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有拾趣
故土是人类的胎盘,她孕育了人类的生命与健康。不管你行走多远,故土难忘。那里有你的根系,是你基因的原发地,是你心心念着的地方。回看逝往的岁月,曾经的苦难渐已淡忘,思绪中反刍的都是美好的记忆,包括那些回味无穷的趣事……
我是大力士
当我从姥姥家回回故土时,大约在八岁那年,我开始上小学。算是与故土的小伙伴们有了真正的接触。山野孩子的初次相见独树一帜,不会说"你好!"也不懂得握手拥抱,而是与你摔跤,当地的土话喊“扳跌”,先看你力气大不大,是否忠勇可嘉,再决定能否相交。当然没有多少恶意,但下马威的意思倒是有那么一点的。
忘了谁先发难。摔跤场地就在临街我家的大门口。初次的好奇、打量还未来得及体会,便交上了手。我与一个喊喜菏的男孩飙在了一起,也不知我使了啥魔法,并未多发力,三下五除二便将他撂倒在地。失往面子伤了里子的喜菏土猴似的二返扑上来,我如法炮制,再次成为赢家。事不过三,喜菏甜拜下风:
"劲好大啊!"
"都上!"
不知是谁发一声喊,围拢在一旁看战的小伙伴们齐齐捋臂张拳,组团来摔我。这下,我魔力附身,有如神助,腾挪跃越,左推右挡,一出手就撂倒一个,一伸腿又扫倒一个,须臾功夫,小伙伴们一个个如同西瓜滚落一地,狼狈不堪。假如说,这是我一生最勇猛的时刻,也不为过。懵懂的孩子世界就是动物世界,“弱肉强食”,甜拜强者。我"大力士"的声名助我开疆辟地,在故土成为了同龄中的“孩子王”。这童年的日子便潇洒得顺风顺水。这与"新官上任三把火"如出一辙,使我早早就领略到:干任何事情都要开好局,起好步。好的开端便是成功的一半。
瓜田李下
我有乐于助人的习气。习气有先天的,也有后天的。我是兼而有之。但似乎先天的因素更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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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小学时,似乎是小伙伴谁的钥匙掉了,进不了家门。一群孩子围着锁头你拽一下,他捅一下,叽叽喳喳,出主意想方法。也是帮人心切,我"灵机一动",我有我家的钥匙,何不掏来一试?就在我掏出钥匙兴兴头头插往锁眼时,一个喊德胜的邻居大哥刚巧看见:"你干什么?这么不懂事!"那种犀利、呵斥的神色至今还在眼前。当时一个激灵,我就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关系。“经瓜田不蹑履,过李园不正冠。”瓜田李下的故事不是白讲的。有的事情能帮,有的事情则不能帮,仅有热心是不够的。人的一生,要经历很多事情,但是,古人强调正人君子要顾及言谈举止,风度礼仪,除此之外,还要主动避嫌,远离一些有争议的人和事,不做让人误会的事情,尤为重要。
好奇害死猫
我的一个舅舅,是我母亲姨家的孩子,与我同龄。小的时候,时常两筒清鼻涕,似乎就没有干爽过。
上世纪六十年代,故土的条件奇差,孩子们没有零食,但偶然有炒黄豆食。所以我们就宝贵的装到衣兜里,一会掏一粒塞嘴里香香口。一次,我见舅舅一分神,未将黄豆正确塞进嘴里,而是粘在了鼻口处的鼻涕上,对我呲着白牙笑,我感到好玩,于是邯郸学步。不过我是个卫生孩子,鼻子处干净得立不住苍蝇,这黄豆无处安放,便想法朝鼻子里边塞。这一用劲,没有把握好力度,一粒胖胖的黄豆便进进了我的鼻腔深处,非常的不舒适,再请它出来,可就非一己之力了。求助大人,一时也束手无策。研究的结果,先是用手压着鼻翼慢慢朝外赶,可这力道不好把握,压的狠了,鼻子受不了,压的轻了,黄豆无动于衷。最后一致意见是用针往出挑。黄豆是圆的,且滑溜溜的,要正确下针也非易事,下不对地方,还轻易扎坏鼻子,最后由针线活好的老姨来“手术”,看似简单的过程不乏动魄惊心。
得一教训,此后我谨言慎行,以至于影响了我的一生。譬如,看别人在商海里扑腾,那喊个风生水起,也曾羡慕忌恨恨,但自衬不是那块料,不管别人再三忽悠,我就难动心。电视台里的技能节目,经常有特异人士表演,为防盲目效仿,"好奇害死猫",不也屡屡发出"专业人士表演,切勿模拟"的警示吗?
