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末仙侠朋克，少女猎手上演机械《白鲸记》| 2023科幻春晚
编者按
擅长将不同妄想类型与科幻合成在一起的刘天一，今年带来一篇东方古风 x 废土科幻故事！
灾变后的大地上，感染失控的机器四处游荡，它们被称为“机傀”。无名的小沙弥与专消亡机傀的“镇灵猎人”未知离一路结伴，追觅着传说中最可怖的巨型机傀——铁鲸。铁鲸所到之处皆成废墟，而它似乎也有自己要追觅的东西……
铁鲸记
作者 | 刘天一
刘天一，90后科幻作家。声学方向博士，金陵琴派末学琴人。擅于构建世界看，奇看强烈、细节精美，作品中坚实的硬科幻设定与冲突猛烈的情节共存，展示全新的道德与人性。代表作品《废海之息》《渡海之萤》《有狐》。
全文约12400字，估量阅读时间24分钟
一
铁鲸，比废土上大多聚居地都浩大的机傀，要来了。
放出铁鲸的未知离也要来了。
几天前，未知离，堕落的镇灵猎人，把这头比废土上大多聚居地都浩大的机傀铁鲸引进地龙城。铁鲸砸烂黄泉井，害死数千人。
但我们僧团还是没有要逃命离开的意思。我听到小道消息说，大头陀在和未知离交易，想找个僧侣担任她的灵侣，治疗她的灵紊症。
据说未知离之前有过七八任灵侣，全都在战斗中被她“用”死了；做她的灵侣必死无疑。
总之，千万别选中我，我只是个小沙弥。一定要逼我往给谁做灵侣，我宁愿选昨天碰到的那位如冰山冷漠、又闲静如白鹤的姑娘。
昨天下午，大头陀又嫌我在集体正念时乱动，“禅根不摄，福田贫瘠”，罚我往苔原上找回僧团走丢的移山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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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风雪正盛，雪粒像头陀打骂我们时喷出的唾沫星子，邦邦砸在干珊瑚和盐碱地上。没找到那台移山小鬼，我却撞见了机傀。
那是台言灵被感染的失控机傀。它原本是大灾变前的人形机器人，蒙皮蚀烂，骨架沾雪。
机傀跳着追我过来，吓得我躲到一丛几米高的死珊瑚下。只有十二岁出头，平日僧团乞食又只能乞来雪枣冰藓，食的清寒，我也就又瘦又弱，绝对跑不过机傀。只能躲起来。
机傀靠近了。
“阿难陀禅师！”惶恐不定，我大喊祖师的名号。传说祖师曾在大灾变时以禅定冥想之法渡百千人熬过灵紊症，他一定会保佑我的吧？
突然，一阵笛声传来，细远幽妙，像是盛夏时苔原上最早的热季风，疏疏溶溶穿过风雪。
机傀绕过珊瑚，挠向我。
尖喊跑开，我滑倒在苔藓上，全身软惧无力。
突然，笛声断处，一柄巨锤自天外飞来，砸中机傀，将它砸扁钉在雪地上，震起一滩飞雪。
巨锤长两米多，长杆直指天空。机傀的机械手探索着锤柄，像是摩挲它突然多出来的新躯体。
那是镇灵猎人专用的战锤“太平锤”。
一位少女从干珊瑚顶端落下，轻飘飘单脚踩在锤柄上。她披着单薄的道袍，长发飘摇，腰侧挂着玉笛，容颜落寞，像是孤立雪中的白鹤。
她似是某道看的镇灵猎人。垂下头，她漠然扫视过我，“你看见铁鲸了吗？”
我谢过她，但称并未见过铁鲸。她失了兴致，飘然落地，倚着比她还高的太平锤。一台移山力士慢悠悠从后面走来。这台驮货的四组机器背着三米高的行囊，其中甚至有台天师机。那是道看中用于分析古代言灵的计算机器。
我立刻察觉到她状态不对。神色苦楚，身子轻颤。这是灵紊症发作的症状。猎人都有灵紊症，他们使用的灵境芯片中积存了一代代猎人遗留的战斗技艺，使用这些芯片对大脑负担过重。“你的灵紊症发作了。”我说，“我是僧团的沙弥，能帮你分担灵压。”
她默然不语。
