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僧侠》看触目惊心的江湖：江湖只是另外一种人的另外一种活法

说起江湖，大家首先想到的是庄子名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大多数人心中，江湖托付的，是快意恩仇、逍远快活的那缕思绪。但真实的江湖，却是定义在体制外的一个丛林世界，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不一样的江湖。

新龙门客栈：江湖人，无尽江湖事

僧侠：身在江湖，都是无奈江湖人

对于古代的江湖，我们可能没啥概念，在这里可以玩味一下《剑侠传》里《僧侠》这个小故事：

故事发生在唐德宗年间，适值安史之乱平定，藩镇割据，民间自然不是很太平。有个姓韦的士人移家到汝州往，路上偶遇一个僧人，两人骑马并行，言谈很是投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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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江湖相忌，不是没有道理的

天快黑了的时候，两人走到了一条岔路口。僧人指着路口说：“从这里过往几里路，便是贫僧的寺院，韦公可否移驾一住？”韦生愉快的答应了。于是命夫人及随行一众先走，僧人则指挥自己的从人，赶赴寺中，预备饮食，招待贵客。

居家迁徙，财帛美眷，尽在其中

行了十里多地，还是没有到。韦生问起时，僧人指着一处林烟道：“那里就是了。” 但当他们到达起烟处后，僧人却又直直往前赶，离正路越走越远。

月黑风高，林深草密，正是杀人越货之地

天色慢慢昏黑下来，韦生心下生疑，好在他素有弹弓特技，常备十余枚铜丸贴身而躲。于是韦生暗从靴内取出弹弓并衔上铜丸，责怪僧人说：“弟子本计划着最快赶到汝州，路上偶遇上人，因想聆听上人道德教诲，这才勉从相邀。贵寺仅距数里，现下已经走了二十多里还没到，究竟是什么情状？”

微型武器-弹弓

那僧人笑道：“不专心急，这就到了。”说着陆续快步向前。韦生知道他是强盗，决定先下手为强，当下拉弓射出一枚铜丸，铜丸快如闪电，正中僧人后脑。岂知僧人似乎若无其事，惊异相加的韦生连珠弹发，直到打到第五丸的时候，僧人这才伸手摸了摸脑后中弹之处，慢慢说道：“韦公莫闹，做些个恶作剧。” 韦生一看五弹无功，非常恐惧，就再也不敢用弹丸打那僧人了。

怀疑僧人的头是铁和石头做的

又走了良久，才来到一处大庄院前，这个时候已经有数十人手执火炬，迎了出来，言语行动间甚是恭敬。僧人郑重的请韦生到厅里就坐，笑道：“韦公不要烦恼” 转头问左右从人说：“是否已好好招待夫人？” 又向韦生说道：“ 韦公请往见夫人吧，就在那一边。”

韦生于是随着从人来到别厅，只见妻子和女儿都安稳无恙，饮食起居一干等物甚是丰盛。三人相谈得知身进险地，彼此相看而抽泣，都以为命绝于此。韦生最后没方法，又回到大厅往见那僧人。

僧人见韦生回来，上前握着韦生的手说：“实不相瞒，贫僧原是一名大盗，也的确想打你的主意，却不知韦公神弹之技，妙绝当世，若非贫僧，旁人亦难支持。既然话已说破，现下再无加害之意，韦公切莫疑心我等。刚才所中韦公弹丸，都在这里了。” 伸手一摸后脑，五颗弹丸都落在僧人手里。韦生见这僧人如此武功，心中惊悚不已。

不一会僧人陈设酒筵，一张大桌上放了一头蒸熟的小牛，牛身上插了十余把明晃晃的锋利刀子，刀旁围了许多面饼。僧人请韦生就座，道：“贫僧有几个结义义弟，想让他们见一下韦公。” 说着便有五六条大汉出来，列于阶下，身穿红衣，腰束巨带。僧人饮道：“拜韦公！”众大汉一齐行礼。韦生拱手还礼。僧人道：“韦公武功卓绝，世所罕有。若是你们和他动手，便要粉身碎骨了。”

食完饭，僧人说：“贫僧做强盗很长时间了，现下年纪大了，决意洗手不干了，可是不幸有一不成器的儿子，武艺更是胜过老僧，请韦公为老僧作个决断。” 于是高声喊道：“飞飞出来，参见韦公！”

