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初日，完成它出海时的最后一跳丨2022年诗选之九
与落日书
田 湘
我们终将与落日站在一起
成为余晖下的碑石——
这伟大而悲壮的时刻
落日天天都在练习：坠落
对不可拒的宿命布满耐烦
在落日前，我总是不冷而栗
所幸母亲为我修改了时间
我是黑夜的孩子，捧着落日出生
日落我升，且自带光环。
可这只是表象，落日反复演绎
虚无的事物，黑暗的阴影
“最终，所有发光的物体
都将被落日带走。”“可我
依然坚信，落日的光线
将深进到地球的另一面。”
选自《十月》2022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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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之简史
江 离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河绚烂，若出其里。
——曹操《看沧海》
每个人都有一片海
通过传说和报刊里的只言片语
构筑着想象中的海
地中海的人们总是信赖
波塞冬的三叉戟可以掀起巨浪
他们发动战争，为了争夺港口和贸易
对我们的先民，海更像是无垠的边界
承载着九州，它神异
足够让人产生恐惧的防备心理
现在，每个人都有机会一睹大海
它由波浪的帝国、金色的沙滩
棕榈树、泳衣和恋人间温存的絮语构成
但那不是出海的渔民们熟悉的
狂暴之海，它可以裁决人的生死
当他们在风暴里祈求，舍弃了任何反抗
关于海的话语如此众多
但它仍然是未被征服的，为数不多者
蓝色的终极旋律之上
浮动着的，是自我的镜像
你仍然没见过那片海
那是永不可能获得的绝对的熟悉
南海中，新填的海中之岛，像驮着
唐僧师徒的神龟，它仍需仰看
一轮初日，完成它出海时的最后一跳
选自《十月》2022年2期
蔷薇虎
沈 苇
虎嗅蔷薇，蔷薇亦嗅虎
嗅它一千根强大神经中的
脆弱一根，嗅它高傲中
阵阵莫名的悲伤……
——刺、爪子和足音的共同体
空山幽谷的孤独求败
蔷薇刺扎进时间微颤的果肉
蔷薇虎脱往火焰的纹章和衣袍
胸腔里滚动雷和电的低吼
却突然倾心于花朵出窍的游魂
——它逃脱自己，成为
自己的猎手、情郎和硕果
成为一根刺的流放者！
选自《十月》2022年4期
我们正确地……
杨庆祥
我们正确地获得了渡口和野花
野花是穷人的信章，无根可依
我们的母亲拍打头上的灰尘
像拍打骨灰。野花是穷人的献礼
有一枚曲别针，在花的骨骼
在我们不能伸展的腰里
选自《十月》2022年4期
巩义杜陵
孙文波
……酒的晕眩。灵魂差点飞离身体。
在先圣的故地。这是一次下意识追随，
要与漫长建立关系？再回味，
同理心的确存在，不因为地理环境改变后
减退。只是觉得山中陵寝凋敝，惹人心酸。
使各种细节，刻骨铭心；
修了一半的大殿，原木褪色。泥灰斑驳。
没有修剪的杂树枝叶，缺少秩序。
这一切，作为心结，不断像皮影戏出现在眼前。
重新画出图谱，假如由我设计，
国之中心会不会在邙山？命脉的弧射，
真是的上接尧舜，而不是仅仅将活命挂在嘴上，
让一个枭雄占据了广场。
这些，当然属于我的一厢情愿。不过是想多了。
为此，我还能说什么？接连几日，
不过客随主便，在自然与非自然的风景点穿梭，
一会在河洛交汇处，凝看浩荡之水接天宇，
一会于宗教的祖庭，看信仰之力
带来的虚妄图象神话石头。就是反复的宴席，
也由放肆地食饮变成小心谨慎。怕断掉心弦。
心弦。事情到今天，还有什么样的弓
能够真正拨响它：无能，也能变神圣。
选自《十月》2022年6期
鸟
林 莉
我闻声了它的喊声
隔空传来
圆形的音符，清亮、忧伤
使得它从众多的鸟喊声里
区别出来
那时，我正从湖边走过
对岸，是一片枫树林
我停在湖边
聆听、觅觅
但湖面空空荡荡
在微风中泛起寂静波纹
枫树油亮，并没有余外的事物存在
时间仿佛消失了
就连我也要从湖边离开
它存在吗？真实吗？
难道仅仅是
孤寂宇宙中的一个
布满悬念的留白
在某个瞬间出现，确切又模糊……
选自《十月》2022年6期
璞石记
张晓雪
不做狮子。因为没有河谷、
巨石、激流之险嵌进肋骨。
也不想做一尊佛像。
比起与遁世者对看，愈加的寂然，
我更急迫于
接近云影、野花和山涧泉溪。
当长河落日堆满斜阳坡，
还是做无用的石头舒适些吧。
答应所有的内心用其所用——
可益智、可倦怠，
可消融时间，经年如新。
答应北风阵阵吹来，吹动我。
永恒的样子令世俗窄小，
穷生死的样子，并不触动生死。
而心头的不安，那么虚无，
离你最近时，也不怕敲打了。
还是做一块无用的石头吧，
如同把疼痛和刀痕留给了你
——琢玉人，
如同你心手合一时，干脆
敞开了胸襟，额外地尊重起
一块璞石的渴求。
选自《十月》2022年6期
你应该写封信给我
张牧宇
你应该写封信给我
开头怎样称唤并不重要
直接写我的名字也行
这样显得疏离一些，正好阐明
你从来不曾为我晃动过心思
就直接擦过相遇的时光吧
像刚熟悉的陌生人那样
“你好！见字如面”
——我喜欢这几个字，看到它们
我就看见了你的脸，看见了深夜里
摇曳的烛光
你转过身往的，长长的背影
你写下瞬间的惊喜
犹疑和失落
你接着写下丢失和觅觅的过程
世界太小了，你还能陆续写下
我们双手握紧的悸动，以及我闪躲的
小鹿般的目光
——是的。最好在许多年之后
在冬夜
我在昏昏欲睡中，回忆着漫长的时光
面目平和得像祖母
手腕上的玉镯
已经变得清亮，现出透明的光泽
我想起了你，心脏
突然又生出微微的抖动
选自《十月》2022年6期
编校：寇硕恒、曾子芙；审核：彭敏；核发：李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