈风里

刻上松散的暗斑。

神话片段

当那位固执的神祇

带着他的礼物向我追来

我的惧怕鼓励了他

所以他跑得更快

穿过湿草地，一如既往，

赞誉我。我看到赞誉中的

捕捉；冒着他的琴声，

我祈求大海里的父亲

救救我。当

那位神祇到达时，我已经消失，

永远地变成了一棵树。读者啊，

同情阿波罗吧：在水边，

我逃脱了他，我唤唤了

我那看不见的父亲——由于

我在那位神祇的双臂中变得僵硬，

关于他那无处不在的爱

我的父亲不曾

从水中表露任何表达。

第三代太阳神阿波罗（Apollon）在杀死巨蛇皮同（Python）后，看小爱神厄洛斯（Eros）同样手持弓箭，便嘲笑了他。受辱的厄洛斯便以一金箭射向阿波罗，使他对达佛涅一见钟情；再用银箭射中达佛涅，使她拒绝爱情。阿波罗疯狂地追逐达佛涅，惊慌失措的达福涅一路狂逃至父亲的河边，乞求父亲改变她的形貌，以躲避阿波罗的爱情。珀纽斯应允了女儿的要求，把她变成了一棵月桂树。痛失初恋的阿波罗痴心不改，终日抱着月桂树亲吻哭抽泣。

不懂希腊神话，对于这首诗自然很难明白它的妙处。而在露易丝·格丽克的诗中，希腊神话比比皆是。

语言和文化的不同造成诗歌的阅读阻碍，露易丝·格丽克的诗，更是如此。

其获奖作品《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最深层的需要》传送门：

荣获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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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诗人安·卡森其人其诗

其实，当代女诗人安·卡森也竞逐诺奖的热门人物。

安·卡森出生于加拿大多伦多，在美国和加拿大数所大学执教，教古典文学和比较文学。安卡森的诗风尚多样，同时也将诗歌融进散文、小说、戏剧当中，在题材与手法上都有创新，在诗坛引起了轰动。

她在诗歌语言和形式上的创新引起很多争议，最受争议的为以下两部诗集：《红的自传：诗体小说》（1998），美国70后诗评家亚当·科西称这部史诗不具有诗的语言，过于散文化；《丈夫之美》（2001）在英国遭到指责，英国评论家认为这是女诗人对婚姻失败的发泄，美国诗歌协会却认为这是继罗伯特·洛威尔《生活研究》之后最受瞩目的一部诗集。

安·卡森并非自白派诗人。她的“自传性”故事不是直接描述、或忏悔叙述，而是一种冥想中的回忆和想象，既可以看作是诗中人物对生活的反思，也可以看作是一种隐喻，她所有的作品都是借古喻今，或借今喻古，双向化用，她以个体反思人类、历史、诗学，在不断打破诗与散文的界限时，不断追问修辞学的意义，在字里行间不断冥思，她最奇异的一点是，她的自我冥想具有多种视角，她诗中的男性带有她自己的声音，而第一人称“我”又具有她内心男性他者的声音。

安·卡森

《玻璃随笔》

我

我能闻声我梦里的小嘀嗒声。

夜晚的银霜

滴到背面。

早上4点我醒来。想着

九月离开的

男人。

他喊洛。*

浴室的镜中，我脸上

有几条白色纹路往下淌。

我冲洗脸，回到床上。

明天我会往看看母亲。

她

她住在北方的沼泽地。**

独自一人。

那里，春天像刀片一样开启。

我坐了一天火车，带着很多书——

有些给母亲，有些给自己，

包括艾米莉·勃朗特文集。

这是我最喜爱的作者。

也是我最大的担忧，意思是我需要对抗。

每次看看母亲，

我感觉我在变成艾米莉·勃朗特，

我周遭孤独的生命像一片沼泽地，

我笨拙的身体跌倒在泥滩上，仿佛

变形，

我走到厨房门口才复原。

艾米莉，我们需要什么肉？

三人

餐桌边三个沉默的女人。

我母亲的厨房又暗又小，窗外

是沼泽，瘫痪在冰中，

一直延伸到肉眼所及，

穿过萧条直到坚硬而昏暗的苍天。

母亲和我仔细咀嚼生菜。

厨房的挂钟发出低沉粗糙的响声，

一过12点就跳动一下。

我翻开艾米莉，216页撑在糖罐上，

但我暗中看着母亲。

一千个问题从内部撞击我的眼睛。

母亲正在研究她的生菜。

我翻到217页。

“我飞奔过厨房，撞倒哈里顿，***

他正在门口从椅背上

挂一串小狗……”

仿佛我们低落到玻璃的大气中。

时而有三言两语划过玻璃，

在背面滑翔。这瓜不好，

还不是瓜的季节。

城里的理发师找到上帝了，每星期二关闭店展。

小老鼠又爬进茶巾抽屉。

小牙齿。咬破了

餐巾角落，唉它们不知道

时下餐巾纸有多贵。

今晚有雨。

明天有雨。

菲律宾火山又喷发了。她喊什么名字？

安德森死了，不，不是雪莉，

那个歌剧演员。黑人。

癌症。

为什么不食配菜，你不喜欢青椒？

窗外，我看见枯叶敲打着荒地，

残雪被松针污染，伤痕累累。

沼泽地中间

地面凹下往，

冰已开始松动。

黑潮水涌过来，

声嘶力竭，如同愤怒。母亲突然说，

心理医疗对你没什么用处，是不是？

你还是没有忘记他。

母亲有一套总结的方式。

她从来不喜欢洛，

但喜欢我有一个男人，一起过日子。

嗯，他接受，你施给，但愿这样有效。

见到他之后，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那时候，施给与接受

对我只是词语。我没有恋爱过。

就像车轮滚下坡。

但今早母亲睡觉时

我在楼下读到《唤啸山庄》这一处，

希斯克利夫在风暴中抱住栅栏，

对他心中爱人的魂魄哭抽泣：来吧！来吧！

我也倒下，跪在地毯上哭抽泣。

她知道如何悬挂小狗玩具，

那个艾米莉。

你知道这不像服用一片阿司匹林，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豪医生说悲伤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她皱眉。老是挖掘过往

有什么用呢？

哦——我伸开双手——

我会赢的！我看着她的眼睛。

她咧嘴一笑。是的，你会。****

《玻璃随笔》是一首39页的长诗，这是开头部分。

*Law，音译为洛，也有“法律”的意思。

***加拿大北部小城，Port Hope。

***哈里顿是《唤啸山庄》里第二代主人公，象征着受伤、失看、复仇、幻灭之后对平淡祥和新生的期看。

****“我”、母亲、艾米莉·勃朗特是“餐桌边三个沉默的女人”，后者从书中“抬头”与前者对话。

女性诗歌有其特殊的地方。露易丝·格丽克的诗歌创作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围绕生与死、爱与性等人性相关主题展开探索。

安·卡森的诗歌布满理性的同时，也不失感性。她的作品经常以“随笔”、“小说”、“传记”命名，诗意却令人赞颂，她语言和形式上的转变多端，令“后现代”这个词失往意义。她开朗豁达，幽默，并善用反讽。她的广博，使“女性主义”这个词显得狭隘，同时也丰盛了女性主义诗歌书写。

露易丝·格丽克说：

我为一种使命而生：

往见证

那些伟大的秘密。

而对于安·卡森来说，则是：

无论如何我也得避开无聊，这是一生的使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