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园小区里的幸福滋味

文、图｜米安 编辑｜马桶

桔园小区，位于雨花亭东南，小区居民习惯称之为“桔园里”，经常听到我住“桔园里”“我回桔园里”“我在桔园里”等等。

有新桔园人或外来人员问，整个小区又没看到一蔸桔子树，何解要喊桔园呢？其实在1970年代，这里有两处大的桔林，一处在现在的桔园立交桥四周，北面到新塘冲南面至林业机械厂，是当时韶山路公社果林场；一处在现在的桔园小区五六七片区域，也就是我家老屋的后山，是当时红旗大队的果林场。

红旗果林场西边紧挨着挈拉机配件厂和纺织器材厂。挈配的前身喊＂群众机械厂＂，而纺织器材厂被石马展人称为＂车木社＂或“车木烂厂”，是专为纺织厂生产纱锭等器材的。1970年代这两个厂扩容，分别又征收了果林场西头的大片土地。

桔树山的南面山脚被老石马展居民包围了。因为果林场并不是一年四季天天要耕耘，果树形成规模后，红旗大队就将林场分成两部分，山地属于大队林场，留一少部分人看管，山脚下的菜田则设为红旗大队第15生产队，北石马展居民从此生活在前有菜园后有果园的田园风景之中。

果林场浇灌很早就用上了喷淋设备，山顶上有一个浩大的圆形供水池，阳光明媚的日子里，细伢子们结伴在山里嬉戏，爬到几米高的水池上面鸟瞰，胆子大的还在池边沿踮起脚小跑，我胆小只能抬头眯着眼看天，让喷雾洒在脸上，湿润润的，偶然还能看到彩虹。

到了果实累累的季节，细伢子们上山玩就拘束一些了，因为有护林员在巡视。摘收桔子那几天，生产队的都要上山帮忙，累累果实回仓后，北石马展的居民都能享受“分桔子”福利，各家各户可以往林场里领一大麻袋桔子回来。我们细伢子兴奋坏啦，头两天食桔子可以食到嘴巴皮子开坼。

林场全面摘摘后，果园就放开了，不再有人看管，这时便到了细伢妹子大显身手的好时候，我们背着布袋子穿梭在桔林里，搜索那些被林场摘摘大军遗漏的果实。这个活儿要眼力特殊好，能够在繁茂的枝叶中发现隐躲很深的目的。普通调皮捣蛋的灵敏鬼就成了搜觅的高手了，半日下来上窜下跳收成颇丰，屁颠屁颠背着沉甸甸的桔子回家，一路上总不忘要显摆显摆一下。

从1960年代初到1980年代初20年间，红旗果林场有几位场长，做得最久又最出名的是最后一任喊＂牛大王＂，牛大王不姓牛姓周名银华，牛是他最大的特色。周场长文化程度不高，但讲起话来口若悬河，他往参与市里的表彰大会做报告，从来不用打草稿，可以一口气讲几个钟头都不带卡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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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场长为人刚正率直做事雷厉风行，那班从红旗大队过来的年轻满哥调皮，场长大人除了用他自带的＂高音喇叭＂，还有话糙理不糙的道理教诲一顿，不服管的还会敲栗壳侍候，那班后生崽都怕死了他。享受过牛大王栗壳的人，现在应该都是七老八十的爹爹了。

1980年代伊始，省建工程造价治理总站在老屋对门那座山的东头推山建楼大兴土木，掀开了石马展变迁的序幕。

定额站的大门朝车站南路，门牌为桔园路125号

这个建在山坡上的单位被石马人称为＂定额站＂，山脚下原来是果林场的猪舍，还养了两头牛。有次听说要杀牛，好多人跑往围看，我也夹杂其间，其他人都是兴奋欢喜的，只有我瞪着溜圆的大眼睛，心绪满是恐慌和担心。

老牛似乎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那双哀伤的噙着泪的硕大的眼睛永远印在了我脑海中，直到这双眼睛被一块黑布罩上，我晓得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便慌忙逃离了。

