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在历史画卷中书写惨烈的同性爱情
近日,中国唯一的金棕榈奖影片,陈凯歌执导的电影《霸王别姬》确认将于今年4月1日在韩国重映,纪念本片主演张国荣逝世20周年。
《霸王别姬》:在历史画卷中书写惨烈的同性爱情
郝建
一.重写近代中国与非典型爱情片
李碧华、芦苇编剧,陈凯歌导演的《霸王别姬》创作完成于 1993年。但就其艺术走向的延续、主题思想的探索方向以及其内在气质来看,这部电影作品是 1980年代的文化遗产。它是中国大陆八十年代思想解放运动的春华秋实,是那个年代政治松动、思潮涌进、文艺探索导致的那种强大潮流所遗留的文化余波。这部作品延续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化探求的一些重要话题:对人道主义的再熟悉,对强大社会压力下人性状态的挖掘,对中国近代以来历史的再探求。作品中体现出一种十分具有革命性、反叛性的隐含或明白指向:这就是中国的艺术家和知识分子重新书写中国近代历史、现代历史的冲动。可以说,它是中国 1980年代的文化遗产、看念资本,从中国社会后来的发展看,这份思想文化遗产被权威话语强力斩断了。从第五代某些导演后来作品中(诸如陈凯歌的《大阅兵》《荆轲刺秦》、张艺谋的《英雄》《满城尽带黄金甲》《满江红》)中隐含的权威崇拜心理看,这份遗产也是被艺术家自己与中国思想文化界的左派大咖们联手掩埋的。金钱挥洒、刻意遗忘中,那个被自由化知识分子和艺术家们津津乐道的所谓思想解放、狂飙突进的 “1980年代 ”早已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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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别姬》是香港作家李碧华创作的小说, 1981年香港出品了由罗启锐导演、李碧华编剧的两集同名电视剧。 1985年,李碧华的小说原著在中国大陆出版。1990年前后,芦苇和李碧华两人联合创作了电影剧本《霸王别姬》。依据两位编剧的剧本提供的坚实基础和华美文学肌理,陈凯歌导演与演员、摄影、剪辑等主创人员一起,用富于发明性的镜头调度和精美而又豪放、展陈而又正确的表演和剪辑完美地阐释了剧本。假如对比芦苇提给予笔者的电影文学剧本和完成影片,会发现二者的重合度非常高,这可以作为研究电影文学剧本与电影的实际摄制创作一种模式的分析案例。经过多年来国内国际看众欣赏的检验,我们看到本片和这个剧本的艺术魅力愈加为人所识。 2013年,李碧华的这部小说由新星出版社再次出版。对比 1980年代的小说初版,可以发现 2013新版的小说有一些明显受到电影作品影响的改动。这可以作为依据小说改编的电影作品反馈到原著,形成文学创作新启迪的一个有意味案例。
将其作为爱情片来观察其叙事,这部作品又以其单相思、转为最终在政治压力下互相侵害,最终走向惨烈结局具有其特殊性。其中所展示的受伤人格转向受虐、施虐而在爱情片中具有特殊研究价值。从其中对同性爱情关系的关注、表现等来分析,它在中国大陆又具有文化探索、看念突进的先锋意义。
本片中可以读解出重述中国近代历史的自觉意图,可以看到对中国近代历史直到 1976后文化大革命结束这一段历史的重新叙述,这种叙述在某种意义上是全新的,或者说是具有颠覆性的。
