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云县东北乡往事
——我母亲的回忆录,毛应兰84岁时口述
我母亲喊毛应兰,生于1930年,2015年春天往世。母亲往世之前,在我家生活了一段时间,经常会跟我聊起她以前的生活。我把她回忆民国期间的一些往事笔录下来。
灌云县东北部,及今圩丰、四队、同兴、伊芦、下车一带。
上海潮
民国28年,我舅爹家住龙王荡南10队(即现在灌云县圩丰镇许庄一带,分家分南十队)种地。我母亲10来岁,已经记事。那年七月半(农历七月十五),家家要包饺子,家里没买到猪肉。我舅爹说,干脆杀一头猪,包饺子食。
一大早地面还没有水。到中午包饺子的时候,海潮就上来了,水已经漫脚面了。晚饭过后,下起雨来,刮起大风。
海水来得很快,人都往屋顶上爬。
我小姨喊毛应娟,当时刚出生40天。我舅奶抱着小姨不慎落水了,一个呛鼻子,小姨撒手了。舅奶被大家拉上来。舅爹说,二丫就不要了。我舅奶不让,唤天夺地,最后我舅爹一个猛子扎下往,把小姨抱上来,小姨躲过一劫。
我刘大姨(母亲的堂姐,后嫁南十队刘家,所以我们都喊刘大姨)小名喊小夫文子,衣服被水冲走了,躲在屋里死活不出来。我舅奶奶说:“大文子,你快出来,我脱一件衣服给你穿。”就这样,刘大姨才从屋里出来。刚出来,房子就塌了。
水越涨越快,越涨越高。后来小孩都放到棒囤(玉米堆)上。但是,水势来得凶猛,棒囤很快被淹了。又把小孩抱到大牛车上。水还在涨,又把女人、小孩送到堆房(地主家的仓库,地势高)
当时,傅大爷家、毛家、刘家一起聚众逃命。巧得很,刘大爷和江家的大海船回来避风、过节。舅爹就拼命喊:“刘大爷,赶紧来救命。”船放过来了。村边有一棵大树,我妈说有笆斗粗。就把船的缰绳系在树上。七、八个劳动力(青壮年男子)把树抱住,恐惧被连根拔起。人就爬到船上,命才得救。然后,把船往沟南方放,把人一个个救上来。亏好这三条大海船,要不全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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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说,当时大家都不知道是上海潮。假如早点跑,到四队洋井就不会淹死人了。
等到海潮退往。舅爹家棒秸地里,有十几具尸体。“倒死多少人啊。”我妈感慨地说。
大水时间不长,一天一夜就下往了。但是粮食全霉了。东西都被水冲走了。
海潮过后,我舅爹就举家移回老家小柴市(灌云县下车,车轴河上游)。
土 匪
那时候,贼(土匪)多。
有一年七月半,家中兄妹几个往割海英菜。累了,坐在沟边。只见柴塘地里冒出七、八个脑袋,一看就是贼(土匪)。我妈就对大舅说:“赶紧回往,要不会被抬财神。”“抬财神”就是绑票,要拿粮食索要才行。他们吓得赶紧跑回家。
回家路上,看见三人骑着自行车,车上挈煤油,是贩煤油的。被贼盯上了。煤油被夺了,人也被绑了起来。傅大爷和我舅爹被他们三人央求得没方法,偷偷把这三人放了。
到晚上,贼又来了。看到人被放了,追查到我舅爹和傅大爷。贼敲竹杠,要按一人一张犁12笆斗小麦赔偿,共三张犁36笆斗小麦。最后请徐三奶说话,赔了36笆斗小麦才罢。
徐三奶公私皆通。土匪那边也能说上话。她从中说话,得了两笆斗小麦。
牛是农民的命根子。土匪有时趁耕地时,夺牛。
有一次,二舅爹正在田里耕地,看见土匪来了,连忙把牛赶到高乡长家门口,人跑到高乡长家躲起来,牛才没有被牵走。那时,乡长势力大,和毛家也有些亲戚关系。后来,为了防土匪夺牛,每逢耕地时,家中有两杆枪保护,还有两把盒子枪,要不然没法耕地。