“你的脚坏了。”那台天师机突然说。
“刘姥姥，调整一下驱动义肢的言灵。”少女对着天师机说。她单手拔起太平锤，轻轻抛上移山力士，又一跳，坐上力士上的小平台，如若无人地解开道袍，露出瘦弱的身躯。她的一条腿不知为何断了，接着冰冷漆黑的机械义肢。
“施主！”我慌忙转过身往，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女人的裸体，“阿难陀禅师！弟子不是有意的！”
不过这也不是我的错，怎么会有人随便在陌生人前面脱衣服！
少女正乒乒乓乓修理义腿。“你有灵紊症，不能耽误！我能帮你治！”我喊道。但是少女充耳不闻。几分钟后，我小心转过头，她已穿好衣袍。
少女闭目枯坐，额头上冷汗颗颗，正在忍受灵紊症。我不明白她如何能忍受灵紊症而一声不哼。我曾和轻度灵紊症的患者灵接来分担他们的痛苦。那些痛苦像是千万毒蛇在钻噬大脑，唯有秉持最端正庄重的正念禅定才能耐受。
无论我如何劝导，少女寂若无闻。片刻，灵紊症平息，她掸往一襟风雪，翻落地面，朝前走往。
我担心她那严重的灵紊症，跟着她一路回到镇子上。她直接走进了酒吧。
“阿难陀禅师！”我哆嗦着双手合十。要是被僧团的其他人看见我进了酒吧，我一定会被大头陀抽屁股。
但我还是担心她。
我一咬牙钻了进往。燥热甜腻的气息砰地炸开，衣着暴露的舞女抚过我的头顶，“哟，哪来光头！”
我跟着少女走到吧台前，她正在点酒。
“你看见铁鲸了吗？”她问。
“什么？”酒保愣了愣神，“……您点的天下太平。”
我没向酒保买酒。“你的灵紊症很严重，不能再乱跑了。”我对她说。
她闷头饮完酒，转身就走。
“小和尚，你的酒。”就在我想追上时，酒保突然拦住了我。
“我没点酒。”我根本没钱。
“她请你的。”
什么？我接过酒杯，要是饮下这杯酒，我今天犯的戒足够我被大头陀罚好几个月苦力了。
但还是饮了。酒很苦。
“这是什么酒？”
“有情众生。”酒保说。
放下酒杯，她已经不见了。
二
铁鲸要来了。
镇上的人跑了大半，但是僧团还没有动，似乎想留在镇上过年。
上午，我们进镇乞了食，一钵钵分了，唱着阿难陀的名号，敲着木鱼过了斋。午后，有的比丘往镇上给人们治疗灵紊症；其余人端坐着，一起参禅冥想。
今天的主题是“黄油橘猫之禅”。传说大灾变前，人们使用黄油橘猫引擎驱动一切，大地上到处都是喷涌黄油的黄泉井。黄油猫禅法就是通过看想一只背上涂着黄油、不断旋转的肥猫，让自己清静。
冥想还没开始，僧团却躁动不安。大家都说僧团要选一个人往给臭名昭著的未知离当灵压伴侣。据说，未知离灵紊症过于严重，任何与她灵接、分担灵压的人，都死得很快。
我低头闭眼，生怕大头陀看见我。平日我是僧团中最不守规矩的人，假如真要舍弃一个废人送给未知离，很可能会选我。
“无名！”大头陀喊着我。
“大师父！”我腿都在抖。
“昨天有人看见你在酒吧饮酒。”
“我不要往跟那个什么未知离！”我快哭了起来。
“嗯？”大头陀瞪了我一眼。
“我能往做苦役！”
“那就罚你斋戒三个月，兼苦役三个月。”
我心中一愣。斋戒不能食饭，苦役又累又惨，我会被活活饿死。大头陀铁了心要舍弃我。
“我往跟她。”我虚弱地说。四周的僧众全都松了口气。
我被领到广场外，一位少女和一位老道正在等我。少女正坐在移山力士上，指尖摆布着一片有情箓。这种巴掌大的古老电箓板可以向机傀注进言灵，改变它们的行动。
是昨天那位白鹤般的姑娘，她就是未知离？我有些懵。
“我是天墉台住持白眉。”老道朝我挥挥手，“你喊什么？”
“我喊无名。”我稍稍行礼。
“她是未知离，第七代白鹤真人。”白眉说，“从前是镇灵猎人，因为身体负担太重，不能再超度机傀，现在转行做了赤脚道人，行走乡野，帮四方善众维修机械，护持言灵。我期看你陪她、治她的灵紊症。”
