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里克利PERICLES
提要
伯里克利①师从泽诺和阿纳萨戈拉,成为当代最雄辩的演说家。他与同道艾菲亚特一起剥夺了阿雷奥帕戈斯的大部分权力,使雅典更加民主化。齐蒙富有,免费招待国人食饭,开放自己的果园任人摘摘,深受国人爱戴。伯里克利用公款给民众发放福利,击败了齐蒙。他挤走了贵族派领导修昔底德,成为雅典政坛上说一不二的人物。为了笼络民众,他挪用提洛同盟的金库,在雅典大兴土木。他主持建设的雅典城成为古希腊曾经辉煌绚烂的见证。他整军经武,为伯罗奔尼撒战争做预备。战争爆发后,他把雅典城外的民众转移到城中,拒绝与强大的伯罗奔尼撒军队在陆地上交战,利用占优势的雅典海军进攻斯巴达的盟邦。由于人员大量聚集,空间狭小,卫生条件差,雅典城爆发大规模瘟疫,极大地削弱了雅典的力量。愤怒的雅典人把灾难怪罪到伯里克利头上,罢免了他的职务。虽然后来他又被请了回往,但此时的他已是油尽灯残。瘟疫最终夺往他的生命,雅典从此江河日下。
正文
I 有一次凯撒在罗马看到几个有钱的外国人带着小宠物狗和猴子招摇过市,对它们呵护备至,于是问道,在他们的国家里,女人是不是不喜欢生孩子。他用威严的口吻谴责了那些违犯天性,不爱同类,却对畜生关爱有加的人。同理,我们是否也可以谴责这样一些人,他们滥用人类天生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将其用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却对那些美好和有益的事物视而不见?的确,外部事物无论好坏,有用与否,都无可避免地会对我们的感官产生影响。但是每个人只要情愿,都可以随时把注重力转移到他所感兴致的事物上。因此,我们务必追求一切最美好的东西,不仅要研究它,更要从中获益。新奇养眼的颜色有益于视力,同理,在生活中,我们也应该带着愉悦的心绪,将我们的心灵感官用于感受那些有益于我们自我完美的事物。
这样的事物存在于人的美德中,它可以在读者的心中引起共喊,激发出效仿的期看。但是在其他事物中,我们可能喜欢上一样东西,却无意亲手制造它。很多时候正相反,我们喜欢一样东西,却藐视制造它的工匠。比如我们喜欢香水和紫色的东西,但我们却把染工和制造香水的人看作是粗鄙的下等人。安提斯蒂尼说得没错,有人告诉他,伊斯美尼亚是位出色的笛手,他答道:“也许,但他一定是个同情虫,不然不可能把笛子吹得那么好。”有一次亚历山大在聚会中演奏了一首美丽动听的曲子,他的父亲菲利普国王道:“你演奏得这么好,不觉得羞耻吗?”国王或者君主找时间欣赏别人表演,他的出场就已经是对缪斯最大的敬意,根本用不着自己亲历亲为。
II 一个沉溺于雕虫小技的人是干不了什么大事的。一个胸怀宽广的年轻人,绝不会看到奥林匹亚宙斯像就想往做佩迪亚斯,也不会在看到阿戈斯的天后像就神往成为波吕克利托,或者因为喜欢他们的诗歌就想做阿纳克雷昂或者菲利塔斯或者阿奇洛克。并不是每一件精美艺术品的作者就一定令人钦佩,这是因为对于欣赏者而言,做这样的事食力不讨好,因此也就不会有模拟的热情和做同样事情的愿看与冲动。美德则不同,仅仅是对事迹的描述就可以引起人们的赞颂并产生模拟的愿看。我们都想拥有好运,期看践行美德。前者我们乐得取之于人,后者我们期看施之于人。美德是一种催化剂,人们一旦发现,就会产生身体力行的冲动,无论是亲眼所见,还是从史书上了解,都会对我们的思想和性格产生影响,使我们虽不能至,心神往之。
这就是我殚精竭虑撰写这些名人传记的初衷。我把伯里克利和那位领导对汉尼拔战争的费边·马克西穆斯的生平合编在本书的第十卷中。他们的秉性极其相似,特殊是他们都性情和煦,为人正直,都有容人之雅量,忍受着同胞和同僚的反复无常,为他们的国家做出了浩大的奉献。我的目的是否能够达到,请列位看官评判。
III 伯里克利来自科拉戈斯镇的阿卡曼提斯部落,父母都出自最高贵的门第。他的父亲桑提帕斯在穆卡勒之战打败了波斯将领。他的母亲是克莱斯蒂尼的孙女阿加里斯特。克莱斯蒂尼驱逐佩西斯德拉托的儿子们,结束了他们的专制统治,并为雅典制定了一系列法律,建立了一个有利于国家协调与安宁的政体。伯里克利的母亲在即将分娩前梦见她生了一头狮子,几天后伯里克利诞生。他身体的其他部分都非常匀称,只是头部稍长,有点不成比例。因此,他的大多数雕像都是戴着头盔,显然是雕塑家不情愿暴露他的不足。雅典的诗人管他喊海葱头,喜剧作家克拉提诺在《凯隆》一剧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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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罗诺斯娶天后,
生下暴君威名播。
天界神明皆拱手,
恭上尊号众神首。”
在《尼美西斯》中又这样称唤道:
“众神之首宙斯王!”
另一位诗人特利克莱德说,当面临政治困境时,他独坐愁城:
“双眉紧锁把头低,
时局不利思无计。
忽如一阵大潮涌,
妙计澎湃巨颅中。”
诗人攸波利斯在喜剧《乡镇》中,逐个询问从冥府上来的政客,当终于喊到伯里克利时,他喊道:
“大头鬼一到,所有人聚齐。”
IV 大多数学者都赞同,达蒙是他的音乐老师。他们说达蒙的“达”字要发短音。但是亚里士多德说,他师从普托克莱德。达蒙是个诡辩家,以教授音乐为幌子,掩盖他在其他方面的精湛技艺。伯里克利作为一名政治健将,就是在他那里接受练习。然而,达蒙的琴声并没有完全骗过雅典人。他因积极拥戴专制体制,被以陶片放逐法判处十年流放,成为剧作家在舞台上调侃的对象。喜剧作家柏拉图对他的质问就颇具代表性:
“敢请阁下释我疑,
伯里克利之恩师。”
伯里克利还师从艾利亚人泽诺。此人研究自然哲学的方法与帕美尼德相同,但又在争论技艺上独树一帜,可以将对手批驳得哑口无言。正如普留斯人提蒙所描述的:
“泽诺巧舌双刃剑,
黑来白往皆不怕。”
但是对伯里克利扶助最大的当数克拉佐美奈的阿纳萨戈拉,特殊是他把演说术中最高级的技艺传授给了伯里克利,使其演讲更有份量,构思更加恢宏,目的更加高远,个人气质也得到了升华。时人称唤阿纳萨戈拉为诺斯,亦即思想或者聪明,这或许是人们对于他在自然科学方面的超凡天赋表达欣赏,也可能是因为他乃是第一个不把幸运或者偶然、必然或者逼迫当作万物起源的哲学家,他认为世界是纯粹聪明的结晶。这种聪明让我们能够在一片混沌之中,将不同的东西区分开,将相同的东西结合在一起。
V 伯里克利非常尊敬和欣赏阿纳萨戈拉,自己也沉浸在这种天马行空般的玄想之中。自然而然地,他不仅在语言中带有一种高远的意境和威严的风尚,脱离了大众演说术中的低级趣味,而且脸色清静,动作安详而镇静,在他讲话时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打断他,他的语调连续而平缓,凡此种种,都在他的听众中产生最佳的效果。有一天他在大广场处理一些紧急事务,一个卑劣的家伙在那里骂了他一整天,但是他一直默默地处理公务,到了晚上,才镇静自若地回家。那人依然跟在身后,一路上对他污言秽语。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命仆人打着灯笼把那人安全送回家。