这时后堂转出一名少年，穿着长袖碧绿色衣服，皮肉呈腊白之色。僧人说：“ 到后堂往和韦公切磋一下吧。” 飞飞转进后堂，僧人取出一柄长剑交给韦生，又将那五颗弹丸还给他，说道：“请韦公务必使出全力杀了这孩子，免的他最终负累老僧。” 言辞极为诚恳，说完领着韦生走进后堂，堂中四角都点了灯火，然后那僧人退出并将门反锁。

飞飞手执一根短鞭，当堂而立。韦生一弹发出，料想必中，岂料竟为飞飞不但以短鞭击落弹丸，更是跃身梁上，沿着墙壁游走，捷若猴猴。韦生弹丸打光了也没有击中飞飞。

韦生仗剑追刺，飞飞倏来倏往，奔行如电，总在韦生不到一尺的地方。虽然韦生以长剑斩断飞飞几节短鞭，但无论如何也伤不了他。过了很长时间，僧人开门，问走出房门的韦生：“韦公为老僧除害了吗？” 韦生把详尽情状一一阐明。老僧怅然而叹，向走出来的飞飞注视半晌，说：“你决意为盗，看来连韦公这等能耐也无法奈何于你了。但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非是不想离开江湖，总有牵绊在彼，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当晚僧人和韦生谈论暗器箭矢直至天亮。然后，僧人送韦生直至路口并赠绢百匹，洒泪而别。

这个故事虽是小说杜撰，但古代的江湖，这都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他实实在在的告诉你：即使普普通通的移个家，也会有江洋大盗盯上你，稍有不慎，就会跌进坑里，难以自救。故事里的韦生，不是这个僧盗决定金盆洗手以及给他儿子试炼，事情自然不能善了，但好在能以武止武，最后韦生凭自己的两把刷子赢得了僧盗钦敬，相安无事。

移家遇盗，只是正常人看江湖的一瞥，自然看不到真正的江湖，那真正的江湖是什么呢？

什么是江湖？

不知道大家看过一个老片子《武林外传》没有，印象很深刻的一点是：郭芙蓉作为郭巨侠的女儿，她一直自苦于金丝雀模式：糖水里泡大，一顿不食饭一队人就会哭着求她食、对五十两银子嗤之以鼻，是个典型远离江湖的官二代。

郭巨侠女儿郭芙蓉

她向往的江湖就跟她想象中的盗圣一样：九龙杯的传说、江南四大贼王等等，但随着真相的揭开，比如九龙杯，是王爷自己摔碎而进行的自救式嫁祸；四大贼王只是想把盗圣顶在前头，他们好安稳的金盆洗手，郭芙蓉发现理想和现实往往大相径庭，真实的江湖，没有那么多美好的行侠仗义，多的是天边沦落人的苦苦挣扎；没有那么多完美的传说，多的是苦难的人们宁肯信赖存在这样的故事，往托付自己对这个社会的期看。

盗圣白玉汤影视形象

江湖说白了是那些不满于当前体系的失意者所构建的一个联盟，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蜂麻燕雀，无所不揽，它的本质特征是游离于正常的社会秩序之外，讲的是江湖事，江湖决，其内部自有一套办事逻辑。江湖，反映了明规则办不了，潜规则来办的意识流，江湖的大小，反映了古代社会体系高层架构应对时局的良与劣。

一定程度上，江湖就是游离于社会秩序之外的这些人的避难所，它出现的初衷并不追求严厉的秩序与信赖，而是江湖人肆意验证自己在正常社会秩序下行不通的那套东西在江湖里能不能行的通。侵害在江湖里不是什么特殊大的罪过，看不透，拎不清江湖里的门路才是罪过。谁把门路看的透，玩的溜，谁的江湖咖位就高，江湖大佬之所以是江湖大佬，必然有其大佬气质在的。那这层气质的底层逻辑到底是什么呢？

江湖，你或许永远看不懂

江湖第一法则：义

江湖人喜欢讲义气相投，动辙就要烧黄纸、斩鸡头，歃血为盟做兄弟，并礼拜义气干云的关二爷，为什么呢？义之所在，于法理、情理之外，又有了另外走的路。小说里梁山好汉结拜聚义厅、拉“替天行道”杏黄大旗，劫富济贫，走的就是这个路数。义字当头，在一干普通人眼里，这108位强盗头头，转身一变，就是好汉了。

影视剧里梁山108将的形象

义字在古体写作“義”，古人把“羊”作为和善的象征，“羊”和“我”构成“义”字，意思是我要像羊一样与人为善；一切好事、善事应从“我”做起。

古义字，由羊和我构成

后来推而广之，人们把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做好事、甜于为其牺牲的精神称为“义”，后来更演变为社会层面公认的公平、正义、和应该，把其提升为道德行为准则。义在江湖人心中的分量，那不是一般的重，甚至行事做完全的反转都有可能。关于这点，印象比较深的是《剑侠传》上《义侠》这么一个小故事。