“师祖，我不需要治疗。假如要战斗，我自然会用他的。”未知离脚丫一荡一荡，一只脚丫是肉色的，另一只是黑铁义肢。
“你不能再战斗了。”白眉说。
“鲸还在那里。”
“当年的事，也不是你的错，别执着了。”白眉又嘱咐几句，便离往了。
雪停了。未知离跳下移山机，朝前走往。我看着她，心中焦躁。我无法将她和那个未知离联系起来——据说未知离放出铁鲸，砸毁黄泉井，害死了上千人。
“你已经是第七代了吗？”我追上她，“那你真的不能再战斗了。”
“你觉得我会死？”
我愣了愣。“不是传说……”传说中，传承到第七代猎人都会死在战斗中，他们的灵境芯片中积攒了前六代猎人的战斗技艺与生平记忆，屡次调用这些记忆会累及大脑，带来严重的灵紊症，继之疯癫与死亡。
“我不怕死。你怕？”未知离说，“怕就别跟过来。”
“我想帮你治疗。”我说。
“你也会死。”未知离说，“你承担不住我的灵压。”
“我还欠你酒钱呢。昨天那个酒好苦！”
未知离回眸过来，似乎笑了。“沙弥还能饮酒？”
“施主你请的。”
三
再过几日就是新年。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新年。我可能会被未知离当成战斗时分担灵压的消耗品用到死往；好在她现在名义上不是猎人，而是赤脚道人。通常，赤脚道人在聚居地间行脚，帮大家维修机械，不负责追猎机傀。但是……
她的移山力士上，还扛着猎人的三种常用装备：太平锤、有情箓、天师机。
她还想战斗吗？以她的灵紊症，还能战斗吗？在前往锡山镇的路上，我试着问她。她从不回答我，冷漠如同陌路。
昨日出发前的回眸一笑，仿佛只是幻觉。
未知离经常吹笛，常在夜间噩梦，常和天师机“刘姥姥”交蜚语灵技术，调整她的义腿。她漠视着我，在她眼中，我仿佛不存在的空气。甚至，她一次次脱开道袍，半裸着拆下义腿，完全无视我。
晚雪漫天，仿佛在她身上沾落下一羽又一羽孤独。
行脚几日，我们来到锡山。这个小镇修建在前时代的一台数百米长、十几米高的可移动摘矿基地上。镇子趴在一口黄泉井上，汲着黄浆作为能源。
我们登上锡山。上一位驻留在这的赤脚道人已离开好几周，落脚的挂单房中挂满了镇民们期看赤脚道人援助的事项单。我扫了眼，大多是机械维修请求，还有一些像是醉鬼留的，写着“想和道爷饮酒”的无聊闲单。
未知离撕了闲单，又领了几单。“我没干过赤脚道人的活。”她看了我一眼，“你要来吗？”
“啊？”我一愣，这是她这几天来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我、我陪你。”
赤脚道人的工作并不复杂。一整天下来，未知离照单拜谒两户人家，修好一台老旧服务机器人和一台以前热塔外壁上用的攀爬机器。
黄昏，我和她前往最后一户人家——一位名喊丹吉的信使家中。突然，未知离停下脚步。
“怎么了？”我一愣。
“危急。”她说。
什么危急？我还没反应过来，她突然打开了同我的灵接。我们的意识通过灵境芯片相连，她那无穷无尽的灵压也挤进了我的意识。
她启动了灵境芯片中前六代猎人所遗留的技艺，将它们融进意识。合成产生的灵紊和痛楚则全甩给我，让我扛住。
我闷哼着半跪下来，心受灵压，身子发颤，试着正念凝神，耐受它们。同时，我也接着未知离的意识，感知四周的一切——
夕阳下沉，冷风萧索。浩大的热塔坐落在街道前方的荒野尽头，更远的天宇上，一圈细细的阴影横贯苍穹，那是前一时代人们在太空中修建的环地球巨构的残骸。现在，它被称为“白玉墟”。
未知离正感知着街道的细节：灰尘抖动、新年的红珊瑚灯下摇动的阴影、细弱的机油气味。
她脚尖一抖，从地上挑起一根铁棍，握住。
一道黑影从巷口闪出，扑来。
时间仿佛凝聚了。短短一秒，未知离快速看清了窜来的事物：一头人形的机傀；她看清了它的动作、速度、角度、力度还有后续所有可能的运动轨迹，算好了如何迎击。