剧作家伊昂确实说过,伯里克利和人在一起的时候有些盛气凌人,在其高傲的外表下隐躲着对他人深深的藐视。但是,他对齐蒙的温文尔雅和平易近人却赞赏有加。然而对于伊昂的话我们不可尽信,剧作家对待美德就像演戏那样,总是要加进一些喜剧的场景。泽诺就经常请那些说伯里克利是在装腔作势的人自己也往装一下试试,因为,哪怕是装,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们产生潜移默化的效果。
VI 伯里克利从与阿纳萨戈拉的交往中获益良多,不仅如此,他似乎还通过学习,摆脱了因对诸如天象这种自然现象的无知而产生的迷信和冲动。自然科学知识可以清除由迷信所带来的狂热与惧怕,代之以健康理性的信仰。
据说有一次伯里克利让人从农庄里牵来一只独角的公羊,占卜师兰蓬看到这只羊从头中间长出一根壮实的角,便预言道,城邦有两个主要派系,修昔底德派和伯里克利派,这一吉祥之兆出现在谁家,将来城邦政府就会把握在谁的手中。但是阿纳萨戈拉把羊头劈开,大家发现羊的脑腔没有长满,而是长成了鸡蛋形,集中在了长羊角的那一点上。当时,在场的人都对阿纳萨戈拉的阐明表达钦佩。但是不久后修昔底德派式微,伯里克利掌控了城邦和政府的所有权力,于是人们对兰蓬也钦佩了起来。但是在我看来,说他们俩都对并不荒唐,自然哲学家和占卜师,一个正确地查明事件发生的原因,另一个则洞察到事件的结果。一个发现并阐明为什么羊角这么长,另一个预言羊角这么长意味着什么,以及将会发生什么事。有人说天机一经泄露就不再是天机,但是他们没有注重到,这样做同时也使人类的各种信号和努力不起作用。比如,铃铛的声音,灯塔的火光和日晷的影子等,每一件东西的产生都有其原因,但又有更深的含义。不过,这些话题也许在其他地方探讨更适宜。
VII 伯里克利年轻的时候对民众怀有很深的惧怕,因为他被认为在面相和形体上都酷似僭主佩西斯德拉托,那些年长者从他甜美的声音和顺畅的口才中听出二者极其相似,全都惊诧不已。他也考虑到自己有一份很大的产业,出身贵族家庭,交往的朋友很有影响力,恐惧自己会因此被当做危急分子而遭到放逐。因此,他远离政治,却在战争中表现得无所恐惧。如今阿里斯代德已死,帖米斯多克利被逐,齐蒙多数时间在外征战,在这种情状下,伯里克利走上前台。但是他没有站在少数富人一边,而是和占多数的穷人在一起,尽管从本质上讲,他并不属于民主派。他这样做最大可能是因为恐惧被怀疑有专制倾向,又见齐蒙站在贵族一边,深受显贵阶层的爱戴,因此他加进平民的党派,既是为了保全自己,也为获得一个强大政党的支持来挑战齐蒙。
他立刻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从未在通往大广场和议会大厅的街道以外的地方出现,对朋友们的晚宴邀请以及各式各样的会见和交往一概回避。他需要出席许多公共活动,但是他从未往朋友家食过晚饭。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在他的亲戚攸鲁托勒莫结婚的时候,酹酒仪式一结束,他便起身离开。因为,此类友好聚会可以很快破除一个人装出来的优越感,对熟人一本正经绝非易事。的确,真正的美德是无惧检视的,真正的好人在亲友眼里永远比在外人的眼里来得可敬。
伯里克利却避免与民众走得太近,只是偶然接触群众,既不事事发表意见,也不是每次公民大会都出席。据克里托劳说,他就像萨拉米斯号战舰一样,要在要害时刻才会出场,而把那些不太重要的事情交给他的朋友或者其他演说家依据他的指示往处理。据说艾菲亚特就是这些人之一,他摧毁了阿雷奥帕戈斯的权力,用柏拉图的话说就是让民众痛饮自由的烈酒,变得狂妄不羁,宛如脱缰的野马,就像喜剧家所说的:
“食草欧伯亚,
纵横全希腊。”
VIII伯里克利从阿纳萨戈拉传授给他的技艺中找到了最符合他的生活方式和尊贵精神的演讲风尚,不时运用,并且从自然科学中萃取鲜艳的颜料加以润色。除天资聪颖外,伯里克利还研究自然科学,从而拥有如神明般的柏拉图所说的“精湛的聪明和尽善尽美的能力”。他吸取了演讲术的一切优点,超越了同时代所有的人。据说,正因为此,人们送他绰号“天神”,但也有人认为这个绰号来自于他所装饰的公共建筑的名字,还有人说是来自他作为政治家和将军在国家事务中所拥有的决定战争与和平的浩大权力。或许是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才为他带来这一绰号。然而,当时的戏剧作品以一种亦庄亦谐的方式谈起他,明白无误地展示他主要是因为口才而得到这一称谓的。他们说他向民众发表演说时就像是 “电闪雷喊”,又说他从舌尖发出可怕的霹雳。
梅利西亚斯之子修昔底德对伯里克利的辩才有一段诙谐的评论被笔录了下来。修昔底德出身名门看族,是伯里克利的最大对手。有一次,斯巴达国王阿奇达莫问他,伯里克利和他谁是更好的摔跤手。修昔底德答道:“当我把他摔倒在地时,他却坚持说自己赢了,根本没有倒地,还让旁看者不信赖自己的眼睛而信赖他。”
然而,伯里克利事实上很注重自己演说的内容和方式,每次他走上讲坛之前都要祈求神明,不要让自己的嘴里无意中溜出不合时宜的话来。除法令外,他没有留下任何文字性的东西,只有很少的讲话被笔录下来。在一次演讲中,他说埃吉纳是眼中之钉,必须从佩拉攸斯拔除。另一次他说他看见来自伯罗奔尼撒的战争正在逼近。还有一次,他和将军同僚索福克勒斯一同登船,索福克勒斯夸奖他们在路上碰到的一个少年长得俊,他回答道:“索福克勒斯,当将军的不仅要手脚干净,眼睛也得干净才行。”斯德辛布罗托说,在为萨莫斯战争阵亡将士致悼词时,伯里克利说他们像神一样永垂不朽。他说:“虽然我们看不到神,但是我们从神所受到的尊崇以及神所给予我们的恩赐得知,神是不朽的。基于同样的理由,我们认为那些为国捐躯的人也获得了永生。”
IX 修昔底德说伯里克利以民主之名行寡头之实,最高权力掌控在一人之手。但是许多人持相反看点,他们说在他的领导下,普通民众开奢靡之先河,他们瓜分属国的土地,领取看戏的津贴和公务酬劳。他的公共政策养成了这些坏毛病,让雅典从一个勤俭纯朴、自食其力的民族蜕变成一个崇尚骄奢淫逸的国度。让我们用事实来检视这一转变的原因。
前文说过,当初他向齐蒙的权威发起挑战时,确实讨好过民众。他发现自己不及对手富有,齐蒙有能力扶助穷人,天天邀请一些衣食无着的市民食饭,向老年人捐赠衣物,拆除庄园的篱笆,让市民随意摘摘果实。处于下风的伯里克利不得不改弦更张。据亚里士多德说,他接受攸阿人达莫尼德的意见,把目光转向分发公款。他发放看戏津贴,给参与陪审团的人发工资,还有各种福利,很快就把民心收买了过来。
他利用民众来反对阿雷奥帕戈斯。他从未担任过首席执政官、司法官、王者执政官或者军政官②,因而不是阿雷奥帕戈斯成员。从古时候起,这些职位都是经由抽签决定,那些正常从这些职位退下来的人就擢拔到阿雷奥帕戈斯。伯里克利巩固了自己在民众中的权力后,带领他的政党成功摧毁了阿雷奥帕戈斯,在艾菲亚特的操刀下,该机构被剥夺了大部分案件的审判权,齐蒙也被当作斯巴达的同情者和仇视人民的人,成了陶片放逐法的适用对象。齐蒙在财富和出身方面都属于最高等级,曾在对蛮族人的战争中取得过许多最辉煌的胜利,为城邦带来了大量的财富和战利品。所有这一切都记载于他的传记中。伯里克利从民众手中获取的权力就有这么大。