但是,它的叙事结构核心骨架,可以回结为一个非典型爱情片。说它是爱情片,是说它全片的叙事是以程蝶衣和段晓楼的关系为骨架;忽远忽近地,所有的人物关系和戏剧冲突都是围绕着二人与菊仙所构成的三角关系建立的。本片最后的高潮,程蝶衣在文革后自杀也是结在两个人的关系上。说它是非典型爱情片,是指假如我们把它当作一部爱情片来看,那它具有一种我们很少见的故事编排,它写的是单相思。在整故事进程中,程蝶衣多次明显地对段晓楼表达出喜欢之情,而段晓楼却从来没有表现出他对师弟超出兄弟之情的爱意有所察觉。当然这也可以阐明为他有所察觉,但每次都成功地掩饰自己,躲避对师弟爱情做出正面反应。就电影故事看,段晓楼一直爱的是菊仙,或许,他对程蝶衣应付得了无痕迹。本片或许会成为现在性别研究、酷儿理论研究的一个意义深厚而复杂的文本。
同样在 1993年到 1994年,第五代导演的另外两位主将也不约而同地完成了两部风尚非常写实、叙事时间处理上类似历史长卷的作品:张艺谋拍摄了《活着》、田壮壮创作了《蓝风筝》。这三部作品形成了第五代导演作为具有相当共性的创作群体或者创作流派的一个新突破,但这也是最后一个创作高峰。这三部作品有着明显的共性:叙事上,都放弃了以前他们创作起步时使用过的小情节或者叙事性很弱的讲述方法,都在长时间轴上表现了中国近代、当代历史画卷;表演和影像上,都营造了现实主义的、写实的风尚;都使用了常规商业电影的模式,注重故事的讲述和人物的塑造;演员使用上,都使用大陆和海外较有知名度的演员。
就思想营养和电影手法来看,《霸王别姬》与《活着》《蓝风筝》等作品一样,吸取了新时期思想解放运动的成果,秉持人道主义的看念基石,借鉴西方商业电影的叙事方法。继续着 1980年代文化思想领域重写中国现代历史的思想成果,导演和编剧们试图在历史场景的再现中反思这块土地上人与时代大潮的关系,探求人在命运袭来时的抉择。不管是否自觉,《霸王别姬》等作品中都可以看到这几位电影艺术家们具有用形象重写中国现代历史的冲动。这一冲动明显是 1980那个十年改革开放的年代普及社会文化氛围,而不是政治上强调主旋律的 1990年代时髦主调。
相比较于陈凯歌之前的《黄土地》《孩子王》等作品,本剧也有着较大的转向。第五代出山问世时,陈凯歌更为注重电影语言探索,个人化表达,杂耍蒙太奇的使用,用画面和镜头调度来完成一些象征性的意象。而在本剧中,两位作者更注重在现实主义的典型环境中塑造圆形人物,描绘历史画卷。凝练的戏剧性故事,充足的人物情感是本剧明显的艺术特征。
这三部作品都获得了国际 A级电影节的青睐,《霸王别姬》斩获戛纳电影节最高奖项,《活着》获得 1994年 47届戛纳国际电影节的评委会大奖、《蓝风筝》获得夏威夷国际电影节最佳电影奖、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电影奖。三部作品的两部在中国大陆都未获得审查通过故而从未在影院公映过。《霸王别姬》曾经短暂公映,但很快就被禁止放映,笔者至今记得影院门口以 “最后一天、即将停映、欲看从速 ”之类的词语做的广告牌。《霸王别姬》中的京剧唱腔,《活着》中富有悲怆苍凉意蕴的板胡曲调成为第五代电影导演为自己吟唱的一曲挽歌。这也可以当作是对那个成就了他们电影辉煌事业,释放了艺术创作天才的和思想力量的 1980年代的挽歌。第五代的这三部作品都取得了国际电影节的重要奖项,但是他们试图用电影作品在商业市场上与大众进行艺术交流、看念碰撞的努力却在主导文化的黄色宫墙上碰壁。从陈凯歌和张艺谋此后的创作看,这两位第五代电影主将的艺术道路和思想走向出现了产生浩大转变。《荆轲刺秦》《大阅兵》《英雄》《满城尽带黄金甲》《长城》,他们的视点和叙事角度似乎由宫墙外的、戏子庶民转向宫墙内的帝王,由书写个体的挣扎和解放转向描画专制帝王的丰功伟绩和豪迈气势。
二.戏剧结构:三角关系
剧本写作完全按照大情节电影的创作法则,结构设计得复杂机巧,在冲突中写人物的艰难抉择。仔细阅读可以发现,作者在每一场戏中都有精心设计,有时是以充足的冲突和戏剧张力吸引读者,有时是以一份人与人之间温情或者布满浩然之气的人生感悟打动人。
