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味夺鲜,怎能不嘬一口“赛肥鹅”的螺蛳?
来源:三联美食
『品行上乘的螺蛳虽生活于池沼河泥间,螺壳却确确实实青碧可人,用清水稍稍一养,涤尽泥沙,便可迎候油火佐料的烹调。』
作者 / 一叉
螺蛳,它的读音和写法在许多人脑海里经常对不上——“蛳”字念“丝”不念“师”。但看到这个词,人们脑海中都会浮现出螺蛳其貌不扬的模样,绝不生分歧。江南一带有俗谚道:“清明螺蛳赛肥鹅”。据说过往的穷苦人家买不起鹅肉食,就会到河浜摸螺蛳,螺肉的美味竟能与鹅肉相媲美。清明前后的螺蛳刚刚结束休眠,也没有“窸窸窣窣”的小螺蛳,食来鲜洁肥美。
而今的日常生活里,嗜螺者们往往不会拘囿于时节,螺肉的鲜美似乎能一直继续到初夏,甚至一年四季。诗人刘禹锡在《看洞庭》里将青绿色的山峦比作螺,感慨“远看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品行上乘的螺蛳虽生活于池沼河泥间,螺壳却确确实实青碧可人,用清水稍稍一养,涤尽泥沙,便可迎候油火佐料的烹调。
炒螺蛳恐怕是最常见的做法。葱姜料酒往腥,酱油辣椒提味,先大火爆炒,再小火进味,没有复杂的调料和工序,却对火候的把握颇为讲究。火候不到,螺肉难以进味,火候过了,螺肉变老,口感变差,更重要的是会让吸食的过程变得格外费劲。螺蛳也能和黄鳝等河鲜一起清蒸,同样是并不复杂的佐料和做法,取其自然的鲜美。但也正因如此,品行不好或是泥腥味重的螺蛳经常难以进菜,甚至会毁了一锅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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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螺蛳最大的享受和妙处在于“滋味”——不仅是作为淡水小鲜的弹韧鲜美,更在于有滋有味的食法:先要移往一层半透明的薄盖,然后从曲折幽深的螺壳中食取螺肉。娴熟者只用筷子,不用上手,爽利地嘬食几下,螺蛳肉就进口了。轻轻地咬断肚肠,螺肉表面的皱缩满载着汤汁,韧性十足,又滋味深厚。食螺蛳不能饱腹,也不为多少营养,而就是为了这一嘬一吸、亦韧亦鲜的有滋有味。
小时候,食螺蛳不是一件轻易的事。爸妈总是反复提醒要小心那层薄薄的“盖子”,据说有可能被误吸到喉咙甚至气管,引起生命危急。另一方面,嘬食螺肉似乎很需要技艺,拿着螺壳一顿猛吸,也经常白费无获。因此,小时候食螺蛳一直要用牙签“挑”,一板一眼,认认真真,比起大人们轻松麻利的食法,显得笨拙多了。长大后,逐渐学会了嘬食螺蛳,一个接一个,就像嗑瓜子一般停不下来。有时碰到一些实在难以吸食的,长辈们也传授妙招,比如用筷尖将螺肉往里一抵,再吸食时便往往能成功。想其原理,应该是减小了螺肉和螺壳间空气流通的缝隙,从而制造了更大的吸力。食这小小的螺蛳,也蕴含着平凡生活的体会聪明。
图 / 摄图网