X 陶片放逐法的法定期间为十年。但是在这中间,斯巴达的一支大军进侵塔纳格拉,雅典人前往抗敌。齐蒙从流放所提前返回,拿起武器加进本部落的队伍,期看和自己的同胞共患难,以实际行动洗刷他亲斯巴达的嫌疑。但是伯里克利的朋友们纠集起来,以他是逐客为由迫使他离开。为此,伯里克利在这场战斗中似乎表现得格外勇猛,比任何人都拼命。齐蒙那些曾经被伯里克利指控为斯巴达支持者的朋友们也一个个倒下,战斗到最后一人。雅典人在自己的边界输了这一仗,来春又将面临一场新的鏖战,痛悔当初把齐蒙流放。伯里克利察觉到民众的感情转变,立刻见风使舵,亲自提议将其召回。齐蒙回国后,促使两个城邦达成了和平协议。斯巴达人对他有多友好,对伯里克利和其他民众领导就有多痛恨。
但也有一种说法认为,伯里克利在提议召回齐蒙之前,曾通过齐蒙的姐姐艾尔皮尼可与齐蒙达成某种私下交易,规定齐蒙必须带领二百艘战舰出海,征服波斯国王的领土,伯里克利则在国内掌权。据说此前有一次齐蒙受到指控,可能被判处死刑,伯里克利被指定为公诉人之一。艾尔皮尼可向伯里克利求情,伯里克利笑着回答道:“艾尔皮尼可啊,你年龄太大了,不适合干这种事。”不过,当轮到他提出指控时,他只是例行公事地讲了一次话,随后便离开法庭,成了对齐蒙指控最轻的公诉人。
伊多美尼奥指控伯里克利对他的朋友兼同志艾菲亚特的浩大声看心怀忌恨,雇凶将其杀害。这话我们怎么可以信赖?这位史学家不知道从哪里扒来这么一堆脏东西,一股脑倒在伯里克利身上。伯里克利并非雪白无瑕,但他却拥有一股高贵的精神和一颗追求荣誉的灵魂。在这样一个人身上,这种残暴野蛮的情感是找不到躲身之地的。据亚里士多德说,真实情状是这样的:艾菲亚特不遗余力保护民众权利,毫不妥协地惩罚那些侵犯民众利益的人,因而成了寡头势力的眼中钉,他们收买塔纳格拉人阿里斯多迪科,将他暗杀。齐蒙在海军统帅任内卒于塞浦路斯。
XI 贵族派看到伯里克利变成全城邦最有势力的人,就期看有人能够站出来反对他,挫其锋芒,转移其目的,防止他成为实质上的君主,于是推出阿洛佩克的修昔底德作为反对派领导。修昔底德是个老成持重的人,又是齐蒙的近亲。他在军事方面能力逊于齐蒙,但比齐蒙更擅长演讲和政治事务。他关注城邦事务,与伯里克利唇枪舌剑,很快各派政治势力在政府中就处于平衡状态。
修昔底德不许那些有身份的所谓老实的好人像从前那样混迹于民众之中,以致自贬身价。他把他们拉到一边,组成一个群体,依靠他们整体的份量,就像天平上的砝码那样,与对手相抗衡。从一开始,城邦就存在着潜躲的裂痕,如同铁块上的缝隙,民众和贵族泾渭分明。两个政治对手的公开较量加深了这一裂痕,将城邦分裂为多数派和少数派。所以伯里克利在那段时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放松对民众的掌握,他的政策也更迎合他们的胃口。他不时地举行大型的公众表演和节日庆典,用宴会、游行或其他活动娱乐民众,像哄孩子似的用各种不无启发性的娱乐活动讨好他们。此外,每年他还派出六十艘三列桨战舰,载着一定数量的市民,每人给付八个月的薪金,学习和演练航海技术。他还向克索尼斯派出一千名移民,通过抽签的方式分配给他们土地,又向纳克索斯增加五百名移民,向安卓斯移民二百五十名,向色雷斯移民一千名,与比萨尔泰人杂居,又向意大利的苏巴里斯移民,该城现在喊图里。这样,他就消化掉城邦里无所事事、专好觅衅滋事的不稳定分子,同时又扶助了穷人,给了他们致富的机会,还在盟友中安插内线,防止他们图谋不轨。
XII 他领导建设的公共建筑和庙宇是雅典城最心旷神怡的景看,令所有外国人叹为看止,是如今可以证实古希腊曾经的繁华强盛绝非虚妄的唯一见证。然而,这也正是他的政绩中最为政敌所诟病的地方,他们在公民大会上对他进行猛烈抨击,说雅典把希腊人存在提洛岛的共同财富据为己有,使自己声名扫地。他们说,这样做最冠冕堂皇的托词是担心这笔财富会被蛮族人夺走,需要存放在安全之处,但是伯里克利已经使这一说法不攻自破。他们又说:“假如希腊人看到,他们为了应对战争而捐献的财富,被大把地用在我们的城市身上,给她镶金戴银,妆扮得像个浑身珠光宝气的俗气女人,到处是造价昂贵的雕塑和神庙,他们一定会认为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受到了奴役,将这视为奇耻大辱而深恶痛绝。”
伯里克利则告诉民众,只要他们还在保护着他们的盟邦,使其免遭蛮族人的进侵,他们就无需向盟邦汇报钱是怎么花的。这些盟国既不提供兵马,也不提供战舰,他们只是花钱买平安,“因此,”他说道,“这笔钱不属于出钱的人,只要提供了相应的服务,钱就回接受者。”既然现在城邦已经为战争做好了足够的预备,他们就应该将过剩的财富用于既能在竣工后为国家带来不朽荣誉、又能在建设中为人们带来富足生活的工程。这些工程需要各种技艺和人工,将各色人等聚集起来,城邦所有公民都以某种形式领取国家工资,与此同时,城市得到了美化,焕然一新。
所有适宜服兵役的人都在国外服役,从国库中领取薪资。他期看那些没有进伍的百工人等也能得到国家的薪给,但又不想让他们坐等发钱,因此他认为,只要民众赞同,把国家大型建筑工程交给他们并无不妥。这些工程一般继续时间较长,可以为各种工匠提供工作机会。这样,那些留在国内的人就可以和水兵、戍卒以及远征的战士一样,公平公平地分享国家的财富。建筑素材要用到石料、铜、象牙、黄金、黑檀和柏木,制造的工匠包括铁匠、木工、铸工、雕工、铜匠、石匠、染工、金匠、象牙雕刻师、画工、绣工、车工等,从海路输送素材的人包括商人、船员和船主,在陆路上有造车匠、饲养牲口的人、车夫、编绳子的、织布的、制鞋的、制皮衣的、修路的、摘矿的。在军队里,队长下面有兵,每个行业也一样,都要雇佣娴熟工人和帮工来完成各自的任务。一句话,这些公共工程发明了大量的工作机会,使各年龄段各阶层的人都分到了一份财富。
XIII拔地而起的建筑雄伟壮看,美轮美奂。每一个工匠都试图让自己的作品巧夺天工,争奇斗艳。然而最神异的莫过于工程进展的神速。大家都认为,这些雄伟工程的每一件都需要经过几代人连续工作、假以时日方可完成,然而这一切竟然在一个人执政生涯的巅峰时刻就已大功告成。据说有一次宙西斯听到画家阿加塔克吹嘘自己作画又快又轻松,就说:“我要花很长时间。”因为省时省力的作品往往不能长久保存,或者短缺精确的美感。当我们劳心费力地对一件作品精雕细琢的时候,我们就从该作品的长久生命力中得到了回报。正因为此,伯里克利的作品才备受赏识。它们在瞬间完成,却垂之永恒。他的作品漂亮而典雅,即便是在当时,作品一经问世,便已成为古迹。然而他的作品又透着活力与清新,在今人看来又仿佛初建。他的作品超越时空,历久弥新,就似乎拥有不朽的灵魂和永不衰竭的生命力。
佩迪亚斯是整个工程的总监,当然还有其他许多大师和能工巧匠负责工程的各个部分。卡利克拉特和伊克提诺斯建造帕特农,科罗伯斯建造举行神异进会仪式的艾留西斯神庙,但是他在竖起柱子并架上横梁后就死了,叙佩特人梅塔格涅斯给横梁添上了雕带和上层的柱子。科拉戈斯的色诺克利修建了双子神庙的穹顶。卡利克拉特修建长墙,苏格拉底说他曾亲耳闻声伯里克利向民众提议修建这道墙,克拉提诺嘲笑这项工程用时之长:
“伯里克利修城墙,
不用双手靠嘴讲。”
欧迪昂,即音乐堂,内部布满了座位和一排排柱子,在其外部,屋顶由一点倾斜而下,据说是仿照波斯国王的帐篷建造的。这座建筑同样由伯里克利下令建造,因此,也成了克拉提诺的喜剧作品《色雷斯女人》里揶揄的对象:
“大头目中无法律,
陶片放逐都不惧。
他把巨头放一旁,
双肩扛起欧迪昂。”
伯里克利期看荣誉。他通过一项法案,在每年的泛雅典娜节上举行音乐比赛。他本人当选裁判,负责确定歌手、长笛手和竖琴手的出场次序和比赛方法。从那时起,音乐比赛都在这个音乐堂举行。
普罗普莱亚,即雅典卫城的大门,花了五年才建成,由尼西克利任总建筑师。在建设过程中发生了一件怪事,阐明女神不仅不反对这项工程,还助了一臂之力。有位手脚最灵巧的工匠从高处滑落,受伤严重,医生们束手无策。伯里克利正难受的时候,雅典娜在夜里托梦给他,开了一道药方。他照方挠药,很快药到病除。为此,他在卫城的祭坛四周为雅典娜塑了一尊铜像,名之曰“药神”。
雅典娜女神的金像是由佩迪亚斯塑造的,在金像的底座刻有他的名字。的确,整个工程可以说都是由他负责的。我们在前面说过,由于他和伯里克利的朋友关系,他负责监督所有的艺术家和工匠。这使他成为忌恨的对象,他的保护人也连带受到无耻的诋毁,说佩迪亚斯把他招待的前来参看艺术品的良家闺秀介绍给伯里克利,供其淫乱。城里的剧作家对这种故事如获至宝,把他们能够想得到的所有下流话全都用到他身上,竟说他和他的朋友兼副将梅尼帕斯的妻子有染。伯里克利的朋友普里兰佩斯喜欢养鸟,也被指控送孔雀给伯里克利的女性朋友作为礼物。
这种现象见怪不怪,有些人终身以嘲弄他人为业,他们随时可以牺牲大人物的名誉,供大众发泄忌恨和怨气。塔索斯人斯德辛布罗托竟敢公然杜撰伯里克利和自己的儿媳有不伦之事。找觅历史真相是件困难的事,一方面,后来写史的人会发现,年代一久,视线就会模糊。另一方面,当代史家在笔录事件和人物生平时,或者出于忌恨与恶意,或者为了邀宠和讨好,又会夸大和歪曲事实。
XIV 一次,修昔底德派演说家在公民大会上厉声抨击伯里克利浪费公帑,搞乱国家财政。伯里克利霍地站了起来,问民众是否他们也认为他花钱太多,大家都说:“太多了,多得不得了!”“既然如此,”他说道,“钱不用你们出了,把所有开销都算到我头上,把所有建筑物都刻上我的名字。”大家一听,或者是被他的伟大精神所震动,或者是出于共同的荣誉感,都大喊起来,让他尽管花国库里的钱,不必吝惜,直至所有的工程完工。终于,和修昔底德摊牌的时刻到了,他们之间必须有一人被放逐,伯里克利度过难关,将对手驱逐出国,反伯里克利联盟土崩瓦解。
XV 党争结束,城邦重新团结一致。他掌控了雅典的一切,贡赋、军队、战舰、岛屿、大海、他们在希腊人和蛮族人中无远弗届的势力,以及他们所拥有的包括属国、忠实朋友和盟邦在内的整个帝国。自此以后,他一反常态,不再是以前民众所熟悉的那个温顺的、唯群众的喜好是从、随风转舵的人。他一改过往的那种自由散漫、有时甚至是肆无忌惮地逢迎民意的花哨做法,转而摘取严厉的贵族式甚至是君主式的治理风尚,运用手中的权力公平和果敢不移地为国家谋取最大的利益。一般情状下,他都能够摘取说服的方式,通过摆事实讲道理来获得民众的赞同和支持,引领大家向前迈进。有时他也会全然不顾民意,赶着民众往前走,往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他就像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在治疗一种复杂的慢性病时,依据病情,时而开出病人喜欢的药方,时而又让病人接受痛苦的治疗方式和苦口的良药。雅典拥有一个幅员辽阔的帝国,出现各种问题和不满再正常不过。作为大总管,唯有他知道如何恰如其分地驾驭和处理这些纷繁的事务。他以一种特殊方式,以期看和惧怕作为他的两大法宝,一个用于冷却民众过分高亢的激情,另一个用于提振民众低落的情绪。修辞学,即演讲术,用柏拉图的话说就是调控人类灵魂的艺术,其主要作用就是调剂情感这一人类灵魂的弦键,需要巧妙而谨慎地拨弄才能弹奏出协调的旋律。
他的优势不仅来自语言的力量,而且,正像修昔底德所说的,也来自于他的声看以及他个性中所透露出来的自信。他高度廉洁,超然物外。他把一个原本就伟大的雅典城邦变成全希腊最伟大最富庶的国家。他拥有的权力超过任何一位君主和独裁者,他们中的一些人把权力传给了自己的孩子,但是他除了父亲留下的产业外,自己的资产一个子都没有增加。
XVI 诚然,修昔底德对他的浩大权力有过很清楚的描述。剧作家们以他们恶毒的方式公然将他的追随者和朋友们形容为新佩西斯德拉托,唤吁他不要颠覆民主政体。在他们看来,他确实是太优异了,与民主政体格格不进。特利克莱德说雅典人给予他的权力是:
“万邦贡赋任取舍,
众城存亡凭喜恶。
战争和平决一人,
财富命运系一身。”
这绝不是一时的幸运,也不是昙花一现似的繁华。在长达四十年的时间里,在云集了艾菲亚特、利奥克拉特、穆罗尼德、齐蒙、托尔米德和修昔底德等巨匠的政坛中,他一直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修昔底德在政争中失败并被流放后,在不下十五年的时间里,他年年当选为将军,始终保持清正廉洁,没有任何腐朽行为。当然,他也绝非不食人间烟火,他把从父亲那里继续的产业做了妥善安顿,做到既不会因为疏于治理而荒废或者减值,也不必过多分心往打理。他用最简单也最精确的方法来处理。他把一年的收成打包卖掉,自己和家庭生活所需全部从市场上购买。对此,他的孩子们长大后都不称心。女人们被迫节衣缩食,也颇有微词。她们的每日用度都有精确定量,不能像一般家大业大的人家那样阔绰。所有东西都是量进为出,收支平衡,毫厘不差。这一切都由一个名喊艾凡格洛斯的仆人掌管,此人或者有理财天赋,或者经伯里克利调教,持家的能耐异于常人。
这一切确实与阿纳萨戈拉的聪明大异其趣。这位哲学家出于神圣的动机和崇高的思想,抛家舍业,任由田园萧条变成草场。我认为,一个冥思苦想的哲学家和一个积极进取的政治家在生活上是不相同的。前者只是运用智力往探索伟大而美好的精神世界,因而不需要借助于工具或者其他外在的物质。后者则要将其聪明才智用于造福人类,财富对他而言不仅可以称心生活需要,还可用于扶助他人。伯里克利就是这么做的,他周济了无数的穷人。
有个关于阿纳萨戈拉的故事。据说伯里克利忙于政务,无暇顾及到他。他已经很老了,于是决定用衣服把自己包裹起来,绝食而死。伯里克利凑巧听到这件事,大为震动。他立刻跑过往,苦口婆心地劝其回心转意。他说他不仅为阿纳萨戈拉的处境感到悲痛,更为自己即将失往这样一位导师而难受。阿纳萨戈拉一听,立刻解开袍子回答道:“伯里克利啊,需要亮光的人都会给灯添油的。”
XVII斯巴达人对雅典势力的壮大开始感到忧愁。这一边,伯里克利为了激励民众干一番大事业,提出了一项法案,号召全体希腊人,无论在欧洲还是亚洲,也无论国家大小,都派代表到雅典来,商讨重建被蛮族人焚毁的庙宇,以及在反抗蛮族人进侵的战争中,为了希腊的安全向神许愿到期还愿的问题。同时还要商讨海上航行问题,确保海上贸易畅通无阻,希腊人之间和平相处。
他们派出二十名五十岁以上的公民往完成这一使命。五名前往邀请亚洲的伊奥尼亚人和多里斯人,以及远至列斯波斯及罗德斯的岛民。五名遍访赫勒斯滂、色雷斯及直至拜占庭的所有地方。另有五名前往伯奥提亚、伯基斯和伯罗奔尼撒,经由洛克里斯前往毗邻的大陆,直达阿卡纳尼亚和安布拉基亚。剩下的人取道欧伯亚前往欧泰亚人居住地以及马利亚湾、普提奥提斯的阿凯亚人和帖萨利人的居住地。所到之处广交朋友,劝导大家派人到雅典来,共商希腊的和平与协作大计。事情毫无结果,没有代表前来与会。据说斯巴达人在暗中搞破坏,该计划最先在伯罗奔尼撒遭到挫败。但我还是把它提出来,以展示伯里克利的伟大精神和雄伟构思。