《霸王别姬》的故事主要架构是两个三角关系,编导们紧紧地围绕段小楼和程蝶衣的关系来纠葛成全剧的戏剧结构。程蝶衣从年幼时就与段小楼结下深厚的友谊。或许是由于经历,或许是出于基因决定,常年扮演女旦的职业生涯以及童年的遭遇,程蝶衣成为对同性男友的喜欢者。他决心与段小楼终生相守。袁四爷的霸道侵略与两兄弟构成了一个三角关系。
程蝶衣对师哥产生了同性之恋,但是段小楼只把兄弟的深深喜欢当作友谊。他从来没有表达出自己有割席断袖之情,他爱上的是花满楼的菊仙。这是本剧故事结构中的另一个三角关系。
从两位主角孩童时候的戏剧行动,编剧导演就进行了展垫。在给少年段晓楼勾画脸谱时,少年程蝶衣就对他说大义如此的意思 “就是一辈子,到老了也是我给你勾脸 ”。
到两人唱戏走红,成为大角色之后,程蝶衣还不时有搀住段晓楼胳臂、从后面拦腰抱住段晓楼之类的亲昵动作。但是,段晓楼却在程蝶衣面前形容自己逛花满楼时 “那个爽劲 ……”,可能表明他对师弟的爱恋一无所知,或者没有兴致。
而程蝶衣却一往情深。得知段晓楼往花满楼打架给菊仙解救危难,显然大为不悦。他明里要求段晓楼记住师父的要求对京剧 “从一而终 ”,其实是表达对段晓楼的留恋喜欢。此时,他用带着嘶哑的声音几乎是喊喊着说出一句台词,这句台词说得情真意切,掷地有声: “说的是一辈子,少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行。 ”
段晓楼的一句回答被认为是对程蝶衣的真实写照和人格描写的点睛之笔: “你可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儿呀 ”。但随之而来的世俗劝导一下就写出了这两兄弟生存态度的天壤之别。 “你可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儿呀 ”这句话成为被看众们反复传颂,颂扬程蝶衣人格的金句。此刻段晓楼的后半句话其实预示了他后来在文革那种艰难环境中对友谊、对政治身份的犬儒抉择: “可人要真是疯魔了,在这尘世上,在这凡人堆里,可怎么活哟! ”
未能阻拦段晓楼与菊仙成亲,程蝶衣投进了戏霸袁四爷的怀抱。但他对菊仙布满嫉恨。这时我们看到了本片编剧导演是如何在历史巨掌的背景上把爱情关系书写得丰厚而更布满纠结和困境。
导演陈凯歌(左三)为张国荣(左一)、巩俐(左二)讲戏
三.浩大强横的历史之手
《霸王别姬》中,那种具体的、有形的爱情三角关系是与历史无形之手的力量扭结在一起写的。在清朝太监把戏班子孩童拉到家里威逼时,我们看到权力那张肮脏野蛮的魔挠。在抗日战争背景和文化大革命历史背景中,这三人的三角关系经历了更严酷的撕扯。
段晓楼被日本宪兵挠捕,程蝶衣就借营救段晓楼之机试图把菊仙赶回花满楼,从而斩断段晓楼与菊仙的关系。这时候,菊仙在程蝶衣面前表现出对段晓楼的深厚情义,她毅然答应程蝶衣的条件。由于程蝶衣往给日本军官青木唱戏,这才又引导出 1945年抗战胜利后程蝶衣被当作汉奸关进大牢,于是菊仙和段晓楼打点全部金钱屈身往求袁四爷搭救 ……
之后是 1949年解放军进城,新中国成立,京剧改革 ……
对三人关系和性命最狠、最猛烈的致命一击,来自文化大革命。
到了文化大革命时期,时代对两人关系的撕扯达到了最强力度。红卫兵威逼之下,两人被逼迫着互相刺激那心中最敏锐的伤口;熊熊大火中,兄弟二人与菊仙苦痛对视。
红卫兵批斗高压之下,程蝶衣糊涂地利用政治压力来发泄自己的爱情愤懑,他揭穿菊仙是 “头牌妓女 ”“臭婊子 ”。程蝶衣对菊仙的这一凶狠重击导致红卫兵逼问段晓楼,逼着他与自己的爱妻 “划清界限 ”。段晓楼在熊熊大火和红卫兵的凶狠呵斥下,对着与多年来与自己相濡以沫的菊仙嘶哑着嗓子喊出了 “不爱她 ”“和她划清界限 ”。
