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二史札记》：历史上，取得天下最轻易的朝代是隋朝？

《全球通史》的作者斯塔夫里阿诺斯指出，公元3世纪到6世纪是古典文明的衰落时期，诸帝国都在蛮族的蹂躏之下走向灭亡，宣告了中世纪的来临。公元316年，匈奴人先后攻破洛阳与长安，俘虏了中原的两位皇帝，使中国的北方沦进五胡之手；大约一百年后，西哥特人进军意大利，洗劫了罗马城；455年，汪达尔人也步其后尘，将蛮族的部队开进帝国的中心；476年末代皇帝罗慕路斯·奥古斯图斯被日耳曼人破除，西罗马帝国宣告灭亡；之后，印度半岛上的笈多王朝也被蛮族消亡，光芒绚烂的古典文明走向终结。

在这黑暗时代，东方与西方都涌现出许多期看重建古典文明的人物，最终东方人杨坚建立的隋朝在589年重新统一中国，恢复了儒家文明；而西方的罗马人却未能复原昔日的帝国，在查士丁尼大帝死后，伦巴敌人又把拜占庭人赶出了亚平宁半岛，导致西方古典文明无可挽回地消亡了，而东方文明却因隋帝国的崛起得以保存，斯塔夫里阿诺斯说：

“生活在公元前1世纪汉代的中国人，若在公元8世纪初复活，那么会感到非常舒适、安闲。他们将发觉当时的唐朝与过往的汉朝大致相同，他们会注重到两朝语言相同、儒家学说相同、祖先崇拜相同以及帝国行政治理相同，等等。”

古典文明

而西方人却不能这样，假如古罗马人在法兰克王国复活，他会发现自己生存在一个蛮族建立的国家，这个国家的人不讲拉丁语并且还信仰曾经被视为异端的基督教，他们穿的是上装与裤子而非宽长袍，帝国的中心也不在意大利半岛，而是转移往了曾经的高卢，不像中国那样，长安和洛阳依然是首都。

因此，西方人认为隋朝的重建对中华文明的延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斯塔夫里阿诺斯写道：“当隋朝重新统一全国时，中国又恢复了正常的历史进程，即同汉代时一样特殊的中国式历史进程”，隋朝的建立是居功至伟之事，但传统的中国史学家似乎漠视了这一点，他们要么说隋朝是为唐朝做展垫、要么说隋文帝欺人孤儿寡母取天下，不足道哉，清代的戴翼就是其中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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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卫报》票选的中国古代第一皇帝

杨坚是取天下最轻易的开国皇帝？

历史上的开国皇帝都有创业艰难的经历，商汤与武王积功数世才发动革命，夺取天下；秦国自孝公迄始皇，历经六代才统一全国；汉高与光武都是布衣出身，并且亲自领兵上沙场，经过大小数十战，多次冒着生命的危急才得以取天下。与之不同，隋文帝杨坚取天下就显得太轻易了。

赵翼在《廿二史札记》中写道：

“古来得天下之易，未有如隋文帝者。以妇翁之亲，值周宣帝早殂，结郑译等矫诏进辅政，遂安坐而攘帝位。”

其实，这种说法有待商榷。隋文帝取天下虽不比商周秦汉唐的君主难，但并非是最轻易的，至少比新朝的王莽、宋朝的赵匡胤、元朝的忽必烈、甚至赵翼的“本朝”——清朝的顺治帝要难。

王莽上有太皇太后援助，下有甄邯等党羽，百官又尽皆奉承，遂能篡汉；赵匡胤在陈桥驿发动兵变，在石守信等人的策应下，大摇大摆地回京登位，并未受到后周皇室的反抗，在摧毁昭义、淮南两个藩镇以后，地位基本就完全巩固了；而忽必烈于蒙哥暴亡之后，就以皇弟的身份赶回燕京继位，并出兵讨伐阿里不哥，并未受到多大的挑战；作为进关后的第一位皇帝，顺治不过一介孺子而已，功勋苦劳皆回多尔衮等诸王。

相比之下，杨坚篡夺北周政权的难度显得要大得多。北周于577年消亡北齐，统一北方，国力正蒸蒸日上，谁知仅仅过了四年，杨坚就使这个国家宣告灭亡，实在耐人觅味。

杨坚篡位并非仅凭运气，而是蓄谋已久

对于杨坚篡位的过程，《资治通鉴》的记载失之简略，让人读起来感觉杨坚很被动，书中说——公元578年，三十六岁的周武帝英年早逝，其子十九岁的周宣帝继位，杨坚作为周宣帝的丈人，跃升为国舅。周宣帝淫奢威虐，宠爱郑译、刘昉等人，两年后，郑译以讨伐陈朝为由，请周宣帝拜杨坚为元帅，使杨坚把握兵权。结果大军尚未出发，周宣帝就突然染病暴亡了。于是郑译、刘昉等人篡改诏书，把杨坚的名字写进顾命大臣的名单里。在七岁的周静帝登基之后，杨坚官拜左丞相，掌握了百官；半年后他又晋位相国，封隋王，并于次年二月篡位登基。

在《资治通鉴》的描述中，杨坚的皇位仿佛是郑译、刘昉送给他的，就如赵高拥立秦二世一样。《通鉴考异》里，司马光说：“坚以变起仓猝，故得矫命当国”，认为周宣帝暴亡这个偶然事件使得杨坚能够快速夺权，隋朝的建立具有很大的偶然性。然而，当我们翻阅《隋书》时，会看到许多被《通鉴》漠视了的细节，这些细节阐明杨坚篡位是蓄谋已久的，并非仓猝夺位，具有一定的必然性。