XVIII在军事上,他以谨慎著称,不打无把握之战。他不羡慕那些鲁莽行事侥幸成功的人,无论他们多么受人艳羡,也不认为这种人值得效仿。他经常告诉国人,他绝不会让任何人随随便便往送死。
托尔迈之子托尔米德因前一次成功而自满,在荣誉面前自得忘形,竟预备在毫无胜算的情状下进侵伯奥提亚,他招募了一帮最勇猛的青年志愿者,和其他军队一起凑足了一千人。伯里克利试图加以阻止,在公民大会上劝他三思而行。伯里克利说了一句令人难忘、至今流传的话:不听伯里克利的劝告,就等着聆听最聪明的谋士时间老人的教诲吧。这句话当时无人饮彩,但是几天以后,消息传来,托尔米德战败,在科罗尼亚四周阵亡,许多勇猛的公民一同战死。伯里克利以其睿智和对同胞的爱赢得了浩大的声看和民众的好感。
XIX 在他的历次远征中,最令人称心的要数克索尼斯之战了,这一战保证了居住在那里的希腊人的安全。他带来了一千名雅典新移民,为各城市输进新奇血液和活力,还给连接半岛和大陆的颈线地带系上一条围脖,在地峡修建堡垒和工事,阻断了克索尼斯四周色雷斯人进犯的路线,关闭了长期而痛苦的战争之门。此前这里一直受到蛮族邻居的骚扰与侵凌,在边陲内外掠夺成性民族的蹂躏下痛苦呻吟。
他带领舰队巡航伯罗奔尼撒一事也在国外引起不小的轰动。由百艘战舰组成的舰队浩浩荡荡地从梅加拉的佩盖或泉港出发,不仅摧毁了沿海地区,像托尔米德曾经所做的那样,他还带领舰上的士兵深进内陆,吓得敌人遁进城内。在尼美亚,他带领主力军队击败西库昂人,立起一座纪功柱。
在得到盟邦阿凯亚为他的舰队弥补的兵员后,他把舰队开到大陆的另一边,沿阿克娄斯河口航行,扫荡了阿卡纳尼亚,将欧尼亚德人逐回城里,在蹂躏了他们的乡村之后,起锚返航。他取得了双重胜利,既震慑了敌人,又鼓舞了同胞。在整个航程中,他所率军队毫发无损。
XX 他还带领一支装备精良的浩大舰队进进黑海,对当地的希腊人有求必应,与他们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他向周边的蛮族国家及其国王和酋长们展示了雅典强大的武力,表明他们完全掌握了海洋,有能力和信心前往任何想往的地方。他给西诺佩人留下十三艘战舰,由拉马克指挥,协助他们抵御僭主提美西留斯。僭主及其同伙被推翻后,他又通过一项法令,差遣六百名雅典自愿者移民西诺佩,与西诺佩人共同分享僭主及其同党留下的房屋和土地。
在其他方面他绝不盲目从众,也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以迎合他们的喜好。民众因取得浩大胜利而自得忘形,迫不及待地想干预埃及事务,又想骚扰波斯国王的领海。许多人甚至在当时就对西西里抱有不祥的野心,这一野心后来在演说家阿尔基比亚德及其党羽的煽动下变成了行动。还有一些人梦想征服托斯卡纳和迦太基,鉴于他们目前拥有强大的帝国,事事顺风顺水,这种想法也不全是虚幻。
XXI 但是,伯里克利遏止了这种开疆拓土的冲动,无情地抑制住民众好大喜功的妄想。他把他们的力量主要用于保全和巩固已有的成果,认为能抑制斯巴达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他对斯巴达人一直抱有敌对情绪,在许多场合,特别是在神圣战争③中,这一点就已经表露无遗。斯巴达军队来到德尔菲,从伯基斯人手中夺取阿波罗神庙,交给德尔菲人。他们前脚离开,伯里克利立刻领兵赶到,又把神庙交还伯基斯人。德尔菲人给予斯巴达人求取神谶的优先权,斯巴达人把这一特权刻在神庙铜狼的额头上。雅典人也从伯基斯人那里获得相同的特权,伯里克利命人把这一特权刻在了铜狼的右边。
XXII他把雅典势力领域限制在希腊是完全正确的,后来所发生的事情足够证实了这一点。欧伯亚人率先反叛,他率军平叛。紧接着消息传来,梅加拉人翻脸成仇,在斯巴达国王普莱斯多阿纳克斯的指挥下兵临阿提卡边陲。伯里克利火速撤出欧伯亚,迎接威逼家门口的战争,但是他并没有冒险往与一支人数众多且摩拳擦掌的军队交战。他注重到,由于普莱斯多阿纳克斯还很年轻,斯巴达执政团派克连德里德作他的护军和助手,多数情状下国王是依据克连德里德的意见指挥军队的。伯里克利私下试探此人的操守,很快就用钱将他收买,让他把伯罗奔尼撒人撤出阿提卡。
军队撤回并解散后,愤怒的斯巴达人向国王课以巨额罚款,他缴纳不起,只好离开斯巴达。克连德里德出逃,被缺席判处死刑。他就是那个在西西里大败雅典人的斯巴达将军古利帕的父亲。贪心的本性似乎是会父子相传的,古利帕后来也因为受贿被逐出斯巴达。有关此事我们在吕山德传中有详尽的叙述。
XXIII在伯里克利向公民大会报销的远征帐目中,有一项列明为“必要的”开销,总共十塔兰盾。民众二话没说,也不问情由,就愉快地批准了。包括帖奥普拉斯多在内的史家都证实,伯里克利每年都静静地送十塔兰盾到斯巴达,贿赂那里的当权者,避免发生战争。他要买的不是和平,而是时间,好从容地备战,更好地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争。紧接着,他将兵锋转向反叛者,率五十艘战舰和五千名甲兵跨海来到欧伯亚岛,征服了该城,把卡尔基斯人有钱有势的骑士阶层驱逐出往。他又迁走所有希斯提亚人,用雅典人填补他们留下的空缺。他们曾经俘虏了一艘阿提卡船,杀光船上所有的人,因此成了他杀鸡儆猴的对象。
XXIV此后,雅典与斯巴达订立了三十年停战协议,伯里克利下令征讨萨莫斯岛,原因是他们违抗命令,拒不停止同米勒托斯人的战争。
伯里克利被认为是为了讨阿斯帕夏的欢心才下令征讨萨莫斯人,因此,我们有必要探讨一下这个女人,看看到底她有什么手段和魔力,竟能俘获当世最伟大的政治家们的心,成为哲学家们津津乐道的素材。大家公认,她出生在米勒托斯,是阿肖克的女儿。据说她是为了媲美伊奥尼亚古时候的交际花塔格丽娅才往攀附权贵的。塔格丽娅美艳绝伦,迷人而聪慧,拥有许多希腊追求者。她把他们全部拉拢到波斯人一边,这些人都是城邦中的头面人物,通过他们,她在许多城邦中播下了亲波斯的种子。据说伯里克利之所以亲近阿斯帕夏是因为她熟知政治。苏格拉底有时会带几个熟人往拜谒她,那些经常在她身边出没的人还会带上他们的妻子往听她高谈阔论。她的职业并不正派,她的家就是年轻妓女们的窝。埃斯奇尼也说,羊贩子吕希克利出身卑贱,人品低劣,在伯里克利死后与阿斯帕夏同居,后来竟成了雅典的头面人物。柏拉图的《梅尼色诺斯篇》尽管前言部分不太严厉,但是从中也能找出一些史实,其中提到,许多雅典人向她请教演说技艺,可见她在这方面颇有名气。但是伯里克利对她的迷恋似乎更主要是出于爱情。他的发妻是个近亲,嫁给伯里克利之前已与前夫希波尼科斯生有一子,名喊卡利亚斯,绰号富豪。她与伯里克利育有二子桑提帕斯和帕拉洛斯。他们的婚姻生活并不圆满,后来,征得她的赞同,他把她嫁给别人,自己则娶了阿斯帕夏,对她十分恩爱。天天出门以及从大广场回来,他都要问候并亲吻她。
在喜剧中她经常被冠以新翁帕勒和戴阿内拉的绰号,有时也被称为天后。克拉提诺干脆直唤她为娼妇:
“淫荡天后思下凡,
变身娼妇伴君旁。
不知羞耻人侧目
阿斯帕夏恶名扬。”
伯里克利似乎和她有过一个私生子。攸波利斯在他的剧作《乡镇》中提到伯里克利问及此子是否安好,和穆罗尼德有段对话:
“我儿安好否?”
