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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出现的夜晚丨译林年度好书

misa2 03-27 3次浏览 0条评论

2022年,我们的译林幻系列再添新成员:《爱,死亡和机器人》系列。

在欣赏过菲利普·迪克的敏锐、特德·姜的温情和莱姆的深邃之后,我们从《爱,死亡和机器人》中获得了新的体验——

这部云集星云奖、雨果奖、奥斯卡奖得主的科幻小说集由故事独立、风尚迥异、短小精悍的多篇小说构成,涵盖了悬疑、恐惧、喜剧、科幻、奇幻等风尚,包含末日废土、赛博朋克、蒸汽朋克的元素。

它跨域了时间和空间、穿越了历史、文化与传统。在此基础上改编的Netflix同名动画也是引爆全网,好评如潮。

《爱,死亡和机器人1》收录了Netflix同名动画第一季中的16部作品。《爱,死亡和机器人23》收录了第二季和第三季共17部作品。

今天,我们分享《爱,死亡和机器人1》中乔•R. 兰斯代尔的短篇《鱼出现的夜晚》。

这里没有主宰和征服,只有对本质的回回。

鱼出现的夜晚

乔·R. 兰斯代尔

天空万里无云,只有一轮灼热的太阳,把这个下午变得如同白骨般刺目。没有一丝风吹过,空气仿佛一团凝胶在微微抖动。暑热中驶来一辆破旧的黑色普利茅斯汽车,引擎罩里边断断续续喷出白烟。汽车噗噗响了两声,然后发出回火的巨响, 抛锚在路边。

司机下车绕到引擎盖旁,他是一个男人,正处在生命的凛冬,头发是枯黄色,屁股上撑着繁重的肚腩。他的衬衫一直敞开到腹部,袖子挽到手肘上方,胸口和手臂上的体毛都已是灰色。一个年轻的男人从副驾驶座位下车,也绕到车前。黄色的汗渍染污了他腋下的白衬衫。一条扯松的条纹领带仿佛睡眠中死往的宠物蛇挂在他的脖子上。

“怎么样?”年轻人说。

老人没有回答,他掀开引擎罩,一团白色的水蒸气伴着喊音从散热器喷出,升上天空,变得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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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老人说着踢向普利茅斯汽车的保险杠,仿佛在踢一个死敌的牙齿。这个动作没怎么让他发泄出来,只是把棕色的鞋尖踢出了难看的擦痕,重重地撞痛了脚踝。

“怎么样?”年轻人说。

“什么怎么样?你觉得呢?跟我们这周开罐器的销量一样毫无期看,甚至更难起死回生。散热器上都是窟窿了。”

“也许有人经过会帮我们一把。”

“想得美。”

“至少搭个便车。”

“保持这样的心态吧,大学生。”

“肯定会有人路过。”年轻人说。

“也许有,也许没有。还有谁走这些偏僻的捷径呢?所有人都走主路,不会抄这条不中用的近路。”他说完怒视着年轻人。

“我可没逼你走这条路,”年轻人突然爆发,“地图上标着呢,我只是跟你提起,没说别的。你挑的这条路,决定是你做的, 不怪我。另外,谁能想到汽车会抛锚呢?”

“我让你检查散热器里的水,对不对?早在埃尔帕索我就跟你讲过。”

“我检查过了,当时里边有水。你听好,这不赖我。在亚利桑那都是你在开车。”

“好了,好了。”老人似乎根本不想听这些,而是转身沿着公路看过往。

目力所及,没有小车,也没有卡车,只有热浪和数英里远的空旷混凝土公路。

他们背靠着汽车,坐在炎热的地面,这样能遮挡一下太阳——但也不是很有效果。他们从车内拿出一壶温暾的水饮,很少说话,就这样一直到了太阳落山,两人的脾气都收敛了一些。热量从沙土上散往,沙漠的凉意已经来袭。令他们焦躁的暑热变成了团结他们的冷意。

老人扣好衬衫,放下衣袖,年轻人也从后座翻出一件运动衫,穿好后又坐下来。“对此我很抱歉。”年轻人突然说。

“不是你的错。谁都没错,有时候我只是需要吼一吼罢了, 开罐器销量不行,我得发泄一下,只是不能对着开罐器和我自己发泄。挨家挨户推销的时代结束了,孩子。”

“我还以为这份暑假工作很轻松。”年轻人说。

老人笑道:“我猜也是,他们有一套话术,不是吗?”

