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胶片｜《霸王别姬》段小楼-假霸王也曾温热过那些悲苦岁月

很多人在看《霸王别姬》时，

会因对程蝶衣的悲悯而怨恨段小楼的自私。

可我对段小楼却始终恨不起来。

段小楼只是没有那么勇猛，面对现实他抉择了妥协。

但段小楼并不是一个冰冷的人。

特别他还是小石头的时候，

在痛苦的学艺生涯中，给了小豆子太多的温热和呵护。

小豆子因身世被戏班里其他孩子，小石头伸出援手；

小豆子练功压腿，小石头踢走压腿的石头；

小豆子唱错戏词被师父打，小石头帮他时尚并心疼地嘱咐；

小豆子被张公公留在府中，小石头在张府门口等了一夜。

这样的小石头，换做谁是小豆子，都会对师哥产生依靠。

所以，无论多爱张国荣，

我都更喜欢电影里张国荣还没有出场的那前四十分钟。

因为小石头不仅给了小豆子灰暗的童年里一抹温热的光亮，

也让作为看众的我在这部伟大的悲剧中感受到了一丝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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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相对于小石头和小豆子的故事，

段小楼和程蝶衣的故事真是让人不忍看、不敢看。

因为小豆子和小石头的故事是乱世里的单纯和温热，

而程蝶衣和段小楼的故事则是布满着凄惨和束手无措。

其实两人矛盾第一次出现，并不是因为菊仙，

而是因为袁四爷。

懂戏的袁四爷在后台说了句实话，

程蝶衣和段小楼是“真虞姬、假霸王”。

而菊仙的出现导致了二人第一次“拆伙”。

对待菊仙，段小楼虽然一开始不是真心想娶，

但在婚后也的确是真心对待，

更何况，他的确在菊仙最无助的时候出手相救，

逞强也好，张狂也罢，

对于深陷泥沼的菊仙来说都是生命里少有的关怀。

而对于蝶衣，段小楼爱吗？

初看《霸王别姬》时我二十岁，

二十岁的女孩都认为爱是百分百的纯粹，

所以我觉得他不爱。

做不到从一而终怎么能算爱？

危难之下的放弃怎么能算爱？

可是十年过后的现在，

我觉得是爱的，至少是爱过的。

二人每一次产生矛盾，

只要蝶衣主动来找，小楼都会顺理成章地下台阶；

台下起哄时，段小楼出来救场，并不惜和人打架；

蝶衣别挠走关押时，段小楼尽量营救，

狂傲又爱面子的他可以为了蝶衣向曾有过节的袁四爷低头认错，

而被一些看众称为真霸王的袁四爷并没有做到。

二人第一次拆伙后，蝶衣不再唱《霸王别姬》，而是开始唱《贵妃醉酒》。小楼还记得师弟勾的眉。

电影里还有很多细节展现了段小楼的温热和善良。

蝶衣因长时间吸食大烟，再次上台唱戏时唱破了音，

这时候段小楼下意识地将蝶衣护在身后；

此时的段小楼还像小时候一样保护着师弟

蝶衣被小四顶替后，他立刻要罢演，

尽管最后还是妥协了，

但是他带着师弟走出往的那段短短的路，

我信赖他是真心的。

仅在那一刻，对于蝶衣，他就是真霸王。

后来，在特殊时期，小四审问段小楼，

给了他两个抉择：被批斗，或者揭穿程蝶衣，

此时的段小楼并没有抉择出卖师弟，

是蝶衣带着精致的妆容主动来陪师哥一起被批斗。

但是当段小楼跪在地上、隔着火光看到小四阴恶的脸时，

他就清楚了，小四要置蝶衣于死地。

这时候的段小楼恐惧了，

可还是避重就轻，试图隐瞒师弟那段不光彩的过往，

最后实在没有方法，带着束手无措的哭腔说出了蝶衣和袁四爷那段不耻的关系。

此时此刻，段小楼彻底地放下了尊严，

当被问到爱不爱菊仙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说不爱。

段小楼为了自保侵害了两个最爱他的人。

但当他看到菊仙的尸体时，也是发自内心的悲痛。

所以我从不认为段小楼丧失过良知。

只是在那个是非不分的年代，他不再是霸王，

他甚至连一个普通的人都不配做，

只能毫无体面地苟活在纷乱的世界里。

段小楼也曾是有血性的男儿。

假如不是经历了特殊的时代，他可能还是那样的男儿。

段小楼不是霸王，

但霸王也没经历过段小楼的痛苦，

项羽所经历的与其说是悲苦不如说是悲壮。

可段小楼所遭遇的迫害不是让人直接面对往世，

而是不遗余力地践踏人的尊严，

那种惧怕感显然超过面对往世时的恐惧。

在段小楼被批斗的片段里，

背景音乐里始终有繁重的鼓声，

让在荧幕外的看众都能感受到电影里表现出的恐惧。

所以，年长几岁，经历多了一些事，看多了一些人，

我越发对段小楼恨不起来。

我当然钦佩程蝶衣的执着，更加钦佩菊仙的勇猛，

但假如真的面对那个环境，

我们不一定做得比段小楼好。

也许，在戏班里不会对师弟施以关怀；

也许，面对赤脚投奔的菊仙不会收留；

也许，在蝶衣别挠时就抉择自保而不是尽量搭救；

也许，在蝶衣抽大烟毁了嗓子后就另觅搭档。

段小楼不是真霸王，他是个普通人，

但也是个有血有肉、令人痛心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