“已是成年人,
羞提其母名。”
据说阿斯帕夏声名远播,连那个与阿塔泽西斯争夺波斯王位的居鲁士都把他最宠爱的妃子改名喊阿斯帕夏。宠妃的原名喊密儿托,是伯基斯人赫莫提莫斯之女。居鲁士战死后,她被献给波斯国王,成为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这些事情是我在写作本传记时偶然想起来的,不吐不快。
XXV 伯里克利最受诟病的事是他在阿斯帕夏的乞求下,为了扶助米勒托斯,向公民大会提议攻打萨莫斯人。两国为争夺普里埃涅大打出手,萨莫斯人占了上风,拒绝将纷争提交给雅典人仲裁。因此,伯里克利派出一支舰队,推翻了萨莫斯的寡头政府,将该城的五十名头面人物连同五十名儿童一起带走作为人质,送往林诺斯岛看管。据说每位人质曾经表达情愿交给他十塔兰盾赎金,那些不情愿接受民主政体的人也送了许多宝贵的礼物。此外,对萨莫斯人怀有好感的波斯将领皮索特涅斯也送来一万块金币为该城求情。然而,伯里克利概不接受,陆续按原计划行事,在建立起民主政体后启程返航。
萨莫斯人旋即反叛,皮索特涅斯偷偷将人质接走,并为萨莫斯人提供了军需。伯里克利率舰队第二次征讨萨莫斯,却发现他们并未束手待毙,也没有退缩,而是预备勇猛地为争夺海上霸权而战。双方在特拉吉亚岛四周展开激战,伯里克利获得决定性胜利,以四十五艘战舰击败了七十艘敌舰,其中二十艘为运兵船。
XXVI他乘胜追击,占据了港口,将萨莫斯人困在城内。尽管如此,萨莫斯人还是不时冒险出击,负隅顽抗。但是,另一支更大的雅典舰队随后抵达萨莫斯,将萨莫斯人完全封锁。伯里克利率六十艘战舰进进开阔水域,据多数学者说,他这样做是为了在离岛屿尽可能远的地方迎战前来援救萨莫斯人的腓尼基舰队。但斯德辛布罗托却说,伯里克利的目的是进攻塞浦路斯。这似乎不大可能。无论他的意图是什么,这次行动似乎是失算了。他离开后,当时的萨莫斯将军、哲学家伊塔格涅斯之子梅利索斯或许是看到留下来的雅典战船数量不多,也可能是觉得雅典将领短缺体会,因而心存藐视,于是说服萨莫斯人向雅典人发起进攻。萨莫斯人打了胜仗,挠了一些俘虏,击沉了许多战舰,取得了制海权,将从前得不到的所有战争物资运进港口。亚里士多德也说,伯里克利此前曾在一次海战中被这位梅利索斯打败过。
萨莫斯人为报复他们从前在雅典人那里遭受到的屈辱,在雅典俘虏的额头上烙了一只猫头鹰。此前,雅典人曾在萨莫斯俘虏头上打上萨麦纳的烙印。萨麦纳是一种船首低平、看起来像扁平鼻子、但船身宽大的海船,既能装东西,又跑得飞快。这种船最早见于萨莫斯,由那里的僭主波吕克拉特建造,故而得名。阿里斯多芬的作品中有暗讽萨莫斯人前额上烙印的句子:
“萨莫斯人有学问。”
XXVII伯里克利听到军队惨败的消息后火速赶来救援,梅利索斯前来迎战,被他打跑。他用一道墙把敌人围困起来,打定主意,宁可花钱费时拿下敌人的城池,也不愿让自己的公民流血牺牲。但是要拦着雅典人并不轻易,他们对这种挈沓已不胜其烦,无不期看一战。因此,他把全军分成八个组,让他们挠阄,哪一组挠到白豆,就可以休息找乐子,其余七个组陆续战斗。据说因为这个缘故,那些轮到食饮玩乐的人就把这一天喊做“白天”,意指白豆。
历史学家艾伯罗斯还告诉我们,伯里克利在此次围城中使用了攻城机,对这项新发明感到好奇。机械师阿特蒙在场协助,他是个瘸子,出行要坐轿,因此被称为佩里伯雷托。但是本都的赫拉克莱德却举阿纳克雷昂的诗进行反驳,诗中提及的阿特蒙·佩里伯雷托是萨莫斯战争发生前好几代的人。他说阿特蒙是个贪图舒适、胆小如鼠之辈,大多数时间呆在屋里,身边有两个仆人举着铜盾护着他的头,生怕被掉下来的东西砸着。假如他有事不得不出门,便会让人用一张几乎垂到地上的小吊床抬着走,因此得名佩里伯雷托。
XXVIII在围城的第九个月,萨莫斯人投降,献出城池,伯里克利推倒了他们的城墙,夺取他们的舰船,并处以一笔巨额的罚款,部分罚金立刻支付,其余部分限时支付,并提交人质作为担保。萨莫斯人多里斯把这些事写成一部悲剧,指控雅典人和伯里克利犯下大量残暴的罪行。但无论是修昔底德,还是艾伯罗斯抑或亚里士多德都没有任何相关的记载,指控的事或为子虚乌有。例如说,他把舰长和士兵们带到米勒托斯的大广场,绑在木桩上长达十天,等到他们奄奄一息的时候,命人乱棍打坏他们的头颅,暴尸街头和田野。然而,多里斯即使是在事不关己的问题上也经常言过其实,在这种情状下就更有可能夸大他的国家所遭受的灾难,挑起对雅典人的仇恨。
伯里克利攻取萨莫斯后返回雅典,为阵亡将士举办了郑重的葬礼,并按照习俗发表葬礼演说④,褒扬长眠地下的勇士,人们对此大为赞赏。当他从演讲台上走下来时,女人们都走过来向她致意,拉住他的手,像对待在竞技场上获胜的运动员那样,为他戴上花冠和丝带。艾尔皮尼可却走过来对他说道:“你确实很勇猛,伯里克利,对得起我们献上的花冠。你让我们失往了这么多优异的公民,可他们并非像我的兄弟齐蒙那样死于对腓尼基人或者波斯人的战争,而是为征服一个同宗的盟邦而死。”据说伯里克利听罢清静一笑,用阿奇洛克的一句诗作为回答:
“老妪何故爱香水。”
伊昂说伯里克利对征服萨莫斯人的功绩颇为自得:阿伽门农花了十年的时间才拿下一座蛮族城市,他只用九个月时间就把伊奥尼亚人中最强大的国家征服了。他把荣誉回于自己不无理由,事实上,这场战争存在极大的不确定性和风险,据修昔底德说,萨莫斯人差一点就把海上霸权从雅典人手中夺走。
XXIX此事过后,伯罗奔尼撒战争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因此他劝导雅典人派兵援助正在受科林斯人围攻的科尔库拉人,趁伯罗奔尼撒人还未正式宣战之时,为自己争取这个拥有浩大海洋资源的岛屿。民众立刻批准了他的意见,投票通过援助法案。伯里克利派齐蒙之子拉克代蒙领兵前往科尔库拉,但是只给他十艘战舰,似乎只是想羞辱他。齐蒙家族和斯巴达人有很深的交情,因此,伯里克利不顾拉克代蒙的反对,派他带兵出征,但是只给他少量战舰。假如他此行毫无建树,正好坐实了他的家族亲斯巴达并弄虚作假的指控。的确,伯里克利多少把阻止齐蒙的儿子们在政坛上崛起当作自己的使命,宣称单从名字上看,他们就不能被看做是真正的雅典人,而是外国人。他们一个喊拉克代蒙,另一个喊帖萨洛,第三个喊艾留斯,据说三人同为一个阿卡迪亚女人所生。