“深有同感。”

“说的就似乎来捡钱,然而没有意外之财,孩子。这个世界上没有易事,挣钱的从来只有公司,我们只会越来越累、越变越老,鞋上的洞也越来越多。要是我早看明白的话,几年前就辞职了。你只需要撑过这个夏天——”

“也许用不了那么久。”

“好吧,我只懂得这一行,一座城市接一座城市,一间旅馆接一间旅馆,一户人家接一户人家,隔着纱门看他们摇头拒绝, 就连肮脏旅馆里的蟑螂看起来都像是你以前见过的小伙伴,似乎它们可能也在住旅馆、搞推销。”

年轻人哈哈一笑:“或许你说得有道理。”

他们沉默不语,清静地靠在一起坐了一会儿。夜幕已经完全笼罩沙漠。一轮硕大的金色月亮挂在天空,数不清的星辰发出远隔万世的白光。

风吹起来,沙土在移动,找到新的位置落脚。缓慢从容的起伏让人联想到午夜之海,曾经乘船横穿大西洋的年轻人就这样形容。

“海?”老人回应。“对,对,一模一样。英雄所见略同,我感到困扰的部分即在于此,也是我下午被惹恼的部分原因,不仅仅是因为炎热,这里有我的回忆,”他朝沙漠点头,“它们再次涌上心头。”

年轻人皱起眉头。“我没理解。”

“你不会理解,也理解不了。你会以为我疯了。”

“在我眼里你已经疯了。所以给我讲讲吧。” 老人笑道:“好吧,但是你可别笑。”

“我不会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老人说:“今夜有鱼,孩子。今晚是满月,假如没记错的话,就是这片沙漠。感觉没错—我是说,没觉得今晚像是由某种织物组成?跟其他的夜晚不同,仿佛被装在一个黑暗的大口袋里,四面散布星星点点的亮光,顶部开口有一盏亮灯来充当我们的月亮?”

“你把我搞糊涂了。”

老人叹气道:“可感觉就是不同,对吗?你也能感受到,不是吗?”

“我有感觉,还以为只是缘于沙漠的空气。我以前从没在沙漠里露营,觉得那会不一样。”

“不一样,好吧。瞧,这是我二十多年前被困的道路。一开始我不知道,至少没觉察出来。可是在内心深处,我肯定始终清楚,自己要走这条路。如同足球评论员说的即时回放,诱人的命运把它显现在我面前。”

“我还是不明白有鱼的夜晚,你说你以前来过这里,此话怎讲?”

“不是这个确切的地点,而是这一带的某个地方。当时这里的道路甚至还比不上今天,可能只有纳瓦霍人经过。我的车跟今天一样在这里出故障,我没有干等着,而是徒步离开。我行走时,鱼出现了,在星光下游来游往,漂亮极了。鱼多得很, 有大有小、有粗有细、五颜六色,都直奔我游来……从我身上穿过!你目力所及,从高空到地面,到处都是鱼。

“打住,孩子。别那样看我,你瞧:你是个大学生,知道在我们之前,在我们爬出海洋、变得可以用人来自我称唤之前, 这里都有什么。我们以前不就是黏糊糊的生物,那些游鱼的近亲吗?”

“我想是的,可——”

“这座沙漠在数百万年前曾是海底,甚至可能是人类诞生的地方。谁知道呢?我在一些科普书籍中读到过,结果有了这样的想法:假如曾经活着的人类的灵魂能在房子里出没,那么早已死往的生物的灵魂为什么不能在它们曾经生活的地方出没?为什么不能游荡在幽灵的海洋里?”