这一刻,是疯狂还是为自保的清醒计算?是保护爱人和兄弟还是真的政治切割,在段晓楼,这是惨无人道对妻子的落井下石,在程蝶衣,这是高压之下的错误躲避和忌恨之情的非理性发泄。
这场火烧文物、红卫兵批斗大会的有真实历史场景的原型,这就是 1966年 8月 23日北京文革中赫赫有名的文庙烧火批斗大会。许多闻名艺术家都在被批斗的文化艺术界人士当中。第二天夜里,老舍在太平湖投水自尽。
《霸王别姬》影片中,段晓楼回到家里,只看见菊仙悬颈自杀身亡,她的尸体高高挂在房梁上。
兄弟彻底反目,菊仙悬梁自尽,段小楼和程蝶衣在疯狂的哭喊中厮打,时代的荒诞藉由从前的同事、弟子降落在两位主人公身上。
文革狂潮过往,两人重新扮起楚霸王和虞姬的戏装,重新唱起京剧霸王别姬中的诀别歌词,但时代的烈火已经炙热灼伤人心,伤痕是摧毁性的。
这两位主人公自己以为可以相逢一笑,还能同台唱戏。两人重新来到演出现场进行走台排练。
影片走向极为那反常惨烈的结局,在和解与清静的氛围中,程蝶衣人物的行动突然转向。他突然顿悟,抽出扮演楚霸王的段小楼腰间那口落满了悠悠往事的宝剑,自刎倒地。爆发出惊人的惨烈自刎。
电影《霸王别姬》结局,两人戏台重逢
剑脊冷光闪耀,一缕鲜血顺槽而下,滴溅在舞台上。
霸王蓦然回首,只见剑柄砰然坠地。
段晓楼发出了肝肠寸断的嘶嚎: “蝶衣!蝶衣 ……”
至此,本剧的故事和戏中戏故事彻底重合,程蝶衣的假戏真做完成了本剧结构的环形同构,展示了剧本作者们营造的精致结构,形式美感和历史熟悉、人性书写的深刻丰盛达到了完美统一。
闻名京剧演员张曼玲指挥张国荣学习京剧
在具体的表现形式上,《霸王别姬》不像《喜宴》那样直接阐明白两人的同性恋情。这是基于文化环境的规避,但还没有缺失其情感的充足显现和作者所设计的规定情境中人物关系的真实状态。
《霸王别姬》是中国大陆第一部涉及同性恋情的电影作品,这一点大大领先于大陆的小说、诗歌、戏剧等文学形式。同一年,李安拍摄了《喜宴》,从此华语电影对同性恋题材的藐视和不成文禁止有所打破,这是华语电影迈向当今世界主流文明的一大步。
但是,本剧故事中的程蝶衣最终自杀身亡,而《霸王别姬》这部作品公映数日就被打进冷宫至今在内地电视不能播送、影院不能放映。影片中的惨烈爱情结局与电影作品自身的命运形成了幽暗下行的阴冷复调。
早在疫情开始之初的2020年,为纪念张国荣逝世17周年,韩国院线将再度重映陈凯歌导演的《霸王别姬》修复版,公映时间也定在张国荣逝世的4月1日。
重映海报中,张国荣饰演的程蝶衣独自亮相
电影《霸王别姬》由李碧华、芦苇编剧,张国荣,巩俐,张丰毅,葛优,英达,雷汉主演,影片改编自李碧华的同名小说,由陈凯歌导演执导,围绕两位京剧伶人半个世纪的悲欢离合,展现了对传统文化、人的生存状态及人性的探求与领略。本片也是中国仅有的一部获得戛纳金棕榈奖的作品。
这并不是《霸王别姬》在韩国首次公映。1994年《霸王别姬》曾获第15届韩国电影青龙奖最佳外语片奖,同年,韩国院线便引进了《霸王别姬》,引起了很大的反响。2017年,《霸王别姬》第二次在韩国上映,今年的重映将是本片第三度进进韩国院线。张国荣在韩国拥有相当高的人气,全智贤、宋慧乔、权志龙、李准基等艺人都表达过对张国荣的喜爱。
导演陈凯歌曾这样评判张国荣:“其实之前也特意看了些他的电影,并不认同他的有些银幕形象,不过和他坐在一块的时候,一切顾虑便打消了。这个人有一种卓尔不群的感觉,一点也不谄媚,很自然,很真实,和这行里绝大多数人完全区分开来,何况那是在我感觉香港是个花花世界,那么喧嚣热闹里保持干净,一定是比单纯环境下的干净可贵的多。”
“我是一生一世的戏子,活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眼泪。”——《霸王别姬》
