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顷襄王再度合纵抗秦,却因此三年丢失郢都,是他信错了詹何
公元前280年,是楚顷襄王即位后的第十九个年头。
二十一年前,楚顷襄王还在齐国当人质,父亲楚怀王又被秦人强行扣押。在空前的危机面前,楚顷襄王征服重重阻碍终于回到楚国,登上了王位。万幸的是,在慎到鼎力协助下,初登王位的楚顷襄王摆脱了齐人的敲诈勒索;但随即他又经历了父亲客死他乡之痛,还被迫忍辱负重与秦联姻,这才把楚国从危机中牵强带了出来。
过往的十九年,楚国所经历了种种不堪回首之辱,可整个东周局势却是变幻莫测:伊阙一战过后,秦国打破了合纵连横僵局,强占了战术高地;随后秦、齐共同称帝,再后来齐国灭宋,两年后齐国却又几乎被燕人灭国,这令齐国发展彻底熄火。
如此出色纷呈的历史舞台上,偏偏昔日的东周巨人——楚国却令人意外地长期失位。
十九年来,楚国几乎是默默无闻;楚顷襄王究竟是在卧薪尝胆,还是在蛰伏待兴?
可就在这年,司马错突然率军伐楚,迫使楚国割让了上庸(今湖北竹山西南)、汉北之地;次年,曾在伊阙之战中斩首二十四万的秦将白起又率军杀进南阳盆地,攻拔鄢(今湖北宜城南)、邓(今河南邓州市),一直进攻到西陵(今湖北黄冈西);公元前278年,白起竟然率军攻破郢都,将楚国先王陵墓焚烧殆尽,楚顷襄王也被迫仓皇逃出南阳盆地,迁都于陈!
短短三年内,秦军就把楚王打得落荒而逃,看似无比强大。但实际上,白起所率兵力不过区区数万!数万秦军闯进拥有甲士百万楚国的政治经济核心区,在南阳盆地内如进无人之境,白起究竟是有何神异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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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白起是怎样赢得了胜利,他这次令人不可思议的战绩,恰恰反证了另一件事:楚顷襄王执政十九年来,楚国国力非但没能更上层楼,反倒是每况愈下了。外表强大的楚国,内部已是千疮百孔,被白起轻轻一摇,就显出要轰然倒塌的势头!
为什么经历了种种屈辱的楚顷襄王没有励精图治,反倒让楚国变得更加虚弱了?
这又得从秦国为什么要攻打楚国说起。
当楚顷襄王还是太子时,赵人慎到成为他的太傅。
在后人的学术体系划分中,将慎到回进战国法家。慎到重“法”而强调“势”,认为只有国君掌控了权势,才能保证法律的执行。同其他法家人物一样,慎到也极为认同老子的“无为而治”:国君无需参与具体工作,只要能“事断于法”,以此驱使臣下为己服务,足够发扬他们的才能,最终就达到“无为而治”的理想状态。
法家的思想源头是老子,道家的思想源头也是老子。后人都能清楚地看出,法家与道家的思想体系存在显著不同:法家的“无为而治”,是通过推行法治来达到“无为而治”,在实现“无为而治”前,需要付出长期的人为努力;道家的“无为而治”,却是强调顺其自然的“无为而治”,无需太多人为干预,事物自然而然就会向前发展。
可在当时人来看,法家与道家都声称师从老子,其学术自然是一体;假如二者对老子思想的解读存在差异,不过是思想层次高低的差异。所以,当时人看来,法家与道家都是老子思想的延续;特殊对那些身处高位的治国者看来,道家的“无为而治”显然更轻易施行——无需太多人为干预就能治国平天下,何乐而不为?
由此,詹何就得到了楚顷襄王的高度礼遇。
詹何出身于楚国,是道家杨朱学派的代表人物。杨朱学派重视生命而轻视物质利益,讲究顺应自然之性,保持自然赋予的真性,纵心而动,纵心而游,不逆万物之所好。
曾有一次,楚顷襄王问詹何:“治理国家该怎样做?”
詹何回答:“我只知如何修养身心,不知如何往治理国家。”
身为楚王,楚顷襄王并没忘记自身的职责,便陆续请教:“寡人现在要侍奉社稷宗庙,期看能学习到如何保守它的方法。”詹何回答:“下臣可没听说过身心修养好了,国家却治理得紊乱;也没听过身心烦乱,却能把国家治理得好。所以,根本在于自身,不敢用其它末节来答复您!”
詹何这番言论,很有“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的意思,楚顷襄王觉得甚合己意,连声说:“很好!”(《列子·说符》。注:原文中为“楚庄王”,从各类史料看,楚顷襄王也被称为“楚庄王”。)
这一故事,恰好体现了杨朱学派的“贵己”看点。
保持好自己身心健康就能治理好国家,这将两个完全不同维度事物牵扯到一起。这也能让人心服,确实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当时的道家人士往往都有些神异之术,能让众人对他心服口服。
曾有一次,詹何与弟子坐在屋内,门外突然传来牛的喊喊声。弟子听了,立刻推断:“这是一头黑牛,有白色的额头。”
詹何却有些小异议:“对,这是头黑牛,可白色是在它的角上!”喊人出往查看,果然有一头黑牛在屋外,角上还绑着块白布!