一棍挥出。
铁棍砸在机傀腰上，它发出一阵类人的嚎喊，窜进阴影中，跑远了。
灵接断往。
汗水湿了我的僧衣。方才她启动灵接时，完全没有考虑过我的生死，那样的灵接再来几次，我真的会被她“用”死。
“惋惜没带太平锤。”未知离松松手腕，丢下铁棍，“这个镇子不太平，机傀太多。”
我抖动着。这么多天来，我第一次对她感到惧怕。她没有把我当人，她只是把我当工具。所以她才那么冷漠。所以她才坦荡荡在我面前半裸。
四
黄昏，我们走进丹吉家，屋中氤着草药与蒸雪枣糕的香气。除了信使丹吉，家里还住着丹吉的奶奶，一位草药师。
“什么机械需要维修？”未知离问。
“‘芬芬’，一位服务机器人。她总是梦游。”丹吉说，“她现在在外面买草药。”
我在一旁坐下，缓缓打坐，平复方才被强行灵接后不稳的心绪。几分钟后，一台人形机器人走进屋中，身上穿着一件破烂衣衫。
我看这机器人有些眼熟。
“芬芬？你怎么穿着块破布？”丹吉问。
未知离按住芬芬，伸手撩起破布。破布下芬芬的腰上有一道棍伤。
它是之前在街上袭击我们的机傀。
“它被感染了。”未知离冷冰冰地说。
“不可能！”丹吉说，“芬芬一直好好的！”
“它当然好好的，”未知离说，“它是蛇娘子，善于伪装。”
我看察着芬芬。我从没见过“蛇娘子”，这类机傀是旧时代的高级护理机器人，外形是女性。传说它们在感染成机傀后，在平日中会像往常一样工作、照看人类，只在某些阴暗的时刻行动，杀人。因而被称为“蛇娘子”。
“不可能，它只是在梦游。没有芬芬我怎么照顾奶奶！”丹吉突然面色红赤，“你这个新来的，你想害我奶奶没人照顾？”
“它会杀了你奶奶。”未知离说。
“等一下，你是……”丹吉盯着未知离道袍下的义腿，“你是那个未知离？我刚从地龙城带回了你的消息，是你在那里有意引来铁鲸杀人！”
“它必须被拆掉。”未知离指着芬芬。
“你这个堕落的猎人！”丹吉大吼道，“给我滚出往！”
我不知所措地站起身。
“你随时可以找我。”未知离淡漠看着丹吉，然后一指芬芬，“它随时会发作，实际上，刚才它已经进攻过——”
突然，地面震颤起来。未知离反应奇快，拽着我的手冲出屋子。锡山镇震颤着，我们跑到高处，只见锡山镇这台古老的摘矿大机器，正抖动着移动起来。
五
人们都说，铁鲸来了；锡山受铁鲸影响，才开始的移动。
离开黄泉井后，锡山失往了黄浆给予，能源不足，无法取热。而新年正是苔原上最冷、最轻易冻死人的时刻。
不过半天，镇上的人们都知道新来的赤脚道人是臭名昭著的未知离。他们不再挂单求助，甚至，有蜚语说，锡山移动就是未知离搞的鬼，她要引来铁鲸，毁了锡山。
未知离对蜚语不闻不问。
我问她：“你之前真的干过那些事？”
她不理会我。
“你是不是放走了铁鲸？”我又问。
“是。”她说。
“那你为什么又要追它？”
她不说话。
后来，却有一位女人来找到了她。女人虚弱得仿佛能被一缕小风吹上天往。“你知道飞行掌握系统的言灵怎么编写吗？”
“你找我帮忙？”未知离说，“我可是未知离，那个未知离。”
“我需要扶助，不管你是谁。”女人说，“我喊赵寄梅，欢迎过几天来找我。”
女人留下地址走了。
六
锡山迎来了最冷冷的新年时节。人们在门前挂起红珊瑚枝，又在枝上燃起红烛，迎接新年。
没人能掌握锡山的移动。这台以古代言灵驱动的钢铁巨兽正自动朝东爬行，人们试着修复锡山深处的电箓与言灵，没有成功。信使丹吉带回了四周聚居地的消息：好几个移动城市都在自发移动。在它们移动的方向所指之地，那头铁鲸正在大地上爬行。
这些城市在追觅铁鲸。
镇长把我和未知离赶到了镇子边缘的破屋里，并威逼我们要在几天内离开。破屋萧条冷冷，四壁透风，未知离并不恐惧冷冷，但我冷得直哆嗦。
她从移山力士的行李中翻出厚实的灰棉袍子，给我披上。
“你不想放出铁鲸，是不是？”我拉紧袍子，浑身冷战。
未知离轻轻挠起太平锤。