要保证螺蛳可吸食,烹饪前就得剪往螺蛳的尾端,制造一个空气可流通的环境,压力差和吸力才会产生,螺蛳也更易进味。被“剪尾”的螺蛳养不了太久,放置几天就会不新奇,因此挑剔的食客宁愿买未被“剪尾”的,用清水养几天,待它们吐尽泥沙后,再自己动剪刀。记得小时候,帮爷爷剪螺蛳,一手小心翼翼地捏住圆滚滚、滑溜溜的螺壳,另一只手操着大剪子,紧紧贴住最后一个螺旋,用力一剪。螺壳远比想象的薄脆,我至今都能记得“螺尾”被剪除时那疏松清脆的质感和声响。
除了烹饪后吸食,螺蛳肉还能直接进菜,这就需要先用水焯,再用竹签挑取螺肉,作为二次加工的食材备用。和“剪尾”一样,挑螺肉也是一桩枯燥又需要耐烦的活,菜市场也就会有“为君代劳”、已经挑好的现成螺肉卖。螺肉可以炒韭菜,新奇香嫩的春韭和“赛肥鹅”的清明螺肉都是江南的“时鲜货”,韭菜的香调和了螺蛳的微腥,鲜香合成,相得益彰。以螺肉进菜,另一道知名的菜品是田螺塞肉。将田螺肉挑出、剁碎,与肉糜混合、调味,再重新“酿”进螺壳,鲜香可口,又有趣有味,可以说别有一番家常小菜的生活情致。
这些年最“网红”的螺蛳菜品,非螺蛳粉莫属。看到这三个字,似乎一阵浓郁的气味就要扑面而来。但据说,螺蛳粉的浓郁气味来源于原料中的发酵酸笋,而与螺蛳无关。螺蛳粉里并不能觅得螺蛳的踪迹,它们的鲜美与精华全部熬进了“汤头”。一碗味浓开胃的粉里,平凡的螺蛳甜心化为底色,似乎籍籍无名,默默将其他食材衬托得活色生香,却又最大名鼎鼎,堪称一地美食的经典代言。
图 / 视觉中国
虽然螺蛳粉里不见螺蛳,但大多数情状下螺壳都是食螺的“伴生品”。在大快朵颐的同时,桌上的螺壳经常堆成小山。在汪曾祺的笔下,螺蛳壳还是孩子们的玩物,“孩子食了螺蛳,用小竹弓把螺蛳壳射到屋顶上,喀啦喀啦地响。夏天‘检漏’,瓦匠总要扫下好些螺蛳壳”。
小小螺蛳壳,貌不惊人,曲折回环的空间里却似乎大有乾坤,不然怎么孕育这极鲜美味?俗语道,“螺蛳壳里做道场”,指的是在狭小简单的空间中做成复杂精妙的事,这就像“治大国若烹小鲜”,说的都是化平凡为神异。
说到螺蛳,最神异动人的传说,还要属田螺姑娘。庄稼人偶然获得一只田螺,养在水缸里,此后天天外出劳作回到家中,都是有饭有菜。螺壳幽邃神异的空间里孕育着中国传统社会温饱小康的美好理想,也让这小小螺蛳更多了几份生活情味。
日常食材中,与螺蛳貌似相关却又迥然有别的,还有黄泥螺。黄泥螺多用酒醉,极其轻薄的半透明螺壳外,伸着一枚肉感的小“舌头”。食用时用筷子夹住螺肉与螺壳的连接处,咬住伸出的螺肉尖,顺势一夹,螺壳连同其中的泥沙、肚肠就都应声而落了。细腻而富嚼劲的泥螺肉饱含酒香,鲜味悠远,醉意绵长。
图 / 视觉中国
有河塘之亲,更有江海之远。与螺蛳相比,海螺应该算是螺中的贵族,刺身、白灼、清蒸、爆炒……但不论哪种做法,我总觉得不如小小螺蛳来得别有滋味。海螺壳的内侧面大都光滑发亮,可以做成精美的工艺品,是为螺钿。据说鹦鹉螺的螺旋曲线还完美印证了黄金分割比,真是自然造物的精妙绝伦。但海螺最让人心动的,不是美味,不是美貌,而是小时候凑在耳畔发出的“大海的声音”。长大后,科学常识让我明白了究竟,但海螺里的海浪声依旧令人心驰神往,就像剪螺尾、挑螺肉的童年记忆,田螺姑娘的漂亮传说,还有家常岁月里小小螺蛳的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