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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里跳跃着野花的火焰丨卢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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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诗刊》2022年12月上半月刊 “第38届青春诗会专号”

来源:《诗刊》2022年12月上半月刊 “第38届青春诗会专号”

雪山隐匿的部分

身边围绕的是一棵棵白杨树

翻越治理区漫长的铁丝网

是浩浩荡荡的戈壁滩

羊群追随着落日

最终会找到永不干涸的溪水

雪山在云层里若隐若现

那逐渐被光线隐匿的

是一个人世无法言说的部分

不可窥测的绿色的深潭里

三棵白杨树与我天天相伴

在离家后的万里边疆

阳光是怎样布满叶片的

鸟喊时不时占据枝头

风沙摇动着,扑打着

暴雨也曾折断它们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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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窗外日复一日地发生

我曾在黄昏里与它们对视

惊异于盐碱地里蓬勃的力量

是如何将大地的思想

从根系输送到云端

它们的枝条逐渐翻越楼群

像一面高高在上的旗帜

女儿在它们的树影里玩耍

我也曾伸出手触摸它们的脉搏

万里之外,我饱含风沙

有时候陷进长久的沉默和忧郁

或者狂躁,兴奋得手舞足蹈

在房间流泪,大喊大喊

白杨树都静静地站在那里

注视着我的命运

有时候也会好心地伸出枝条

仿佛要推开陈旧的窗口

递来天空的邀请函

几百个日子里,这漫长的一生

当我被风沙围困在塔里木

它们曾占据了我的窗口

有时候是伙伴,是情人

有时候也是我的母亲

多少次啊,在树叶的喧响中

在黄昏的静默和那不可窥测的

绿色的深潭里

我获取了一种永恒的力量

拆解塔里木这古老的封条

三匹白马啃食草根和石头

浩大的鼻息,震落松树上的积雪

铁塔银光闪闪高大威严

像浩大的镣铐,冻结一枚落日

春风所到之处,溪水钻出地心

拆解塔里木这古老的封条

我置身于塔里木古老的风暴中

我置身于塔里木古老的风暴中

被气流击退,被风沙灼伤

被雪山浩大的阴影埋葬

我带来的西湖之水逐渐蒸发殆尽

我身体里的荷叶已然枯死

我年轻的胸腔里填满风沙

我的身体上烙印着烈日的光线

塔里木的盐碱地用白花花的月光

喂养了我,成全了我

在一片失看的土地上

长出一棵火焰般的胡杨!

两地书

——写给爱人的30岁生日

塔里木展开古老的黑夜

沙粒里躲着复仇的火焰

爱人,今夜我想给你写信

此刻,月亮像一个占卜师

阴沉着脸。窗外的白杨树

默默地注视着我的命运

万里之外,我孤立无援

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风沙

仍在扑打着我的窗户?

从西湖到大漠,一次次翻越云层

我该如何摊开地图向你陈述

一个新大陆的险峻和风景?

爱人,我曾对你许下的誓言

如今变成了不着边际的流云

多么遗憾啊,此刻我不在你身边

这封信也会折翼在塔克拉玛干

我只能往返地踱步,看一看

你们留下来的印记和衣物

你和女儿回杭后,房间里

空空荡荡的,像一个萧条的停机坪

普度众生的落日

春风的缰绳抽打黄昏的马匹

山谷里跳跃着野花的火焰

此刻,这极其短暂的温热中

牧羊人的仰看逼退了雪线

那赤裸的金黄重见天日!

把风雪推开,让石头开花

再饥饿的羊群也要咬紧牙关

再凶残的猛兽也会停止杀戮

这光线深进骨髓,让酒鬼

从梦中醒来,河流也瞬间起立

都惊异于那群山之上的

一轮普度众生的落日

艾力·克拉姆的马

在博孜墩草原,黄昏时

我看见一匹老马一瘸一拐地

从树林里走出来

身上挂着柴草和荆棘

时不时地跌倒在土坑旁

它的眼神布满晚秋的忧伤

警觉又无奈地看着我

它的后腿张开血红的伤口

里面还残留着几根尖喊的铁丝

像一个暮年的老兵

它曾经跨越千山万水

如今蹒跚垂首

黄昏的光线督促它

缓慢地走向一个篱笆

艾力·克拉姆端来一盆水

清洗它的脊背。拍了拍老马的头

像是在问候他的伙计

他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语

用手梳理那些打结的鬃毛

老马把头埋进他脏兮兮的怀里

温顺地发出阵阵叹息

不远处的烟囱升起炊烟

雪山逐渐隐匿在黄昏里

完美的腹部

小巷子里空空荡荡

大雨刚刚走过。墙壁上

风暴的勒痕里,一只蜘蛛

结着黄昏幽暗的网

天上的白云和水里的青山

在这浩大的平衡线上跳跃

它穿梭在树木的阴影中

从腹部抽出十万根细丝

缝缝补补这祖传的手艺

有时候,它静卧如睡佛

倾听春天的马蹄声

突然又打翻梦里的花瓶

迅疾突破月光的防线

是弥补被雨滴击中的漏洞

还是捕捉黄昏的第一颗明星?