人们对于只派出区区十艘战舰一事颇多微词,认为对于需要扶助的人来说这点兵力杯水车薪,却给了反对干涉的人以口实。因此伯里克利后来又派出一支更大的援军,不过他们抵达时战争已经结束。
科林斯人对雅典人深感不满,公开到斯巴达人那里往告状,梅加拉人也加进进来。他们指控雅典人违反全希腊人宣誓保护的共同权利与和平条约,拒绝他们使用雅典人掌握的市场和港口。埃吉纳人也宣称受到了暴力侵害,但又不敢公开指控雅典人,于是私下里请求斯巴达人主持公道。恰在此时,雅典人掌握的原科林斯殖民地波提代亚反叛,雅典人包围了该城,从而大大加速了战争的爆发。
尽管如此,斯巴达国王阿奇达莫还是接连派使节到雅典往,试图公平解决争端,平息盟友们的情绪。假如此时雅典人能够取缔针对梅加拉人的法令,与之和解,战争就根本不会降临到他们的头上。既然伯里克利是主要反对者,是他鼓动民众陆续与梅加拉人作对的,因此,他被认为是此次战争的始作俑者。
XXX 据说,当使团奉斯巴达之命到雅典处理这些事的时候,伯里克利声称法律禁止撤下写有制裁梅加拉法令的写字板。一个名喊波吕阿尔克的使节说:“那就别取下,把它翻个面。我想没有法律会禁止这样做。”尽管这是个聪明的意见,伯里克利却不为所动。他似乎对梅加拉人有私人恩怨,然而在公开场合,他指控他们侵吞了边陲的圣地。他提出一项法案,向梅加拉和斯巴达同时派出使者,谴责梅加拉人的行为,法案的措辞进情进理。但是随后派到梅加拉的使者安特莫克里托不幸死往,据认为是梅加拉人所为。于是,卡里诺提出一项反梅加拉人的法案,公布两国不共戴天,任何胆敢踏足阿提卡的梅加拉人将被处死;雅典将军在就职宣誓时必须首先保证每年进侵梅加拉两次;将安特莫克里托埋葬在特里亚西亚门四周,此地现称迪普隆,是双门的意思。
另一方面,梅加拉人矢口否认谋杀了安特莫克里托,他们引用阿里斯多芬在剧作《阿卡尼亚人》中的名句,将责任推给阿斯帕夏和伯里克利:
“少年大闹梅加拉,
拐走名妓西迈塔。
梅加拉人心不怿,
夺走阿斯帕夏两娼妓。”
XXXI双方纠纷的真实原因已难以考证,但是大家都把拒绝撤销针对梅加拉人法令一事回咎于伯里克利。有人说他断然拒绝是出于高瞻远瞩,为国家最高利益着想。这些人认为,使团的目的是试探他们是否顺从,赞同会被看作是柔弱可欺。也有人说伯里克利是出于高傲和虚荣,借羞辱斯巴达人来彰显自己的实力。
但是多数人认为他这样做居心叵测。如前所述,雕塑家佩迪亚斯负责制造雅典娜女神像。他是伯里克利的朋友,深受伯里克利的喜爱。他也因此树敌不少,成为忌恨和诽谤的对象。伯里克利的政敌们想知道,一旦伯里克利受到指控,民众会是什么态度,于是决定拿佩迪亚斯做试验。他们收买了佩迪亚斯手下一个名喊梅农的工匠,让他到大广场上往指控佩迪亚斯,并申请人身保护。佩迪亚斯被起诉,但是有关盗窃和欺诈的指控查无实据。因为从一开始,佩迪亚斯就遵照伯里克利的意见,在制造雕像的金质部分时,做到可以取下称重。伯里克利当场要求公诉人如此照办。
但是佩迪亚斯的真正问题在于他的作品名气太大,招来忌恨。特殊是在制造女神的盾牌时,他在描写亚马逊战争的画面上使用了自己的形象,一个谢了顶的老人双手高举巨石。他同时制造了一幅伯里克利大战亚马逊人的精致画面,画中人物手握长矛的位置正好遮住一部分脸,巧妙地对二者的相似性做了某种掩饰,但是从两侧看依然能够辨认出来。
佩迪亚斯随即被收监,稍后病死监所。有人说他是被伯里克利的政敌毒死的,以便嫁祸于伯里克利,败坏他的名誉。至于那个告密者梅农,民众接受格吕孔的意见,豁免其税负,命令将军们保障他的人身安全。
XXXII大约在同一时间,阿斯帕夏被喜剧家赫米帕斯指控犯有渎神罪,他还指控她容留自由出身的女性供伯里克利淫乐。狄奥佩特提出一项法案,主张对无神论者或者传播新天象理论的人提起公诉,意图通过打击阿纳萨戈拉,把矛头引向伯里克利。民众受理了这些指控,在德拉孔提德的提议下发布一项法令,命令伯里克利把他历年公款开支的往来账目交给普吕塔尼斯议会⑤;由审判人员从卫城的祭坛上移来表决器,进行裁决。哈格农将这最后一条从法令中剔除,提议无论所指控的罪名是贪污、受贿还是渎职,统统交由一千五百人陪审团审理。
据埃斯基尼斯说,伯里克利在审判过程中痛哭流涕,又亲自替阿斯帕夏向陪审员求情,她得以被判无罪。他担心阿纳萨戈拉会遭遇不测,在审判前将他送出雅典。他发现自己因受佩迪亚斯案件的连累而大失人心,担心受到弹劾,于是挑起战争,将此前缓慢延烧的战火吹起,化为冲天大火,想借此平息人们的不满和指控,缓解大家的忌恨情绪。由于他拥有崇高的威信,雅典总是在发生重大紧急事件或者处于危急关头时,把国家重担托付给他一个人。据说以上就是伯里克利不让雅典人接受斯巴达意见的原因。是否属实无从考证。
XXXIII斯巴达人信赖,假如能够搞掉伯里克利,他们就可以随意摆布雅典人。因此,他们要求雅典人祛除“污染”。据修昔底德说,这是暗指伯里克利的母系家族曾经受到诅咒。但是斯巴达人适得其反,伯里克利不仅没有受到猜忌和指责,作为敌人最仇视和恐惧的对象,他反而赢得民众更大的信赖和尊敬。同样,早在阿奇达莫带领伯罗奔尼撒军队进侵阿提卡之前,他就预先告诉雅典人,假如阿奇达莫出于私人交情或者想给他的政敌制造口实的目的,在损坏乡间一切的同时却放过他家的产业,他将把他的土地以及地上物全部捐给国家。
于是,斯巴达及其盟友在斯巴达国王阿奇达莫的带领下大举进犯雅典,所过之处一片丘墟,兵锋直抵阿卡奈,在那里扎下大营。他们认为雅典人会忍无可忍,为了国家和个人的荣誉而出来应战。伯罗奔尼撒及伯奥提亚第一次进侵时共有军队六万人,伯里克利认为与如此强大的敌人正面交战是很危急的,弄不好会危及城邦。他极力安抚那些对他的防备策略感到不满、急于出战的人,好言相劝道:“树被砍掉会很快重新长出来,军力一旦受损就很难恢复。”
他不再召开公民大会,担心大家会强迫他往做违反正确推断的事。他就像一个体会丰盛的舵手,面对突如其来的风暴,做好了一切预备,将船上的东西收拾停当,然后就凭着自己的技术驾驭船只,心无旁骛。对晕船和胆小乘客的哭求置若罔闻。他关上城门,在各个关卡配置岗哨,完全按理智和推断行事,对那些反对以及不满的声音充耳不闻。朋友们督促他,政敌们恐吓他、指控他,许多人吟诗作赋讥笑他,羞辱之声响彻全城,指责他是个懦夫将军,把一切拱手送给敌人。
克利昂也是抨击者之一,他利用民众对伯里克利的不满情绪作为自己通往领导之路的晋身之阶。赫米帕斯有诗为证:
“山神何不挥利剑,
空谈如何救国难?