2003年4月1日晚上18点43分,张国荣因抑郁症病情失控,从香港东方文华酒店二十四楼健身中心坠下,紧急送往玛丽医院,经医生检验进院前已死亡,终年46岁,当时也正值国内非典疫情爆发,张国荣往世后的头七,疫情正严重的香港却有成千上万人前往北角殡仪馆,人流一起轻唱着“风陆续吹”,那天全城的白玫瑰几乎都被卖光。
导筒的一位读者曾在我们的微博留言:“03年最难的时候,SARS肆虐,Leslie走了,电影人还是戴着口罩往参与了颁奖礼。四大天王唱《当年情》送别巨星,场面一度悲怆。那年的最佳影片是《无间道》。到之后CEPA签订,香港电影更有资本,但也有可能不再是香港电影。时代巨轮,太无情了。”
2003年4月7日,歌迷会聚于香港殡仪馆外,悼念张国荣
据了解,韩国院线原定是将《霸王别姬》安顿在3月25日重映,但为了纪念本片主演张国荣逝世17周年,便特意将《霸王别姬》修复版调整到了4月1日上映,认为在这一天上映更具有纪念意义。此次重映的是《霸王别姬》171分钟的完全版。
附文:
1989年的辞别演唱会上,张国荣说:“你们会不会很快就不记得我了?我不是一个贪心的人,我只期看的就是,假如有朋友问起你们八十年代的香港歌星里面都有谁,你们随便提起我,我就很称心了。”
△ 1989年张国荣辞别乐坛演唱会
这怎么能算贪心?只愿他知道,在他离开18年后,他在舞台上的迷人嗓音、在银幕上的千般面孔和一段段有幸得他演绎的出色瞬间,我们仍然记得。
▎“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能算‘一辈子’”
许多粉丝是从《霸王别姬》开始熟悉张国荣、爱上张国荣的。
这个经典的梨园故事,讲述着一个花旦对京戏的执着、对师兄的情深。故事里“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的决绝,“不疯魔、不成活”的蝶衣和最终惨烈收场的结局,或多或少,似乎都与张国荣的生命轨迹有些许暗合。
所以,蝶衣和他究竟相似还是不同?
这难以言说。
故事里的蝶衣敏锐细腻,进戏极深,对认定的事倾注所有,对认定的人义无反顾——这似乎也映照在扮演蝶衣的张国荣身上。听完这个故事会说出“我就是程蝶衣”的他,开机前数月就赴京提前学习京剧的他,同蝶衣一样是在全身心地投进。
但比起蝶衣“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能算‘一辈子’”的偏执与冷僻,剧组里那个开朗、亲切,出言保护受家暴同事的他,又是如此平易近人。
但无论如何,戏里戏外的二人终回有几些“殊途同回”。如在奏乐至高潮时戛然而止,如烟火的凋零比盛放更令人猝不及防,他们都只留下了状似星辰的幻影和回味悠长的余烬。
▎“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黎耀辉,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 《春光乍泄》剧照
黎耀辉说,何宝荣这句话对他很有杀伤力;而如今,这句话也已成为对我们的会心一击。即便《春光乍泄》讲述的是不被大众接受的“禁忌之恋”,那热黄和黑白画面交错的暧昧色调,那主线之下涌动不安的“若有所失”,无一不令看众情动。
而其中的神来之笔,当属何宝荣无疑。
这是一个与张国荣本人截然相反的角色。何宝荣恣意、放纵、任性妄为,或许很难有浪子能像他一样令人只爱不恨。你只管原谅他的放肆,心疼他的悔意,甚至想要呵护他出尔反尔的“孩子气”。
△《春光乍泄》剧照
而正是张国荣浑然天成的灵性和孜孜不倦的勤劳,才成就了何宝荣举手投足间“永远有恃无恐”的恣意——这样任性地做自己、固执地重复着分别,或许是每一个人都在期看的“只要回头就总有人在等”的底气吧?