毛家那时住小柴市。一年被土匪夺劫七、八次,缺失两条人命。舅太爷被贼(土匪)吓死,小舅奶被贼用枪打死。
天天晚上,为防止土匪夺劫,家里人轮流持枪看管。平时,我舅爹看管得多。我舅爹是“活现手”(神枪手,枪法特殊准),拿着枪,躲在对面柴塘地,枪口对着家门,保护家园,土匪一来就开枪。大舅爹是个生意人,有5头牛、2匹马、2匹骡子、2只驴子,贩粮食往新浦卖,生意做得不错。有一天晚上,小舅爹负责看管。大舅爹不放心,对他说:“你不要赌钱,让我好好歇歇,跑一天路。”小舅爹没把他大哥的话放在心上,跑往赌钱了。恰巧土匪摸了进来,把家中男人全部绑起来。小舅奶拿把镰刀,把牛、马、骡子、驴的缰绳全部割断。因为割断绳子,这些畜生就不好牵走了。土匪见到,一枪打中小舅奶。就这样,小舅奶被打死了。
我舅爹家是大户人家。家中有土炮,架在炮楼上。有二十几条枪。平时防守很严,但还是被土匪夺了。
后来,被土匪闹得实在没有方法,决定从方庄(地主姓方)举家移往卞庄(地主姓卞),往租种卞家地。卞庄位于龙王荡北五队。卞庄的地主是国民党的一个区长,势力大,手下有不少枪,有很多田产。有田产的人期看有人租种。移家时,租了几条船,加上家里有牛车、马车,岸上、船上都有枪保护(自家有枪)。卞区长也派出了一支队伍护送。
到了卞庄,才安稳下来。种了二年半地,卞大区长得病往世了。
我大舅
我大哥喊毛应佩(是笔者大舅),是共产党员,做过共产党的苇后乡乡长,国民党也有苇后乡乡长。解放后,做大队书记。
我妈说,我大舅很聪明,眼睛很大,外号“毛大眼”。但是,因为革命,大舅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后来,因患肝癌往世,只有52岁。
母亲那时十来岁,大舅20多岁,已经参与革命。大舅身上有盒子枪,很威武。八路军第一次来,大舅当农会会长。后来八路军撤退,大舅没有走,做留守干部,坚持革命。国民党就要挠他,经常以“挠壮丁”的名义挠他。
当时甲长(相当于村组长)是孙长发。孙家与毛家关系好。一旦上边来人挠我大舅,孙长发就让他家小孩通风报信,让大舅躲起来。孙长发有一个女儿,和我妈年龄相仿,处得也好。经常以找我妈玩的名义给大舅报信。
解放后,因孙家当过甲长,人们要指责孙家。我大舅果敢不答应。大舅说,孙家虽然当过甲长,但没有做坏事,对革命有奉献。因为保护过我大舅,孙家解放后一直平安无事。
当时,卞庄东北角有柴塘地,大舅白天都会躲在里面,由我妈送饭给我大舅。我妈那时小,又是女孩,听说柴塘地里会闹鬼,就不敢往送饭。大舅说,你不要恐惧,到了柴塘地边,咳嗽两声我就出来。送饭次数多了,我妈也就不恐惧了。
我妈说,我大舅有18个把兄弟,关系很好。我大舅被追捕时,这些把兄弟经常扶助我大舅转移。
我大舅躲进柴塘地,我妈就装着割猪草,送饭给我大舅。一般背小碗篮(一种芦苇编的容器),把鸡蛋饼和盛开水的锡茶壶放篮子底部,上面盖上青草。每次送完饭,都会约定下一次送饭地点,咳嗽两声,就出来。晚上有时也会跑来家睡觉。就这样,在外躲了约有年把时间。
大舅一直躲到八路军再次打回来,才公开露面。后来,做了二年半的苇后乡乡长。
我大舅当时威信很高,说一不二。老百姓都服他。
我大舅往世时,没有木头打棺材。那时,经济困难,木头很紧张。由于我大舅是老革命,政府就特批从圩丰公社盖大会堂的木材中,选了木料回来打棺材。
我母亲有两个弟弟,也就是我有两个舅舅,二舅喊毛应田,受大舅影响,也早就加进中国共产党。做过多年的生产队长,带领群众改造盐碱地。生产队没钱买农资,二舅找我三娘席余春(三爷陈福峒,跟我二舅是亲表兄弟,三爷在部队是干部,转业时手里有些安家费)借钱给生产队买农资。二舅为人清正廉洁,一辈子没贪过集体一分钱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