杨坚并非单凭运气而取得权力

《隋书·高祖纪》记载杨坚自幼相貌非常，因而引起王室的猜忌，周太祖曾对着杨坚叹息说：“此儿风骨，不似代间人。”周明帝也曾命赵昭给杨坚看相，赵昭说谎道：“不过作柱国耳”；当周武帝要与杨坚联姻时，王轨劝阻说：“皇太子非社稷主，普六茹坚貌有反相。”周宣帝继位后也经常对杨后说：“必族灭尔家！”还一度想要杀死杨坚。可见，杨坚饱受历代北周皇帝的猜忌，周宣帝的言辞恐吓已经将他逼进绝境，要想活命，他只有反抗北周这条路走。

《隋书·宇文庆传》记载，杨坚曾私下跟宇文庆讨论时政，他说周宣帝无德无能，“视其相貌，寿亦不长”；此外，北周摘用强干弱枝的制度，严令侯王回国，“曾无深根固本之计”；有才能的将领尉迟迥已经衰朽，其“子弟轻佻，贪而少惠，终致亡灭”；另一位将领司马消难是原先的北齐旧将，“轻薄无谋，未能为害”。既然皇帝短命，诸侯无力，武将无能，那么北周灭亡是迟早的事。这阐明，杨坚对局势有着很清醒的推断。

《隋书·郭荣传》又记载说，郭荣曾与杨坚月下相坐，杨坚大胆地说：“吾仰看玄象，俯察人事，周历已尽，我其代之。”之后周宣帝驾崩，杨坚把持朝政，“召郭荣，抚其背而笑曰‘吾言验未？’”可见杨坚早就有代周自立的想法了，他篡夺北周政权乃是图谋已久的事。

真实的情状可能是这样——杨坚受历代北周君主的猜忌，本就有反心。周宣帝登基后，并立五个皇后，还一度赐杨后自尽，这让杨坚感受到了浩大的危机。他本就觉得“周历已尽，我其代之”，因而加速了自己的计划。此时，他的好友郑译曾因帮周宣帝保得太子之位，大受宠信。于是杨坚旁敲侧击地说自己想要离开朝廷，到地方往当官，郑译便回答说：“以公德看，天下回心，欲求多福，岂敢忘也。谨即言之”，暗示支持杨坚篡位的行动。

正巧周宣帝命郑译引兵进侵陈朝，郑译便意见让杨坚来做元帅；于是周宣帝拜杨坚为扬州总管，预备与郑译在寿阳汇合。这时杨坚假装有足疾，挈延出发的时间。接着，周宣帝夜幸天兴宫，第二天就突然生病，不能说话。刘昉、郑译、柳裘、韦谟、皇甫绩等人就集体篡改遗诏，把杨坚列进顾命大臣里。是日，周宣帝暴崩，杨坚秘不发丧，先进朝掌握侍卫，再与卢贲带领武士往东宫迎接周静帝登基，并且对公卿大臣说：“欲求富贵者宜相随”，百官在卢贲在威逼下只好服从。之后，杨坚以奔丧为名，把宇文氏的诸王全部召集在京城，加以掌握。整个过程安顿得很有条理，未遭遇反抗，并不像仓猝行事。

至于周宣帝究竟是暴卒，还是被杨坚及其党羽谋杀，更是不得而知了。

杨坚篡位时的北周版图

杨坚也曾一度内外交困

在杨坚窃取权力之后，尉迟迥果然举兵勤王，一时间河北山东州郡尽皆响应，有众十万；接着司马消难叛变，投降陈朝，陈宣帝命其为大都督，举兵北伐；之后，川蜀地区的益州总管王谦也拥兵自立，不奉号令，一时间北周近乎土崩瓦解，杨坚只得命将四处平叛，而就在此时，他也遭遇了一场宫廷谋杀案。

《隋书·元胄传》记载，北周宗室宇文招曾邀请杨坚到其府上饮酒，杨坚也正想刺探诸王的动静，便带领元胄一起往赴约。宇文招命其二子持刀立于左右，又伏兵于后室，约定说：“汝当进瓜，我因刺杀之。”饮得正酣的时候，宇文招便借故要为杨坚切瓜，元胄急忙以身体护着杨坚，说：“相府有事，不可久留。”

宇文招怒斥说：“我与丞相言，汝何为者！”命令元胄退出。元胄大怒，非但不走，还扣刀进卫。宇文招便假装呕吐，要退到后室，元胄恐惧有变，立刻挠住宇文招，令其上坐，不准走。宇文招又假装说喉咙干，命元胄到厨房取饮料，元胄不动。之后，滕王宇文逌到来，杨坚出往迎接。元胄对着杨坚耳语说：“事势大异，可速往！”杨坚犹不悟，说：“彼无兵马，何能为！”元胄说：“兵马悉他家物，一先下手，大事便往。胄不辞死，死何益耶？”然而杨坚仍坚持重新进坐，元胄听闻室内有被甲声，急忙请杨坚离席，说：“相府事殷，公何得如此？”于是，拉着杨坚下床逃往。宇文招命人追杀，元胄用身体拦着门口，让杨坚逃脱了。宇文招恨得弹指出血。

之后，诸王又多次暗杀杨坚，幸赖李圆通庇护，才得以幸免。之后韦孝宽讨平尉迟迥，王谊逼退司马消难，梁睿斩杀王谦，各方反对势力都被消亡。杨坚才在京城中对宇文氏发起大残杀，又于当年十二月，以周静帝的名义下达最后一道命令，公布“诸改姓者，悉宜复旧”，恢复了北朝汉人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