"狗刨"速成班
我会游泳,不过不会人家那美丽的泳姿,用狗刨。淹不死人。
故土有条小河,经由山涧流过村前。村前有个大大的水瓮,方圆几十米,最深处达三米多。水到此处碰到石涯,有两米多高的落差,形成瀑布,吼声如雷,我们俗称大庙圪洞。这里是炎炎夏日男人们游泳的福地。
年幼时,我们不会游泳,更不敢到深水区,只在浅水边沿戏耍。成年壮汉仗着自己的泳技,专搞恶作剧,冷不丁挟起我们其中的一个,不顾我们鬼哭狼嚎,唤爹喊娘,涉水站到瀑布上方的石涯边上,随手将人给高高拋进深水区的浪涛中,不谙水性的我们一边呛水一边拼命手脚并用胡乱挠挠,眼看快顶不住了,石涯上的成年壮汉跳进水中,一边游泳一边把我们挈到河岸边。如是几次,我们便学会了狗刨。可能人们也未想到,本来是恶作剧的嬉闹,未承想等于办了个免费的游泳速成班。有河的山野孩子,没有不会水的,而这不成章法的培训,倒是歪打正着,给我们的人生增添了谐趣的回忆。
"三看"错位
被人喜欢是好事。但要在对的时间碰到对的人。否则就会闹心。
在我读小学期间,村内一同龄女孩早熟,不可名状地喜欢上我。暗恋倒也罢了,而她喜欢得毫不掩饰,很张扬的那种,不对我表白,而是专对家长,大人们学说,让我郁结于心,见人躲着走。凭空增添了莫名的烦恼。村人为此没少开我的玩笑,取笑于我。这倒也罢了,奇葩的是有一次,我那性格泼辣的嫡亲大娘对我"面授机宜",她说:她那么稀罕你,你怕啥?你就不能把她(此处省略几个字)。我愣怔在那,听着不像是玩笑话啊,我瞬间石化:嗨,这是当长辈该说的话吗?这不是鼓励我早恋吗?这不是把我朝邪路上导吗?"三看"不正啊!当然,当年也许还没有"三看"这个词,有,我也不懂。不过是一种纯朴的感觉而已。
姐夫"预订"
故土弹丸之地,人口不多,同龄中的俊俏姑娘倒是有几个,我那时不大,但也蠢蠢欲动,开始钟情。
一个冬日,我们三人相约上山砍柴,其中一位比我小两岁的男孩,家中的二姐模样俊俏,算是村中最拔尖的。到山上砍柴要走五、六里山路,寂寞加无聊,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我们就唠嗑,唠着唠着就拐到将来选谁当媳妇这事上来。那肯定要选最好看的啊,不知我们俩谁先开的头,提出要给小男孩当"姐夫"。我们俩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各自摆出各自的优势,竞争得如同招投标,弄得小男孩哭笑不得,当然更难以表态。当我们挥动镰刀砍柴时,此事才作罢。
戏剧性的是,男孩的二姐15岁即离乡参与了工作,几年后的我也应征进了伍,本来不再期许有任何交集的两人在异地他乡巧遇,一家工厂,一座军营,相距不过区区几里路,有缘千里来相会,成了一家人。我戏之为"出口转内销"。姐夫还可以提前“预订”,小男孩成了小舅子,这就不是一般的缘分;看似玩笑实质预支真情的故事,惟有缘分可以阐明这一切说不通的冥冥之中的神异。
爱美之心
记得在我八、九岁的时候,人们爱在孩子的手腕上画块手表,那时的手表是稀罕物件,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戴的起的。手表不光管时间,而且是身份的象征,属公家人的标配。戴不起手表,在手腕给自己画一块,美一美,也算是画饼充饥吧。
父亲在银行上班,有块上海牌手表,我看着眼馋,但没资格戴。家里有父亲褪下的一条旧表带,带松紧度的那一种,亮闪闪的。我便动了心思:没有肉,菜也可;没有表,带也行。可缺少了主要部件,轻易让人看出假来。于是,一次从公社买东西回来的路上,我便有了炫美的机会。我肩扛一提包,一手绕过头顶拽着提带,手腕上的这只表带便若隐若现,如同琵琶半遮面,"手表"便有了展示的机会。一路碰到我的人频频回头,颇感惊诧:谁家的孩子?这么小就戴表?!大大地称心了我的爱美之心。与如今的炫富、用假名牌如出一辙。