“鱼有灵魂?”

“别对我吹毛求疵。听着:北方跟我聊过的一些印第安人提到一种名为曼尼托的神灵,他们信赖一切都有自己的曼尼托,岩石,树木,你能想到的一切。即使岩石风化成尘土、树木被伐为木材,曼尼托还存在。”

“那你为什么不能时刻看到那些鱼?”

“我们为什么不能时刻看到鬼魂?为什么我们有些人从来看不见?时机不对,这才是原因。那是个宝贵的时刻,我猜类似某种奇异的定时锁—就像银行里用的那种。银行里的锁打开时才有钱,这里的锁打开时,我们就能看见远古世界里的鱼。”

“好吧,这事可得考虑一下。”年轻人牵强说。

老人朝他一笑。“我不怪你这么想,不过二十年前我就经历过,而且永远忘不了。我看见那些鱼,整整一个小时才消失。紧接着一个纳瓦霍人开着旧皮卡过来,我搭他的车进城,跟他讲了自己的经历。他只是看着我嘟囔了一声,不过我能看出他知道我在说什么,他也看过,极有可能不止一次。

“听说纳瓦霍人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不食鱼,我打赌是沙漠里的鱼让他们产生了禁忌,也许他们觉得鱼儿神圣。为什么不呢?那就如同见证造物主,无忧无虑地在液体里爬来爬往。”

“我说不好,听起来有点……”

“不靠谱?”老人笑道,“的确如此。于是那个纳瓦霍人载我进城,第二天我把车修好,陆续上路。那条小路我再也没走过—直到今天,我觉得这不仅仅是偶然,我的潜意识在驱使我,那个夜晚吓坏我了,孩子,承认这点我毫不介意。可是那个夜晚也很壮看,一直萦绕在脑海里,让我挥之不往。”

年轻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人看着他笑笑。“我不怪你,”他说,“一点都不怪。也许我是疯了。”

他们又在沙漠的夜晚多坐了一会儿,老人取出假牙,往上面倒了一点温水,洗往咖啡和香烟的余味。

“期看我们不再需要那些水。”年轻人说。

“你说得对。我真蠢!我们睡会儿,天亮前上路。离下一座城镇不远,最多十英里,”他把假牙放回嘴里,“我们不会有事儿的。”

年轻人点点头。

没有鱼出现,他们没有讨论,而是回到了车上。年轻人在前座,老人在后座。他们把换洗衣服垫在身下,阻挡夜晚的冷意。

临近午夜,老人突然醒来,头枕着手看向对面窗外的上方, 审阅凉爽的沙漠夜空。

一条鱼游过。

它又瘦又长,身上点缀着世上所有的颜色,轻快地摆尾, 仿佛是在辞别。然后它不见了。

老人坐起来,车外到处都是鱼—大小不一,形形色色。“嘿,小子,醒醒!”

年轻人埋怨一声。“醒醒!”

年轻人一直趴在胳膊上,此时翻过身说:“怎么了?要出发?”

“鱼。”

“别再聊了。”

“快看!”

年轻人坐起来,惊掉了下巴。他瞪大眼睛,在汽车四周,有各种各样的鱼在游动,速度越来越快,形成一个个暗色的涡旋。

“这,我……怎么回事?”

“我就说嘛,我就说嘛。”

老人伸手往拉门把手,可是还没等他够到,一条鱼慵懒地游进后车窗,在车内盘旋,一圈、两圈,径直穿过老人的胸膛, 一摆尾巴从车顶游出。

老人哈哈一笑,拽开车门,兴奋地蹦跳着绕到路边,跃起拍打幽灵一样的鱼,手从它身上穿过。“似乎肥皂泡,”他说, “不对,像烟雾!”