北石马展位于古驿道上，自古繁华热闹，1960年代京广铁路横穿石马展后，原就荒山野岭的南石马展便更加萧条。到了七八十年代，北石马展有很多食国家粮的居民，因此有很多四属户，他们带着天生的优越感，提到南边的人时会显出看不上眼的表情称为＂铁路那边的＂，又戏谑地称菜农户为"菜狗子"。

1980年代初搞城建开发，老城区边上的红旗大队被征收了，位于石马展的红旗果林场也一并纳进了规划，由“红旗开发区建设指挥部”负责各项征收事宜。山上的桔树被一株一株移走，林场队员也撤回往了，北石马展种菜人则通过“捏砣子”决定命运的方式，纷纷跨进城里的单位，像附二医院、长沙工业泵厂、长沙橡胶皮鞋厂、长沙压力机械厂、东区基建公司、中南石油矿产资源开发公司、长沙五金交电公司等都有接收，“菜狗子”摇身一变成为了拥有居民户口的工人阶级。

接下来是对各家各户的房屋和房前屋后的各类树木、生产设施及土地作物等进行评估和补偿，像土砖房37.6元/平方、砖体48.17元/立方、棕树6元/蔸、茶叶2元/担、一蔸树折算0.003担、树木砍伐人工1.8元/工等等。1984年9月，北石马展人陆续收到了限期让地通知。

桔园小区最早开建的是最东头的七片12、11、10、9四栋，北石马展居民1990年按政策分了房子，7月份集中进住到这四栋，成为桔园小区最早的原住民。房子还在建时，就天天有人跑过来看施工，桔园第一栋楼的承建老板喊张武，大家都夸饰老板真材实料，做的是良心工程。

那个夏天，北石马展人的主题词是“移迁”，路程没有多远，一路上就见老邻居们推的推板车挑的挑担子，互帮互助喜气洋洋。北展居民移迁完后，拆掉老屋再建，从七片到六片到五片，一直往西展开。新塘冲生产队居民整体移进了小区四片，然后拆除老屋又建三、二、一片。紧挨着铁路沿线的八片是最后建成的，八片也是小区跨度最宽的一个片。

小区一片临韶山路紧挨挈配宿舍的那线门面位置，原来喊粪码头，是郊区的蓄粪池。以前没有水冲式厕所，每隔段时间，掏粪工就会用板车推着硕大的木粪桶往城里的公共厕所收粪，然后集中倒进蓄粪池，四周生产队再派人凭粪票挑回菜田使用。

那时每家每户都有自留地，很多人还想作菜赚点小钱，而种菜又只有靠天然肥，所以有人就晚上挑着尿桶往蓄粪池偷大粪。

桔园小区临韶山路的进口

长沙有句俗语“懵里懵懂挑担粪桶”，与大粪有关的人都是被瞧不起的，然而1970年代，一个从很远乡里来的掏粪工伢子，却被住粪码头边上新塘冲的一个妹子看上了，妹子屋里当然死活不赞同，一番抗争无果，妹子抉择与掏粪工回乡，最后俩人还是结成了圆满的家庭。

桔园小区是一个大型的开放式社区，八个片都是六层高的平房，以安置拆迁户为主，像浏城桥就曾整体拆迁过来很多户。后来陆续建了几个独立小区电梯房，如湘银公寓、山水花都、桔园经典、桔香鑫城等，整个社区的人口有一万五左右。

桔园社区居委会是从新塘冲居委会沿袭过来的，小区全部建成后租了二片开发公司一栋三层的小楼办公，首任书记姓杜，只做了两三年。2015年第二任彭书记筹集资金，在三片桔园小学边上建了一栋二层的办公大楼。2020年第三任邓书记上任，遇上了三年的新冠疫情，整个社区工作人员尽心尽量满负荷工作，得到了小区居民的交口赞扬。

桔园社区居委会办公大楼

桔园小学已经有25年历史了

桔园小学是1997年才建校的，刚开始四周居民嫌不够有历史沉淀，很多人不情愿让崽女就读。现在该小学已创办25年，是国家级的足球示范校和茶业特色学校，学位已是一位难求。小学正对面是雨花区教诲局第一幼儿园，与四片楼群同时建成，每到早晚时分，这条狭隘的新塘冲巷就被家长和学生堵得水泄不通。