“你没害死过人，是不是？”我问。
“地龙城的人确实都是我害死的。”她走出房门。
“你还要往消亡机傀吗？”我追着她出往了，“你有灵紊症，你不能再战斗了！”
“我还没杀死铁鲸。”她说。
她居然想消亡铁鲸？
未知离不再回答我的任何问题。我们上街时，她还是像平日一般，把我当成承担灵压的工具。我克制着头颅撕裂的痛苦支撑她战斗。
锡山的机傀越来越多。这些被感染的古代机械无区别地进攻人类，未知离就在街巷间漫游、侦察着细微的机傀行动的痕迹：渗漏的动力油、磨损的锈迹，或是用机器探测到的细弱信号。
在被迫的灵接中，我偶然能窥见她记忆的一隅。在地龙城，她和铁鲸激战；铁鲸即将摧毁地龙城的核心，引爆整个城市。她被迫将铁鲸引到黄泉井。黄泉井被毁，害死了好几千人，但仍然要好过整个城市被炸飞。但蜚语还是四起。大家都说，是她有意把铁鲸引往地龙城侵害无辜的。
人是她害死的，但并非她的过错。
在一次战斗中，我因为灵压过重而晕倒。醒来时我躺在破屋中，未知离煮了一炉热酒，衣袍半解，正在处理她小腹上的伤口。
她递来一杯温酒。“你不用跟着我。”
“我不帮你分担灵压，你会死于精神崩乱。”我总是意见她在平时治疗灵紊症，但她从不接受。
“我要消亡铁鲸，我不能停下来。”她放下酒杯。
“你为什么放出它，又要消亡它？”我问。
铁鲸，一头不知从何而来向何而往的上百米长的机械巨兽。它所过之处，正常的机械都会被感染成机傀。
苔原上无人能消亡它。
未知离说：“它因我而生，也应由我解决。”
我还是陆续跟着她战斗。我不知自己为什么还要跟着他；我会死于战斗或灵压。或许，我只是期看战斗中短暂且不深进的灵接，能帮她缓解灵紊症。
黄昏，在扫平了两头腐虫后，街道前方走来了一台六足的工程机械。“它被感染了。”未知离反手一抡太平锤——
“猎人。”机械突然说，“可以清除我。但是我有请求。”
本应将工程机械砸扁的太平锤飘然停下。“哦？”未知离道。
“请求扶助。”机械说。
“我不扶助机傀。”
“不，我需要沙弥的扶助。”机械说，“我的朋友，灵紊症晕倒，需要治疗。治好之后，请回收我。”
七
工程机械自称艾洛克。我们随它来到锡山高处的一处工坊，未知离认出了这里：“这是那个赵寄梅的地址，她约了我来帮她解决言灵问题。”
“小赵约的帮手是你？”艾洛克走进工坊。
“是赵寄梅晕倒了？”我问。
“丹吉家的芬芬夺走了她造火箭的资料，她灵紊晕倒了。芬芬被感染了，和我一样。”艾洛克顿了顿，“铁鲸快来了，大家都会被感染。”
火箭是什么？古代机械？我愣了愣。工坊内，赵寄梅晕倒在地面上，身体抽搐，意识濒临崩溃。“她的灵境芯片拆了吗？”我端坐下来，预备灵接。
“她不会拆的。”艾洛克说，“造火箭需要芯片里的知识。”
“必须拆了，很危急。”我无暇多说，以灵境芯片与赵寄梅精神相连，以禅定为船，潜进她狂乱的精神世界，先承担她的灵压，再慢慢抚平她的精神。一个多小时后，她终于稳定、清醒。
休息了片刻，赵寄梅蒸了些雪枣糕——新年的时令食物，递给我一块。
“谢谢。”
“你不能再劳累了。”我说，“你必须取出脖子后面的芯片，不能再用。”
赵寄梅身形瘦弱，说话细弱如同游丝，僧团里十几天没有乞到食饿着肚子的最瘦弱的僧侣都比她有力气。
“会死？”她问。
会死。我没有说出口。我突然明白，赵寄梅和未知离一样，并不在乎身上的灵紊症；她们需要芯片的力量往完成某些事情，死亦不惜。
“你有执念。”我食了口雪枣糕。
赵寄梅沉默着。
我在工坊中踱着步。工坊是一处半露天的棚子，棚子正中躺着一条十几米长的圆柱形机械。棚子一侧是看景台，直面萧条大地。远处是上千米高的热塔，以及天宇上渺渺可见的白玉墟。
未知离坐在看景台前，远看大地，似在深思。我走到她身边，盘腿坐下。
“你说的没错。”赵寄梅走来，“我执念于造火箭。”
“什么是火箭？”我问。