人坐屋内,却能推断屋外牛的黑白,难道詹何是神仙?
此外,詹何还有另一项过人的技能:他能用单根蚕丝做钓线,以植物芒刺做鱼钩,拿细小竹子来做钓竿,最后再把一粒米饭剖开两半做鱼饵,却能在水流湍急的深潭里钓上满满一车的鱼!
笼罩在詹何身上的种种神异光环,不但令普通人对他仰慕不已,连楚顷襄王也对他极为羡慕,特意召他前来当面请教。
詹何说:“曾经听我那当过大夫的父亲说,蒲且子曾用柔弱的弓、纤细的丝绳顺风一射,就能将云端的两只鸟射落下来。之所以能做到,就是因为他专心专一、而且用力均匀的缘故啊!我仿照他的方法来学习钓鱼,五年才弄懂其中道理。现在我在河边钓鱼时,心中毫无杂念,只想着鱼;抛线沉钩,手上用力均匀,外物无法骚乱我的心神;鱼看见我的钓饵,就似乎是水中的尘埃或聚集泡沫一样,毫不怀疑地吞下它。所以,我才能以弱制强、以轻御重啊!大王您治理国家假如能做到这样,那么处理天下大事都将易于反掌,还会有难事吗?”(《列子·汤问篇》)
詹何这番话,是说做任何事情都要顺其自然之势,顺其自然之理,才能举重若轻、以弱胜强。楚国近年来虽然衰弱不少,可只要楚王能把这种射鸟和钓鱼的技艺融会贯通,不也可以踏上成功的捷径?
听到这里,楚顷襄王十分兴奋,连声说:“好!”
接下来,詹何又将这一话题深进展开,让楚顷襄王听得更加心潮澎湃。
“射鸟还是小事,怎么值得大王往深究。假如能利用楚国强大的力量,凭借大王的贤明,所能射取的,就不只是这些小鸟。从前三王射取道德,五霸射取列国的回附。如今秦、魏、燕、赵等国,就像是小雁;齐、鲁、韩、卫等国,就像是小野鸭;邹、费、郯、邳等国,就像是小鸟。其余的国家,就不值得往射了。大王何不以圣人为弓,以勇士作箭,把握时机,张弓来射取它们呢?”(注:这段话《史记》仅记为“楚人善射者”所说,但对比其内容,这位楚人很可能就是詹何。)
一听完,楚顷襄王就重新燃起了激情,赶忙进一步向他请教。
詹何陆续说:“我们先王被秦国哄骗,客死在他乡,怨仇没有比这更大的了。如今普通人有了怨仇,还有拿一个国家来作为报复对象的,白公胜、伍子胥都是这样。现在楚国土地方圆五千里,披甲之士有百万之多,足以在中原的战场上驰聘。可现在我们却是坐而受困,我私下认为这样是不可取的!”
前有举重若轻、以弱胜强的诀窍,后有一雪前耻的期待,楚顷襄王当即就决定向山东诸国派出使者,联合各国来与秦国对抗。
秦、楚联姻之后,看楚人还算顺从,秦国一直就没有再攻打过楚国。可如今楚顷襄王居然又要合纵抗秦,这可激怒了秦人。当前,曾经与秦共同并驾齐驱的齐国正被燕人占据;三晋中的韩、魏早就被秦国打得不敢还手,赵国与对抗秦也屡屡处在下风。于是,没有后顾之忧的秦昭王立刻调转矛头,将进攻重点指向了楚国。只是,连秦昭王也没想到,白起仅率数万人,就能在楚国政治经济的核心区域翻江倒海——不但攻克了楚国郢都、还把楚王赶出了南阳盆地!
过往,楚顷襄王浑浑噩噩、忍辱偷生,还能在秦国的阴影下苟延残喘;他刚想奋发图强有所作为,却反而丢失了大半国土,连先王陵墓都保不住!难道这是天意难违,秦国注定要统一天下?
这样的迷惘,楚顷襄王自己还没回过神来,可白起却已看得清清楚楚。
后往返顾这次攻楚时,白起毫不客气地指责了楚顷襄王:“当时楚王自恃国家浩大,不体察朝政,群臣又因争功而互相忌恨,阿谀奉承者得到重用,贤良大臣遭排挤疏远,百姓离心离德,楚国城墙也得不到修缮,所以我才能领兵深进楚国!……”
由此可见,楚国政局的腐化堕落,才是楚顷襄王无法奋发图强的根本原因,而不是所谓的天意难违。要想扭转楚国的颓势,唯有彻底根除内政上的顽固毒瘤,才有可能成功。仅仅依靠外部的合纵,又怎么能割除楚国自身的顽固毒瘤?
要想根除国家体制上的顽固毒瘤,没有任何捷径可走,只能摘取法家之术——变法图强。因此,信仰詹何,不如信仰慎到。惋惜,慎到虽然是楚顷襄王太傅,后来他却在楚国默默无闻了。这是因为法家之术更加艰难,还是因为慎到因太过年长而早早往世了?
不得而知。
可不管怎样,楚顷襄王没有变法图强,反倒往信赖詹何的“成功捷径”,期看能以最小的代价实现“弯道超车”,带领楚国重新登上巅峰,这才是楚国三年丢失郢都的根本原因所在。
楚顷襄王能清醒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