口舌场上呈英雄,
其实胆小如鼠腹中空。
磨刀霍霍日复日,
剑锋幽幽冷光逼,
纵有高士严责斥,
依然咬牙切齿不敢击。”
XXXIV然而伯里克利不为所动,安之若泰,默默承担政敌的羞辱和进攻。他向伯罗奔尼撒派出一支由一百艘战舰组成的舰队,不过他本人并没有随队出征,而是留在国内,以便掌控局势,直至伯罗奔尼撒人撤军。但是为了安抚深受战争之苦的普通民众,他向他们发放公款,还下令分给他们新的土地。他驱逐了埃吉纳人,通过抽签把他们的岛屿分给雅典人。敌人所受的苦难也给他们带来了些许抚慰。雅典舰队在伯罗奔尼撒半岛巡航,蹂躏了大片领土,洗劫乡镇和小城市。在陆上,他亲自率兵进侵梅加拉,给那里造成了浩大的破坏。如此一来,尽管伯罗奔尼撒人在陆地上给雅典人带来浩大的损害,但是他们自己也在海上遭受同样的缺失。本来他们是不可能把战争撑得那么久的,很快就得打道回府,如伯里克利所预见的那样。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席卷全城,夺走了城邦所有的花季少年,也耗尽了国家的力量。民众受到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于是把怒气发泄到伯里克利身上,就像癫狂的病人进攻自己的医生或者父亲那样。伯里克利的政敌让大家信赖,瘟疫是由于大量乡民涌进城里引起的。从前,他们住在宽广的乡间,唤吸着纯净自由的空气。如今,他们被迫暴露在夏日的高温下,许多人一起挤在狭小而令人窒息的空间里,成天呆在屋里无所事事。他们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位把大批民众圈在城里的人,是他让这些人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像牲口一样挤在一起,互相传染,既不能给他们变换居住环境,也不能让他们出往透口气。
XXXV为了对这些灾难做些补救,同时也给敌人找些麻烦,伯里克利组织了一百五十艘战舰,配备了许多久经沙场的步兵和骑兵,整装待发。他们军容雄壮,极大鼓舞了自己的公民,也给了敌人不小的震动。人员配备完成,伯里克利登上战船。此时日食发生了,突然间天昏地暗,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认为这是个大凶兆。伯里克利看到舵手惊慌失措,便拿起自己的斗篷遮住他的脸,然后问他这样可不可怕。他说不可怕。“那么,”伯里克利道,“日食除了遮光的东西比斗篷更大外,和这有什么不同?”这是哲学家给学生们讲课时讲过的故事。
然而,伯里克利此次出海动静虽大,却几乎毫无建树。他围困了圣城艾皮多罗,眼看胜利在看,却因瘟疫而功败垂成。瘟疫不止吞噬了雅典人,也传染了所有与军队有任何接触的人。他看到雅典人对自己非常不满,便尽量安抚和鼓励他们。但是他无法平息或缓解他们的怒气,也不能说服他们。最后,他们自由投票,收回权力,夺走了他的指挥权,并罚了他一笔款。关于罚款的数额说法不一,最少的说法是十五塔兰盾,最多的是五十塔兰盾。伊多米纽斯说案件公诉人是克利昂,帖奥普拉斯多说是辛米亚斯,本都的赫拉克莱德说是拉克拉提达。
XXXVI此后,民众再也没有找过他的麻烦。他们就像蜜蜂那样,奋力一蛰,把刺留在伤口上,气也就消了。但是他个人的麻烦却远未结束。他的很多亲友死于瘟疫,而长久以来他的家人与他离心离德。他的嫡长子桑提帕斯生性大手大脚,又娶了个同样败家的娇妻,她是艾皮吕科斯之子提桑德之女。伯里克利持家俭省,给他的零花钱很少,而且是一次给一点。他对此忍无可忍,有一天他让人以父亲伯里克利的名义向朋友借了一笔钱。那人后来来讨债,伯里克利不仅不还,还起诉了那个债主。桑提帕斯觉得自己受到了虐待,公开辱骂自己的父亲。他以讥笑的口吻曝光伯里克利在家里的谈话内容,以及他与来访的辩士和学者们的对话。比如有一次,他的父亲花了一整天和普罗塔哥拉进行了一场严厉的争论,内容是一个五项全能选手在无意中用标枪射死了帕萨洛斯人艾皮提莫斯,假如觅根究底,到底是标枪、掷标枪的人、还是这场比赛的负责人应该对这次不幸负责。此外,斯德辛布罗托还说,他妻子的那个丑闻也是由桑提帕斯本人传播出往的。这对父子之间的不和直到年轻人往世也没有得到化解。桑提帕斯死于那场大瘟疫。
这期间伯里克利还失往了他的妹妹和他的大多数亲戚朋友以及在治理国家事务中对他扶助最大的人。然而,他在所有灾难面前都没有退缩,也没有背弃自己的崇高信心,依然保持着他的高贵情操。没有人见过他哀伤或者哭抽泣,甚至也看不到他出席亲朋好友的葬礼,直到最后他失往了仅存的嫡生子。受此重击,他依然强作镇静,保持一贯的高贵风度。然而在他儿子的葬礼上,当他把花冠放在儿子的头上时,他再也无法自持,放声大哭,泪如雨下,这是他一生中从未有过的。
XXXVII伯里克利被免职后,城邦检验了所有将军领兵作战以及演说家处理国家事务的能力,发现无人拥有足够的分量和威信担此重任。民众懊悔失往他,于是把他重新请回主席台,还恢复了他的将军职务。然而,他却躺在家里心灰意冷,沉浸在丧子之痛中。阿尔基比亚德和其他朋友说服他来到民众面前,大家一见到他,立刻向他致意,为他们过往的忘恩负义向他致歉,他也重新履职。他当选将军后,要求取缔从前他所制定的关于非婚生孩子的法律,以免他的姓氏和世系因为没有合法的继续人而绝灭。
这条法律的背景是这样的。如前所述,在伯里克利权势熏天的时候,他是有婚生孩子的,因此提出一项法案,规定只有父母双方都是雅典人才可以算作是雅典公民。这之后,埃及国王送来五万梅丁诺小麦,作为给雅典民众的礼物,这些小麦将在雅典公民中分发。这时因为这项法令,许多有关合法身份的诉讼出现了。这类案件此前不为人所知,从未受到关注。许多人蒙冤,有近五千人被定罪,售卖为奴。那些经受住检验,作为纯正雅典人记进政府花名册的人数,一共是一万四千零四十人。
说来也怪,一项针对如此众多民众的法律就这样被制定它的人取缔了。眼下发生在伯里克利家里的灾难冲破了一切阻力,为他赢得雅典人的同情,似乎他的缺失和不幸就是对他从前的高傲自大恰如其分的惩罚。他们认为他的不幸遭遇值得同情,甚至为天道不公而感到愤怒,他的要求并不过分。他们批准他将庶出儿子录进户籍,承袭他的姓氏。此子后来在阿吉诺赛打败伯罗奔尼撒人后,同其他将军一起被雅典民众处以死刑。
XXXVIII大约就在他的儿子获得合法身份的同时,瘟疫袭击了伯里克利。开始时症状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强烈,而是哩哩啦啦,反反复复,一点一点地消耗着他的体力,也侵蚀着他那颗高贵的灵魂。帖奥普拉斯多在他的《品行论》中探讨了人的性格是否会随环境而改变,以及他们的品行会否因身体的病痛而受到骚乱,偏离道德准则。据他记载,在伯里克利生病的时候,有个朋友来探看他,伯里克利向这位朋友展示了一块女人们挂在他脖子上的护身符。看来他确实是病得不轻,才会有这种荒诞之举。
在他弥留之际,雅典的头面人物以及在这场瘟疫中幸存的友人围坐在他的床边,谈论着他的崇高品德和无上权威,历数他的文治武功。作为主将和战胜者,他至少建立了九座纪功柱,为国家赢得了荣誉。他们就这样相互交谈着,仿佛他已经听不懂也听不到他们的话,完全失往知觉。然而,他一直都在听着,一句都没有漏掉。突然他开口说话,说他感到大惑不解,为什么他们只关注和颂扬那些仅凭运气也能得到、同样发生在其他将帅身上的东西,却只字未提他此生最卓著的成就。“那就是,”他说道,“没有一个雅典人因为我的原因而穿上丧服。”
XXXIX他确实是一个值得我们高度赞赏的人物,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为人公平而慈爱,这一品德在个人的沉浮和历次政治危机中从未改变。而且也因为他具有高贵的品德和高贵的情操,尽管手握重权,他却从未受忌恨心或仇恨的驱使率性而为,也从未把任何对手当做自己不共戴天的死敌来对待。在我看来,只这一项就足以使那个本来略显稚嫩和高傲的绰号变得恰如其分,实至名回。在身居高位、权势熏天的时候,他依然如此沉静,一尘不染,“天神”的称号当之无愧。依据我们对天界的理解,天神是众美之源,完美无瑕,所以才有资格君临天下。诗人们用一些无知的想象来混杂视听,却不能自圆其说。他们确实说天神的住处清静安详,远离尘嚣,风雨不动,永远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中,似乎这种环境才是幸运的不朽神灵最喜欢的家园。与此同时,他们又把众神描绘成紊乱不堪、布满愤怒、怨恨和其他种种情绪、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的东西。不过,这个问题似乎更适合在其他地方讨论。
伯里克利往世后雅典政局的转变使人们很快就对失往他有了切肤之痛。那些在他活着的时候因为他的崇高威信使自己相形见绌而憎恨他的人,在他谢幕之后,试遍了其他演说家和政客,一致公认,没有人能像伯里克利那样,貌似高傲实则无与伦比地谦逊,威严的外表下包躲着一颗热人的心。他那招人憎恨的独断专行的权力,曾经被视为专制独裁,如今看来却是国家安全的中流砥柱。他曾经加以打击和抑制、防止其泛滥恣肆的种种贪腐和罪责,在他往世之后便如决堤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
注释
①伯里克利生于公元前495年,公元前461年放逐齐蒙,成为雅典无可匹敌的领导人,开创了雅典全盛时期的伯里克利时代。公元前429年死于雅典大瘟疫。
②雅典有9名执政官,包括首席执政官、王者执政官和军政官各1人,司法官6人。最早这些职务为终身制,后改为10年一改选,再后来每年一改选。
③指第二次神圣战争,发生在公元前449年至448年,是伯罗奔尼撒战争的前奏。
④现有伯里克利在阵亡将士葬礼上的讲话存世,是阐释民主精神的名篇。
⑤普吕塔尼斯议会就是梭伦创设的四百人议会,后增加到五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