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灯笼会

□李成

据说“年”是一头怪兽，为防止它出来作祟，所以要放爆竹；同时，除夕是一年里最后一个“晦日”，既无月又无星，可以说是最冷冷最黑暗的夜晚，需要有光明才好度过。所以家里每间屋子哪怕是柴房、茅房，都要把灯点亮，通宵不熄，这喊“大年三十彻夜明”。为方便孩子们出门游玩，不知从哪年哪月开始，还要给每个孩子预备一只灯笼。

一般人家的灯笼都是腊月里新买的，少数困难或俭省的人家，自己用竹篾扎一个糊上纸，让孩子对付一宿。买来的灯笼都差不多，长圆形或四方形，蒙着近乎透明的淡黄的油光纸，用彩笔描画兰草、蜡梅之类的图案，大约是一元钱一个。有人挑着系扎在一起的灯笼担子沿街售卖，到了年根，街巷挤满了人，挑灯笼担者像潮水中的小岛，被推涌着，让人担心他的担子随时会被挤翻。

村庄里几乎每个孩子都有一只灯笼在手，可以提着到处游走了。每个孩子都变成了萤火虫，自带亮儿，飞到哪里都有熠熠的光一闪一闪。零星灯笼随意游动，也是有的，但唤朋引伴的本性，必定要将他们聚集于一起集体行动，这就有了一年一度的灯笼会。

这种集会，从小年夜就开始了。我们那里的小年是腊月二十四。小年是大年的序幕或者说预演，虽然也要备年饭，请祖宗，放鞭炮，但明显不如大年郑重。食完小年饭，村道上也会出现几只或十几只灯笼，挑灯笼的男孩、女孩扎堆玩儿，终究成不了大阵仗，大约此时不少人家还没有给孩子买来灯笼吧。那十几只灯笼聚集一会儿，慢慢散往了。

日日盼的大年夜来临。在这期间，有人会给孩子买来灯笼，也有自己动手扎制者，会把灯笼扎成自己喜欢的小动物的样子。除夕夜，对联已贴上，屋子里灯火通明，噼噼啪啪响起一挂小鞭炮，预示着年夜饭的开始。餐桌上全家人团坐，举杯共饮，欢声笑语。此时早有性急的孩子提着灯笼跑到小伙伴家里，等着小伙伴用完年夜饭，然后一起把灯笼点亮，出往游玩。

村道上早有三五只灯笼在等待、在看看。不断有人加进。五六只、七八只灯笼在全村游走，到尚未出门的小伙伴家门口做无声唤唤，到当年的生产队放置石磨、碓宕、农具的公屋往看一看，到平时最聚人气的村巷站一站，那里已开始聚集人群，提着灯笼，笑语盈盈。灯笼会正式开始，几十只灯笼凑集在一起，第一个目的地奔赴打谷场。大家来到场上，身量高的伙伴挑着灯笼做成“灯门”，所有人提着灯笼排队鱼贯而进，过了“门”又绕一圈，再来一回。接下来，就可在打谷场上玩游戏：掼纸三角、跳房子、滚铁环，加上平时没有的项目放鞭炮，当然是零散的小鞭炮。一般都避免猛烈运动，以免损坏灯笼。孩子们即便很小心，还是有灯笼会不小心歪倒，而一歪倒，里头蜡烛就把灯笼罩子燎着了，火苗腾地冒出来，夺救也来不及，引来大家哄然大笑。

老待在一个地方不能让小伙伴们称心，有十几只灯笼离开，围绕村子提灯游行，接着有更多的灯笼加进，这个活动，以女孩子居多。大家一遍遍沿村巷穿梭，一边唱童谣，一边把脚步踏得山响。脚步一致，把大地跺得直颤，每个人都兴奋不已，一遍遍高声呐喊：“欢喜！欢喜！几个鸡蛋泡炒米！”词句没有啥意义，喊出来就觉得愉快。足音的潮水在街巷里反复回荡，少男少女脸蛋绯红、烧得发烫，星眸灼灼闪亮，大家沉醉在这辞旧迎新的狂欢里，平日的羞涩、矜持、迟钝都不见了，仿佛即将领取浩大的礼包，对来日抱有莫大期看。

提灯游行一直继续到深夜，总有人不断加进，也有人离往。而一到新旧年交接时分，村子里开始放起“开门鞭”，提灯人更兴奋，纷纷撵往看。“开门鞭”比赛一样一家比一家响，爆豆般接连不断，每家都吸引人过往看，我们这些游动的提灯人像灵动的鱼儿般左奔右突，提灯游行无形中结束了，各自分散开来，向鞭声刚起或最响的地方扑，为的是欣赏鞭炮爆响的热闹，或捡一些未爆响的鞭炮，自己放着玩。村子里鞭炮声此起彼伏，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又重叠交响……

一只只灯笼和打灯笼者消失在放鞭炮的火光与脆响声中，也融进大年夜衔接起来的那无尽岁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