故事说的是有个人曾当京畿县尉，主管盗贼之事。有一次，处置一个尚未判刑进狱的盗贼，当时这个县尉独坐厅上，这个盗贼就私下跟他说：“我其实根本不是贼，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大人您假如放了我，异日必会重重的报答您。”

县尉当时细细审阅了一下这人相貌，听了他的话之后，总感觉哪里有些不一样，心里就有了几分放他的意思。晚上还真就让狱卒把这个盗贼放走了，并让狱卒也跑路了事。到了第二天，囚犯走脱一事暴露，府司一看，囚犯和狱卒都跑了，事就不清不楚的了，于是简单做了一下惩戒了事。

后来过了几年，这个县尉出门游历，听闻当地县宰与当时放走囚犯的名字一样，就往登门拜谒，没想到果然是这个人。这个已经是县宰的囚犯也很兴奋，就把县尉安置在自己中厅里，两人同榻畅谈，都非常开心，囚犯甚至好几天都不进内宅一步。

有一天，囚犯进内室，他妻子问道：“相公您这来的是什么客人，怎么都十天没进内宅？”囚犯说：“ 先前这个人曾经保全我性命，承担了人家莫大恩德，只是惋惜到现在都没有报答人家！”他妻子说：“相公难道没听说过大恩不用报的道理？欠他大恩不假，假如人没了不就不用欠了，我看相公最好见机行事，找个机会下手。” 囚犯听了默然不语，考虑了良久才说：“夫人说的非常对！” 于是觅伺下手。

县尉偶然间如厕，正好听到了囚犯夫妻的对话，一看囚犯要杀人埋恩，急忙招唤了自己的仆人，衣服包裹等都来不及取了，骑上马便逃，当晚一口气就跑出了五六十里地，堪堪跑出县界，才就近找了个村子暂歇。他的仆人不知就里，看这一顿急扯白咧的跑，就攀问缘由。县尉于是把囚犯忘恩负义的一干言行举止都说了出来，说完哀叹不止，仆人也跟着潸然泪下。

就在这个时候，忽见一人从坐卧处跃起，手持利刃站定，县尉等人吓得仆倒于地。正惊惧间，就听这个刺客说道：“我乃侠义之人，奉县宰令来取你首级。适才听了你刚才的话，才知道是此人负恩忘义，恩做仇使。今天差点错杀了义士！我断然不能放过县宰这样的人！请先不要睡，等我杀了县宰，用他的人头为你昭雪冤屈。”

县尉心中虽然恐惧，但还是向这个人称了谢。这个刺客仗剑而出，飞一样的出门走远了。二更时分，刺客返回县尉处，高声说道：“坏人首级到了！” 县尉让仆人举火查看，果然是囚犯的人头，县尉拜谢了这位刺客，刺客转身别过，就不知道到哪里往了。

义侠指的是这位刺客，在他眼里，县尉同情落难之人，冒险相救乃义士也；被救之人，不思报恩，反因一己私念行歹毒之事，实属大不义也，因此，没有别话，天地公道，无需审判，这个人面兽心的县宰就被干掉了。

所以，无论是古代帮派，还是哥几个组团，统一的行为准则就是这个义字。有了这个，打架斗殴那也是江湖里的好汉；没有了这个，不好意思，即使疏财济困也不会被江湖人士所认可。江湖帮派的含“义”量，往往决定了这个帮派的生命长短。因为，除非真正的乱世，朝廷无力干预，否则江湖还是被朝廷这只大手稳稳的拿捏着。

江湖虽远，但一直在庙堂的视线之内

与江湖相对的是“庙堂”，真正的权力中心。庙堂作为总督天下的所在，对疏离于政权体制之外、乃至与主流秩序分庭抗礼的江湖，自然是看在眼里，虽然江湖如同影子一样，往往与不登记在册的流动人口、商业贸易乃至各种灰色行当相关联，见不得阳光灼晒，但每个庙堂中的大佬，又无人不挂念江湖里丰盛的人才储备和浩大的利益链条。

事物本无所谓好坏，就看能否被庙堂所用罢了。所以，庙堂只要能稳住和操纵江湖顶端的大佬和帮派，以江湖制江湖，那么，江湖只是庙堂治理灰暗地带的隐形衙门而已。到了最后，江湖，又岂能真真正正的安闲，江湖，究其根本，无非是普通人之外的另外一些人，抉择的另外一种活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