“饮大水”
在1970年代,故土的公社书记威风凛凛,俨然一个很大的官了。出门在外,那派头,一看就非普通百姓。衣服不好好穿,要披着,讲话时不时抖一下肩膀,不如此似乎不足以展示其显要的身份。
这天,书记在全公社会计培训班上训话,口若悬河,头头是道,讲台上放一个那个年代顶时髦的罐头瓶水杯,外加玻璃丝编织的杯套。很有档次。讲得口渴了,书记不时端起水杯嘬一口茶。公社通信员提着热瓶不断给续水。各村的会计百姓,饭后一般少有饮水的习惯,当然也没有杯子可带;带杯子也不会有人给你续水。你没那个资格,只有听会的份。可能是渴了,也可能是眼馋书记那难得一品的好茶,书记正讲得起劲,一会计站起来,不顾众人惊诧的眼神,径直走到讲台前,端起书记的杯子就来了一口,没等书记反映过来,人们"轰"的一声笑出声来。只听有人来了一句:"嗬,饮大水!"书记的涵养非常人可比,喜怒不行于色。于是,这个会计趁势再来一口,而后回到了自己板凳上,且左顾右盼,神色自得,让人忍俊不禁。
“英雄出自草莽”。“饮大水”农民那心理水平,那份气势,当年我是自愧弗如,只有钦佩的份。现在的官本位现象日重,惟领导马首是瞻。谁若胆敢与领导平起平坐,逆人家的龙麟,领导也许不屑于与你计较,但别人的吐沫星子会把你淹死。
“俺要睡觉”
故土一喊天民的青年结婚,赶上"革命婚礼"的年代。那会没有彩礼这一说,且要新事新办。我记得,男方家送给女方的是一柄锄头,而女方家给男方带来的则是一套《毛选》。这寓意不言而喻。女方送亲人员进村时,每人必须从村外河滩扛块石头送到大寨田里,然后再进家履行送亲义务。这在那时透着新奇,最受人推崇。
闹洞房是中国千百年来的传统,不闹不喜兴。那时的特色我觉得比现在有些农村要文明高雅得多,我们是讲革命故事,唱毛主席语录歌。天民木讷,笨嘴笨舌,但新娘子嘴头厉害,人也泼辣,非常配合我们,你让说就说,你让唱就唱。我们乐不思蜀,不知不觉夜已深了,我们还没有要散的意思。洞房花烛夜,耽搁不得,天民心怀鬼胎,想撵我们走,但不会婉转说,更不会暗示,见我们闹得越来越欢,便冷不丁下了逐客令:"你们快走吧,俺要睡觉!"这话就和阿Q一激动,扑通一声跪在吴妈面前说:“我要和你困觉!”一样的不得体。就在我们愣怔得没有反应过来时,新娘子那里早已羞得笑弯了腰……
谁是"特务"
"文革"期间,挠特务也是非常热门的一个话题。村里传得最多的,神乎其神的,是说特务经常扮作耍猴的、说书的艺人走村串乡刺探情报,为美帝、苏修、蒋帮效劳。最让我深信不疑的,感到刺激的,是这么一个故事:一个耍猴艺人,一次让猴表演一个动作,猴闹情绪不予配合,耍猴人对猴大打出手,猴火了,一把掀开箱子,当众扔出一把手枪,使耍猴人的特务身份大白于天下。
在阶级斗争这根弦越绷越紧的年代,人的警觉性都很高,人人都有当侦查员的潜质。但凡有说书的、耍猴的艺人来村,明里暗里要盘查。印象最深的是晚上,我们偷偷潜伏到这些艺人们的窗根下,窃听他们的谈话,企图从中探听到对我们有用的信息。万一要是能挠出个特务,那可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行为了。现在说起来是个笑话,穷乡僻壤,特务们即使再多,再活跃,我们这既无驻军,又无国防工业、民用企业,他们来干嘛?但那时的我们可不这么想,特务就是特务,管你是干嘛的?反正特务不干好事,不挠你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