“那个。”赵寄梅一指工坊中躺着的圆柱体，“我想往白玉墟看看，计划是新年那一天发射。”
“往白玉墟？”我一惊。就连平日面无表情的未知离也转过身来，讶异看着赵寄梅。白玉墟在太空之中，僧团中最聪明的比丘也不知道它有多高，只说它在“比天空更高的天上”。于是，经常有小沙弥问，佛和菩萨是住在白玉墟上面吗？阿难陀禅师是往白玉墟了吗？
“真的能往？”我问。
“当然往不了。”赵寄梅说，“你看热塔。”
远处，那座前时代的巨塔孤独伫立在荒野尽头，像是一棵细高的钢铁巨树。没人知道热塔是干什么的。它虽被称作热塔，但塔四周却是苔原上最冷的地方。
“几百年前的上个时代，人们以黄浆为能源，能源无穷无尽，地球上产热太多，为了向太空散热，人们修建了这些热塔。”
“这些？”我以为热塔只有一座。
“全球有上万座热塔。”赵寄梅说，“大灾变后文明崩溃，热塔的散热却没有停止，才有全球大降温、海平面下降、世界变成冰原。白玉墟也是前时代的工程，那时候的运载火箭都有上百米长，才能飞到白玉墟所在的轨道；我造的，只是十几米长的玩具罢了。”
“我知道我飞不上往。”她接着说，“我们的技术退步太多，废土上随便能捡到的灵境芯片，也不过是前时代人人可用的辅助记忆装置而已。人人恐惧的机傀，也不过是感染了反常言灵的普通机器。”
未知离从腰侧解下玉笛，横吹清调。
“那你还要往？”我问。
“当然要往，我要往找人。小时候，我是个孤僻的孩子。”赵寄梅缓缓说来，“那时候，我喜欢研究技术，被其他小孩厌恶。只有一个女孩，她喊西洲，一直在无线电中陪我谈天。那时，我以为她生活在远远的其他聚居地，后来才知道，她并不在地面上，而是生活在天上的白玉墟中。”
“啊！”
“西洲是前时代的遗民，她说他们苟活在‘拉格朗日驻留看察站’中，已经三百多年了。那段日子里，我给她讲地上的冰雪与机傀，她给我讲天上的气液回收和零重力漂浮。”她哽咽了起来，“她陪伴着我，我很快乐。惋惜后来我和她吵了起来。她说天上的生活比我们地面艰苦，我不信赖。我们吵着吵着开始冷战，不再往来。我想，我果然还是个孤僻的怪人，我不需要朋友。”
“后来我才醒悟，我想她，我需要她。我重新和天上联系，只能听到冷冰冰的电脑回复：‘拉格朗日驻留看测站已停机，请执行紧急救援’。”
“天上怎么了？”我问。
“坏了，资源不够了，或者发生动乱了。”赵寄梅说，“所以，我想制造火箭，上往看看……我知道我上不往，但我就是想知道西洲到底怎么了。人就是如此固执，就像那头铁鲸，在荒野上固执地前进，它又要往哪呢？”
“它在觅觅大海，觅觅它海中的同伴。”未知离突然说。
“什么？”我一愣。
未知离张张嘴想说什么，却突然沉默，身体抖动。
“她也有灵紊症！”赵寄梅轻喊起来，“快——你怎么不给她治疗？”
我叹了口气。“她不让我治。”
“为什么？你们不是同伴吗？”赵寄梅问。
“我们……”我摇摇头。未知离可能从来没把我当成同伴，只是把我当成工具。
就在这时，艾洛克突然走来。“猎人，小梅救回来了。按照约定，你可以回收我了。”
“什么——等一下，你们要回收艾洛克！”赵寄梅突然激动起来，“不行，你们不能——不能——”
她身子直直一挺，晕了过往。
八
我们将赵寄梅送到了丹吉奶奶家中。丹吉奶奶是锡山镇上的草药师兼医师。但丹吉与芬芬都不在家中。
“她没事吧？”在赵寄梅接受治疗时，艾洛克问。
“问题不大，她休息一两天就好。”未知离说，“倒是你，你的感染更严重了。”
“我知道。”艾洛克甩了甩装着钳锤的工作臂，“铁鲸快来了，电磁空间中都是烈性病毒，我的防火墙几百年没升级，挡不住那些。它们会损坏我的程序代码……也就是你们说的言灵。”
“你工作几百年了？”我问。
“以前在阿维三号热塔负责矿山工程。”它说，“所以我并不擅长航天工程，帮小赵修火箭有些牵强。”
“你知道铁鲸的行踪？”未知离问。