年轻人仍然张着大嘴,不过也开门下了车。他甚至能看见高处的鱼,希奇的鱼,跟看过的图片和想象中的画面都不一样, 它们在四周轻游快闪,仿佛一道道闪耀的光。

他抬起头,看见月亮四周有一大片乌云,天空中唯一的云。这片云突然把他挈回现实,为此他颇为感恩。有些事情还算正常,世界没有完全发疯。

过了一会儿,老人停止在鱼群中蹦跳,回来靠在车上,手扶着起伏的胸膛。

“感受到了吗,孩子?感受到海洋的存在没有?仿佛你漂浮在子宫里,听到母亲的心跳,你没觉得吗?”

年轻人不得不承认,自己有这种感觉,内心深处摇荡的节奏就来自生命之潮和搏动的海洋之心。

“怎么回事?”年轻人说,“为什么会这样?”

“定时锁,孩子,锁都打开,鱼儿被释放出来。人类还没出现,文明还没有令我们不堪重负,它们出自那个时代。我知道这是真的,真相一直就在我的心里,在我们所有人心里。”

“就像时间旅行,”年轻人说,“它们直接从过往来到未来。” “对,没错,就是这样……可是,假如它们能来到我们的世 界,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往它们那边?释放我们体内的灵魂,同步到它们的时间?”

“等会儿……”

“我的天,就是这样!它们纯洁无瑕,噢,纯粹无害,干净得没有文明的陷阱,一定是这样!我们不如它们纯粹,技术如同重负压在我们肩上,比如这些衣服,比如那辆车。”

老人开始脱衣服。

“嗨!”年轻人说,“你会冻坏的。”

“假如你变得纯粹,纯粹至极,”老人嘟囔着说,“就是这样……对,这才是要害。”

“你已经疯了。”

“我不会再看那辆车了。”老人大吼着跑过沙土,一路抛下他的衣服,就像一只长耳野兔在沙漠里跳来跳往,“天哪,天哪,没有反应,什么都没有,”他哀叹道,“这不是我的世界,我属于那个世界,像自由安闲地漂浮在深海,摆脱汽车、开罐器和——”

年轻人喊出老人的名字,他似乎没有闻声。

“我想离开这里!”老人喊完,突然再次蹦跳起来。“牙齿!” 他大吼,“原来是牙齿。牙医,科学,厌恶的科技!”他一拳砸在嘴上,拔下牙齿抛在身后。

牙齿掉落的同时,老人升了起来。他开始划手,一直向上游往,如同一只淡粉色的海豹在鱼群里游动。

在月光中,年轻人能看见老人鼓起的嘴,正含着最后一口未来的空气。老人布满力量,在久已不见的上古之水中不停地游向高处。

年轻人也开始脱衣服,也许他可以挠住老人,把他拉下来, 给他穿上衣服。有什么……上帝啊,不对劲儿……可自己要是回不来呢?他牙齿里有填充物,骑摩托出车祸时后背装了钢钉。不,自己跟老人不一样,这才是属于他的世界,他被绑定在这里,无能为力。

一个浩大的身影在月亮前面穿梭,形成一条摇曳的黑影, 吸引年轻人放下手中的衬衫纽扣,抬头看看。

无形之海中的鲨鱼仿佛一枚黑色火箭穿过,它是所有鲨鱼的始祖,人类内心深处所有惧怕之源。

它一口咬住老人,开始朝空中金色的月光游往。老人从这只猛兽的嘴里垂下,仿佛家猫嘴里叼着的一只死耗子。鲜血从他身上逸出,暗沉的血色氤氲在无形之海中。

年轻人微微抖动着身体。“我的天哪。”他说了一句。然后茂密的乌云飞来,从月亮表面飘过。

黑暗短暂笼罩大地。

然后云开月明,天空晴朗。不见鱼。

不见鲨。

也不见老人。

还是刚刚的夜晚,只剩下月亮和群星。

ap大嘴出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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