据说有粉丝曾在机场向梁朝伟喊:“黎耀辉,你还记得何宝荣吗?”已经远往的梁朝伟突然回头,向喊话的方向点了点头。
不止黎耀辉记得,我们也一样记得。记得伊瓜苏大瀑布下本该站着两个人,也记得时间的洪流里,一直站着那个他。
▎“对月形单空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
若说何宝荣是个任性的“坏孩子”,那宁摘臣就是个纯真无邪的“好孩子”。王祖贤所饰的小倩惊鸿一瞥,张国荣所饰的书生纯情如玉,让87年版的《倩女幽魂》深进人心。
△《倩女幽魂》剧照
在这部作品中,张国荣敛起风流倜傥的光线,化身为懵懂的少年书生,使一个很轻易就会演成“装纯”或“禁欲”的角色,如无瑕的白壁散发出未经雕琢的纯洁气质。哪怕温香软玉在怀,他也不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只是一个不谙人事、令人哭笑不得的干净少年。
△《倩女幽魂》剧照
每每重温张国荣的影视作品,宁摘臣的角色总是最轻易让人联想到他本人——温存、正直、热心、赤诚、翩翩如玉。
或许除此之外,还有那个关于“哥哥”的传闻——经王祖贤在剧组用“哥哥”称唤张国荣之后,他成了让无数人念念不忘的“哥哥”。
▎“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
“1960年4月16日下午三时之前的一分钟,你跟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那一分钟。”
△《阿飞正传》剧照
一分钟有多漫长,又或者有多短暂?在《阿飞正传》里,一分钟的时间仿佛变成了油彩,是怦然心动时浓墨重彩的一个明黄圆点,是苦苦等待时被雨晕开的一笔片黑,也是从片头连绵至片尾、在旭仔死前车窗外葱茏的芭蕉绿。
与同为浪子的何宝荣不同,旭仔的底色是茫然。成长于交际花养母家庭中的他,把见到生母当作执念,逢场作戏、四处留情,风流背后不是笃定有人在等的底气,只有无边无际的迷茫。
一如他的养母所言,觅觅生母只是旭仔做人的托词,不然他还能为什么而活?人人都追逐生命的意义,而旭仔,不过是在没有灵魂地做着“追逐”这个动作本身。
△《阿飞正传》片段
生命或许不存在真正的意义,它会被涂抹得花红柳绿,但油墨掩盖的仍是一张苍白的画纸。浩大的空虚和迷茫恰似一张网,等待没有脚的鸟儿扑来。每每回想他生命结束的时刻,都愿那只已经落地的无脚的鸟儿,已轻巧地飞进了天堂。
▎“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
张国荣曾在2002年香港中文大学的讲座中谈到,在演过的所有角色中,他最喜欢的是李碧华《胭脂扣》中的十二少:“一袭长衫,如此风度翩翩——直教人觉得,这角色根本是为我度身定造的。”
△《胭脂扣》片段
这是一个始于20世纪30年代的故事。在那幻梦般的年代,纸醉金迷的城市、灯红酒绿的街巷、风情万种的青楼女子、深情款款的阔家少爷,一切都像罩在琉璃灯中,幽幽投射出一丛丛虚浮的光影。
十二少的一生,从爱上青楼女如花开始,到相约殉情后苟活下往,再到最后的意外重见而终,由始至终都交织着幻梦的迷离和现实的残暴。曾经用来盛赞心上人的一句“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也形容了他的一生。
△ 《胭脂扣》剧照
尽管和十二少截然不同,但张国荣如今在我们的脑海里,仿佛也被蒙上了一层幻梦的滤镜。18年前的那天,流光溢彩骤然碎裂,成了如今让人刺痛的碎片。
如花说,十二少,老地方等你。但我们想等的人,已经成为永远的幻影。
△《胭脂扣》剧照
仍然回到1989年的演唱会上,彼时张国荣唱到哽咽的《风陆续吹》让无数人流泪。同样难忘的,还有一曲《明星》。
△1989年张国荣辞别乐坛演唱会
张国荣鲜为人知的30个电影秘密
作者:郝建
北京电影学院教授、博导(退休),现任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心协作研究员;编剧电影《紧急切降》《危情雪夜》;编剧电视剧《汽车城》《冲出绝境》《恭亲王传奇》(《一生为奴》)《真空爱情笔录》《狐步谍影》等;撰写专著《硬做狂欢》《影视类型学》《类型电影教程》《盗梦好莱坞》《中国电视剧文化研究类型研究》。
郝建 | 《分手的决心》:让你永远铭记漂亮蛇蝎女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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