我是一个笨拙的写作者

当我被困在深夜的词根里

我多么期看拥有一只蜘蛛

那完美的腹部,吐出的词语

如塔河之水,如天山之雪

沙海驼峰

黄昏浩荡着十万里苦冷之地

塔克拉玛干沙漠放逐我的无知

鬓染霜雪的中年人步履蹒跚

如一只塔里木的老骆驼

驮着一轮夕阳,深一脚浅一脚

陷进黄昏那无限永恒的沙海

塔村印象

穿越茫茫戈壁,汽车和马群

在滩涂旁停歇。一条小溪供养它们

用灰色的鹅卵石和骆驼刺

雪山腰间挂着的、曲折的盘山公路

我们数着山顶的流云和几棵青松

陷进这片浩大的迷雾。此刻

一只雄鹰推开枝条,腾跃而起

积雪纷纷坠落,又在我们的赞颂中

天空迅速合拢,这浩大的寂静

被这雪山的光线所照射

夕阳和衰草在燃烧 熬制一枚宝石

一万里歧途 我眼睛里饱含悲伤的沙子

落日的余晖游走 抚平大地的鞭痕

昆仑山在辨认着我 这个远道而来的异乡人

面对十二座雪山 我双手合十

即使只有短暂的一瞬 便身受恩宠

我的余生里 都将被这雪山的光线所照射

塔里木的向日葵

谁能预料到在戈壁滩上

生长着一片金黄的向日葵

大地的杰作,被雪山的阴影遮蔽

并不阻碍它们挠紧脚下的砂石

咬牙切齿地要冲向烈日

根根笔直的静脉里

深躲着塔里木古老的勇气

我帮它们掸落叶片上的风沙

花冠上这些镀金的牙齿

差一点咬掉我的手指

当风沙四起,黑暗降临

它们沿着铁塔攀援而上

几乎要占据了塔里木的星空

高擎着浩大的火把

燃烧着,呐喊着

为雄鹰和羊群导航

天山赠我一轮王昌龄的月亮

卢 山

塔里木,提到这个词,扑面而来的是白雪皑皑和大漠苍茫;两年来,我被这个词吸附着、燃烧着,因为它是我的精神修炼场、我的诗歌栖居之所。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2020年 9月,我完成了诗集《三十岁》《湖山的礼物》《宝石山居图》的写作后,辞别亲人和宝石山,登上云层远赴边疆。

面对塔里木的寂静与辽阔、神圣与庄重,我要交出怎样的诗篇来换取我的“通行证”?天天供养着我的是漫无边际的骆驼刺与芨芨草,苍茫浑厚的盐碱地和戈壁滩,在夕阳下燃烧着的胡杨和红柳。置身于这样的自然和文化语境中,我大部分时候变成一条沉默的塔里木河,在表面上的风平浪静里,内部凝聚着来自雪山的浩大风暴。

我曾说行走和写作是一生的事情,而我的写作就是我的精神履历表,构成了我的人生镜像。从故乡安徽石梁河畔到成都求学,从成都北上南京深造,再南下杭州谋生成家,如今又来到新疆落脚,这些年诗歌笔录了生活的奔突现场和心绪的辗转反侧,形成了我的生命诗学。故乡的石梁河是我写作的起点,我的文字里永远站立着河边上的那棵大柳树;成都和南京宠爱了那个不可一世的白衣少年,誓言和牢骚漫天飞舞;杭州山水安置了我躁动的青春,并在一地鸡毛的职业困窘中给予我深刻的教诲和温热的佑护;新疆塔里木为我的生命赋能,“天山赠我一轮王昌龄的月亮”,释放出了那只被生活囚禁的猛虎,得以暂时驰骋在塔里木的星空下,瞬间扩展了我的诗歌版图。

我多次在与诗友谈天中说到湖山对人的塑造,我期待可以将塔里木河像围巾一样裹在脖子上,帮我适应这北风凛冽的中国边疆。来到天山脚下、沙漠之门、塔河之源,我的诗歌写作和人生迎来了一种深长开阔的表达。就这样,一个心中奔涌着山川河流的诗人,在西域大地上得到了升华。

地理位移的浩大转变,新的情感和体验的强烈刺激,在西域奇遇和江南回看的纠缠中,我写了一百多首关于西部的诗歌,把雪山、盐碱地、沙漠和胡杨都统统塞进这些尖喊的文字里。

我流落江南的几年里,蛰居宝石山下,口袋里装的是李煜和宋徽宗的月亮;如今我万里跋涉,闯进天山脚下,头顶闪耀的是王昌龄和岑参的月亮。

感谢这些不曾失踪的月亮,照射我沿着诗歌的道路一直走下往。

编校:寇硕恒、曾子芙;审核:彭敏;核发:李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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