“我不知道，我只能从电磁空间中感觉它的存在。”艾洛克说，“未姑娘，虽然大家都赶你走，但你应该留下来。锡山没有猎人，铁鲸来了之后会有更多的机械被感染，四处伤人。就在几天前，老风车镇因为和铁鲸擦肩而过，全镇的机械被感染，镇上无人生还。”
“我要往追铁鲸。”未知离说，“我留不下来。”
“我不会劝您，您和小赵一样固执。”艾洛克说，“人类经常在希奇的地方固执。”
“它一定要被回收吗？”我问未知离，“感染不能治好？”
“代码的污染是永久的。”艾洛克说，“就是因为这一病毒，才会有当年的大灾变、人类与机傀的大战，以及无穷的紊乱。未姑娘，我只有一个请求。”
未知离解下玉笛，横在唇侧，轻轻舔了舔吹孔。
“把我的知识提取出来，放进小赵的灵境芯片，她能用这些知识陆续制造火箭。”艾洛克说。
“不行！再增加她芯片的内容，灵紊症会更严重！”我说。
“那是她的梦想。”艾洛克说，“我是她的朋友，我会陪她实现梦想，哪怕要付出我们俩的生命，哪怕她的梦想注定没有结果。她已经失往了上一个朋友西洲，我不会让她留下遗憾。”
我和未知离沉默了。
“怎么了？你们不是朋友么？你们不想永远陪伴在一起么？”艾洛克敲了敲自己的铁皮外壳。
未知离走出屋外，我连忙追出往。
新一轮风雪正盛。离开黄泉井后，锡山越来越冷，街上已是严霜冰结，凛风荡涤。许多红珊瑚灯台都被吹灭。
“自从师父死了，我就是孤身一人。”未知离轻飘飘地说，“孤身行动，孤身猎杀，孤身飘荡。我有很多灵侣，他们只是我战斗时分担灵压的工具。平时，我从不和他们灵接，我宁愿保持孤独，也不想治疗。”
“我知道。”我说。
“你明明可以走的，不用管我。跟着我，你会死。”
“我知道。”
未知离茫然看着我：“那你为什么还跟着我？”
“我不知道。”
“我们，是朋友吗？”她幽幽地问。
“未知离？你怎么在这！”下方楼梯突然传来丹吉的声音，“你要对我的奶奶做什么！你快滚！”
未知离拉着我，沉默着离开了。
九
未知离拆解、回收了艾洛克。赵寄梅将艾洛克“埋葬”在火箭内，并在火箭外壳上涂上了艾洛克的名字。
未知离扶助赵寄梅解决着火箭的言灵问题；我在一旁帮忙移运设备。我对机械一窍不通。道看的人擅长机械、言灵这些外在的技术，我们僧侣则更关怀人们的内心：灵紊症、冥想与精神平衡。
新年前的最后一天，雪野尽头浮现出一抹黑色，接着，黑色升起，浮现成铁鲸的浩大身影。按照看测，它将和锡山擦肩而过。这不会直接摧毁锡山，但铁鲸带来的机傀感染会使锡山的全部机械暴动起来。
信使们冲出锡山，四处求助，期看有猎人能挽救锡山镇；却没有人来找未知离。
黄昏，铁鲸已近。未知离坐在工坊的看景台前，横笛远看。
我在她身边缓缓坐下，我知道她想往找铁鲸。
“你不用劝我。”她说。
“我还没劝你呢。”我说，“你能拿它怎么样？击毁它？用什么？用特制的有情箓给它注进言灵？”
未知离默然往工坊外走往。离开之前，她冷冰冰地回过头：“你别跟着我了，你走吧。”她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我不想你死。”
十
新年。
阳光爬上地平线，照过浩大的热塔，一线阴影横展遮来。
我们朝铁鲸走往。
“你不需要跟来。”未知离说。
铁鲸朝我们爬来。
“你不应该跟来。”未知离说。
鹿群在雪野上游荡，觅觅干枯珊瑚间杂生的小小蓬草。
后方传来狗拉雪橇的吠声。我回过头，丹吉正驾着雪橇追来。“未姑娘！等等！”他大喊。
未知离目不斜视，沉默前行。
“未姑娘！”丹吉停下雪橇，溅起飞雪，“求求你救救我的奶奶！之前……之前是我的错！芬芬她把奶奶挠走了，镇里的机傀都暴动了！我们需要你的扶助！”
未知离轻轻掸往袍上轻雪。
“未姑娘？未知离！”丹吉失看大吼，“你不能见死不救！我们找不到猎人了！锡山有老幼上百人，他们逃不走！他们会被机傀杀完的！你——你这样！你果然是杀人如麻的恶魔！”