新塘冲巷有个有趣的现象，就是以桔园小学分界，往西一直到韶山路进口天天吆饮喧天，往东一截却是出奇的偏僻。

西段以前曾是有名的桔园夜市一条街，靠韶山路的缘故，晚上烟雾缭绕的夜宵，接着早上热气腾腾的早点，传言人们哪怕只是路过都要拐进来食点东西，号称城南的东瓜山。后来由于太火爆，一到晚上人潮汹涌车辆难行，到了早上又垃圾成堆气味难闻，影响了小区治安和环境，很多无证摊担被取缔了，整治之后人流量骤减，也失往了滚烫的市井烟火气。

桔园小区一片新塘冲巷沿线的门面

东段南面的六片是华侨村的封闭小洋楼，整片都被高墙围住了，而北面的五片地势高出路面二三米，不适宜开店做生意。路两边密集的香樟树高大繁茂，枝叶在顶上相交相拥，再加上砂子塘派出所从立交桥下面移到了这里，这一段更显清静。

五六片之间，新塘冲巷被高大的香樟树掩映

桔园八片沿线门面，百米内竟有四家烧鸡公店

桔园小区没有一家大点的购物市场，但一万多居民购买日常生活所需却非常方便。小区里最主要的三条路，车站南路，曙光南路，新塘冲路西段，沿线两边基本都是小商展，餐饮蔬菜水果糕点炒货谷酒药品，日杂服装文具诊所网吧养生理发弹棉花，真是包罗万象应有尽有，而且小区处在雨花亭商圈，出行又极为便利，所以小区居民的幸福指数颇高。

在老石马展时代，这里道路交通是极为不便利的。记得上世纪七几年大姑结婚那天，迎亲的车队从韶山路拐进新塘冲走了一小段就停了下来，因为前面的路实在不适合小轿车通行了，车队便借电子仓库里的水泥坪调了个头，一众上亲走到仓库门口才上的车。

现在的桔园四道八达，南北向的最西韶山路，中间曙光路，最东洞井路，车站南路又将这三条城市主干道串联起来。里面躲着的新塘冲路从韶山路延伸到七片，在接近桔园小学处有个岔路口，往南通过湘银巷到达车站南路，往北经过桔香鑫城到达曙光南路，这条路走到七片又能转进洞井路。

车站南路以前喊桔园路，西接桔园立交桥，东头到桔园七片就打止了，是条断头路，2021年梗阻了好多年的东端终于从树木岭劳动路拉通过来，是车站路的延伸，所以改喊车站南路，路边上沿线门面的门牌号到现在都标的是桔园路好多号。

桔园立交桥刚修通的时候，路上没有监控设备，四周也没有现在这么多房子，桥下偏僻又敞阔，因此治安非常不好，晚上经常有人在桥下被夺，年轻妹陀夜深了不敢走，要走也要先把身上的金饰取下来，要不飞车党手一伸，心爱的项链耳环就会变成别人的。而清洁工白天可以在那四周捡到很多漂亮的女式包，后来砂子塘派出所移到桥东北角，这里就逐渐太平了。

1990年移迁时，我到了东塘工作，小区那时还没成规模，也没通公交，我天天抄近路坐8路车上下班，我从小区10栋后面一个被人为残害了围栏的口子跳下几米高的护坡，再走七八分钟的一条小路到劳动路茶园坡站坐车。

当年天天跳的护坡，后来干脆修了两截阶梯下来

那时四周还很萧条，王家冲小区还没开建，近路靠桔园小区一截有两栋老旧的农房，靠劳动路那截西边是濒临破产的南方摩托车厂，东边是长沙变压器厂，两个厂子不是铁门紧闭就是围墙高筑，小路是四周住民踩出来的野路，整段路有坡有岭就是没得路灯，一到晚上墨黑的，鬼都碰不到一个。

