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一场戏里戏外的悲剧

多年以后，我再看电影《霸王别姬》，心中依然无法清静。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戏里戏外都是一场悲剧。

2000多年前的垓下，一代美人虞姬在穷途末路的西楚霸王面前拔剑自刎，书写了从一而终。2000多年之后的京戏舞台上，始终活在戏里的名角程蝶衣，用真剑割了自己的喉咙，死在了段小楼的怀里，成就的同样是从一而终。

程蝶衣（小豆子）自幼被做妓女的母亲送到京戏班里学唱青衣，受尽百般苦累，在师兄段小楼（小石头）的保护和照顾下找到托付。两人因合演《霸王别姬》而成为名角，名噪京城，感情亦因此愈发深厚。特别是程蝶衣，甚至对无微不至关怀他的段小楼产生了一种同性的爱恋。

由于太过痴迷于京剧，人戏不分，性格错位，程蝶衣把自己当成了戏里的虞姬，错把段小楼当成了虞姬迷恋的那个霸王。他奢求段小楼可以遵循师父的教诲“从一而终”——跟他唱一辈子的戏，哪怕“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行。”但是后来段小楼娶了名妓菊仙为妻，程蝶衣也染了毒瘾。依恋着师兄的程蝶衣决定不再与段小楼演这出戏。在那疯狂的年代，被打成牛鬼蛇神的段小楼不堪忍受威逼和羞辱，抉择了背叛以求自保。

最终，师兄二人相互揭穿“罪行”，还把矛头对准了菊仙。菊仙无法承担打击，上吊自尽。浩劫过往，程段二人在22年之后最后一次合演《霸王别姬》，早已心死的程蝶衣假戏真做，挥剑自尽，亲手结束了这一场戏里戏外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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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小楼原本正直、善良、嫉恶如仇，一身侠肝义胆，但时代的裹挟，命运的捉弄，硬是逼着他一步步走向人格的毁灭。童年的小石头，为人豪放、仗义、敢作敢当。他可以在头上自拍砖头给戏班解围，更情愿为小豆子挨冻受打。成角之后的“楚霸王”，因衣食无忧，受人追捧，逐渐显露了身上的霸气。他敢断然回绝“戏霸”袁四爷的邀请，敢嘲弄“假爱国”的游行学生，敢打骂狐假虎威的伪军汉奸。在和菊仙相识相爱时，他的勇猛和担当更加霸气逼人。

然而成名之后的段小楼也日渐成熟和世俗，他很现实，分得清戏里戏外，懂得见风使舵，在布满险恶的社会里游刃有余，自始至终合得上时代的节拍。太多的变故终于让他明白，霸王不是那么好当的。在纷乱的年代里，无论生命还是意志根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

最终，一场浩劫袭来，段小楼从舞台上的英雄堕落成了现实里的小丑。为了苟活，他走向了彻底的背叛。他背叛的不只有痴迷半生的京戏，还有深爱着他的菊仙和期看同他唱一辈子《霸王别姬》的程蝶衣，当然也包括曾经顶天立地的他自己。

段小楼未能成为西楚霸王，可程蝶衣却活成了虞姬。演了一辈子虞姬的程蝶衣用死昭示了自己和虞姬一般无二的刚烈。看似柔弱的程蝶衣其实长着铮铮铁骨，他在遭到师傅毒打时咬牙缄默，在被张公公凌辱后忍气吞声，为的是忍辱负重换来功成名就。

而在菊仙身上，我们则可以同时看到段小楼和程蝶衣的影子。菊仙同样是苦命人，同样刚烈、霸气，但也十分懂得附和时势。她于段小楼和程蝶衣都有恩，在二人中间往返穿梭，交织的命运让他们三人一直尴尬别扭地相处。

菊仙是和程蝶衣争夺段小楼的斗争中的胜利者，但也是和命运抗争中的失败者。在传统京戏被指责时，菊仙以特有的敏锐，处处压抑着段小楼的冲动，避免了灾祸的提前到来。可是，“西楚霸王”最终还是跪下了膝盖，并喊着要和她“划清界限”。

另一方面，程蝶衣对于菊仙有一种如同对于母亲般的依恋，这种感情，在他戒毒时，菊仙抱着他哄他睡觉的画面里表现得淋漓尽致。菊仙和程蝶衣的母亲一样，皆出身妓女，身上有着和程蝶衣母亲一样的泼辣性格。由此，程蝶衣对于菊仙的感情便十分矛盾，他在敌视与依恋中犹豫半生，直到被人逼着说出“他是个妓女”的那一刻。

段小楼又何尝不是一个悲剧的小人物？相比于程蝶衣、菊仙等，段小楼应该是电影里面主角当中唯一一个无能的人。他有他的坚强和骨气,也有他的欲看和柔弱，他才是最接近我们自己的一个人。穷困和无能本不是他的罪过,倘若时光穿越，我们恐怕也是段小楼。

一部好的电影，必会讲一个好的故事。透过这个故事，我们可以看到人性的深处，人生的轨迹，还有历史的脚步。这个故事会让我们为之笑、为之哭，更会为之陷进深深的探求，从而更加坦然从容地活在这个世界。

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和屈辱，不断地在得到与失往间轮回，或许程蝶衣真的累了。他一生都无法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唯有在戏中结束自己的生命，才算是做了回自己的主人。凄美的《霸王别姬》，一场戏里戏外的悲剧，终于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