南方摩托车厂原来喊长沙棕绳厂，石马展很多妇女往厂里搓过棕绳赚点钱，后来厂领导紧跟时代热点，改头换面生产自行车火了几年，后来改生产摩托车，因发动机质量差倒闭，还奉献了一句“南方痨药踩一万脚”的长沙俏皮话，不久被风头正盛的邻居卷烟厂收容。

在桔园小区热火朝天建高楼的同时，变压器厂也从胜利大队买下了桔园七片边上的荒山，紧临桔园修建了几栋职工宿舍。后来小路走的人多了，慢慢冒出一长线的早点摊位和日杂小展子，变压器厂幼儿园也将大门开在了路边上，小路早晚终于不再黑灯瞎火，有时候很晚还有食夜宵的。

那时候茶园坡车站边上有家“刘氏猪脚店”，店面一般般子，但名誉在外，生意好得狠，就像如今的网红店，食货们都慕名而至。

这条偏僻的小路，2018年从变压器厂的围墙往西拓宽20来米，铲坡挖土完成了洞井路由南向劳动路的延伸，路东边原纺织机械厂位置建的都市兰亭小区，门面也有个网红店，就是每到中秋前火爆得下不得地的巢娭毑月饼店，10年前巢娭毑租下现门面的马路正对面紧挨桔园七片的一处棚屋，开始打造“巢娭毑神话”。那时桔园里好多爹爹娭毑凌晨一两点就背着蛤蟆凳子往排队夺号子，一个号可以买6斤月饼，一张飞子转手就可以赚50块钱。

千禧年后，小区通公交了，最先开进来的是146路线，直接将首末站设在了桔园路最东头，从桔园七片发车上韶山路再往北，小区居民进城就非常方便了。两年后，2路公交也将终点从东塘移到了146路的终点，近几年又相继有809路、55路、707路线从桔园里面穿过。

146和2路公交都走曙光南路了，六片这里只留下一个废弃的站牌

记得有段时间，我经常坐2路车回桔园，2路车在立交桥北上桥后不能直接左转上桔园路，要绕西边匝道下到南二环，再从南二围绕东边匝道转回到韶山路东侧桥顶上，然后右拐桔园路下桥。这段路车不多，而且快到终点了乘客也少，加上司机住桔园里，回心似箭，公交车都是倾斜45度狂奔的，每次我们都感觉是在玩过山车，手要抠死椅子背，脚还要勾牢椅子脚才不会从座位滑落出洋相。

那些调皮的学生伢子还嫌不过瘾，还特意挑最后一排座位，屁股腾起又落下落下又腾起，一个个鬼崽子们玩命地颠簸做死地嚎喊。

2路车从桔园立交桥下穿过走南二环右拐上韶山路

桔园小区依山而建，整体呈南低北高之势，所以小区内特殊是五六七片区，到处都是小陡坡，到处有依附地势而修的护坡，阶梯和小天桥等，即使同一栋楼也经常西高东低的，大有山城重庆的味道，而且各片区各楼栋之间的分割排列很不规则，经常碰到快递小哥在小区里懵头晕脑的乱转。后来设了快递驿站，情状稍好些。

桔园小区到处可见的阶梯、护坡、小天桥

桔园里面有位很低调的名人，省作协副主席何顿，何主席的作品获得过路远文学奖，很多被改编成电视连续剧被翻译成多国文字，我十分喜欢他那些接地气又浸透着浓郁沙码子味的小说，像《我们像葵花》《就这么回事》，简直就是用长沙话在笔录长沙人的生活。后来看某篇摘访得知，何主席竟然就住在我们桔园小区，那时就感觉，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桔园，其实也躲龙卧虎啊。

＂生命给我们什么都不可能拒绝，这句话我当年不了解，一眨眼，又是一个十年……＂听着张学友的《又十年》，回想起桔园的前世今生，时间在桔园似乎只跳动了两下便静止了，我心中的桔园就像何顿笔下的长沙，不繁华不喧哗不张扬，却又时时处处升腾着生生不息的烟火气，平淡无奇的街巷中，躲着最踏实的幸福滋味。

作者介绍

米安：70年生长沙土著，喜欢老长沙的历史、故事、物件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