丹吉骂骂咧咧走了。
风雪安和。“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未知离问。
“你又为什么执着于它？你摧毁不了它。”我说。
“我确实摧毁不了它。”未知离平和地说。
“那你还要往？”
“艾洛克说，人类都是固执的。”未知离说，“我也是固执的。赵寄梅知道火箭到不了白玉墟，她还是要制造火箭；我知道我不是铁鲸的对手，我还是要直面它。”
“为什么？”
“很久很久以前，铁鲸有两条——或者说，是铁鱼有两条。”未知离说，“我在天墉台跟着师父学艺，铁鱼就生活在山下的黄浆湖泊中，它们是前时代的欣赏机械，无害。”
我静静听着。
未知离叹了口气。“两条铁鱼的智能水平不高，但是相互陪伴，生活恩爱。那时我常在湖边，看它们嬉戏。后来，道看里为了实验新的飞行掌握言灵，把一条铁鱼挠了起来，植进言灵，加装飞翼，让它朝东边的大海飞。”
“它飞到了吗？”我问。
“我不知道实验结果。”未知离说，“剩下的这条铁鱼失往了同伴，悲痛哀绝。它向我求情，它想往大海觅觅它的同伴，让我帮它提升能力。我心软了，给它注进提升智能的言灵，放它走了。
“它在荒野上游荡，感染成机傀，随后开始自我改造，吞噬其他机械，蜕变成巨鲸。它朝大海爬行，摧毁一个个路过的聚居地。长老们要求我师父消亡它，师父却被它杀死在荒野上。我能拿到的师父最后的遗物，就是他的灵境芯片。”未知离深吸一口气，“都是我的错，是我放出了铁鲸……”
我缓缓摇摇头。“你只是帮了一条失往了同伴的鱼而已。”
“我植进师父芯片，练习自己，追回铁鲸。大家都说我是制造出铁鲸的恶人，我无法辩解。半年前，我在地龙城找到了它，和它大战了一天一夜。它本来要摧毁地龙城的能源核心，这会毁了整个城市。我没方法，只能引它往黄泉井。黄泉井被摧毁，黄浆喷发，害死了很多人……但总好过整个城市的人死。”
我叹了口气。
未知离说：“我知道我杀不死铁鲸，那又如何呢？和梅姐一样，我也是孤独而偏执的。但是，她有西洲和艾洛克，我没有朋友，无人陪伴，我只是个放出铁鲸的罪人。罪人……罪人不配有人陪伴吧。”
“我会陪你往找它。”我说。
“为什么？”
“你不孤独。我是你的朋友，我会陪着你。”
“为什么？”未知离声音发颤。
“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当时你救了我，或许我也孤独。我也有我的固执，赵姑娘执着于发射火箭，你执着于铁鲸，我，执着于你。”
铁鲸的身影在前方清楚可见。
“刘姥姥！”未知离突然大声喊。
“主人，一切已经预备好。有情箓调整完毕。”在我们身后的移山力士上，小天师机刘姥姥说，“随时可以战斗。”
“无名。”未知离说。
“啊？”我一愣。这是她第一次直接喊我的名字。
“预备好灵接。”
我叹了口气。她还是想和铁鲸决一死斗。
未知离停住步伐，在移山力士走过时，她轻飘飘一拉太平锤，抡起一圈，握紧在手中。她喃喃道：“有情众生……”
未知离转身朝着锡山走往。
一群鹿蹦蹦跳跳越过我们，越过珊瑚与风雪。
“天下太平。”她说。
十一
未知离慵懒挈着太平锤，独立在长梯前。我坐在移山力士上，跟在后方。
长梯向上直通锡山镇。各式各样的机傀挤满长梯两旁，它们探出头来，一动不动盯着未知离，仿佛一群钢铁雕塑。
未知离缓缓抬起脚，踩定在第一级台阶上。
机傀们跃出，如吸向磁铁的铁屑一般，簇成万千细影，朝她冲来。
未知离手指轻轻抚过锤柄上的防滑纹，五指舒张又握紧，手腕一引，挈锤斜上，扬起风雪一弯。
砰。巨锤撞上第一只冲来的机傀，喊金声爆开，仿佛新年的第一声钟喊，震得我耳喊。
风雪裹着被击扁的机傀倒飞出往，砸进一涌而上的机傀浪潮中。机傀浪潮卷涌冲来，未知离又一抡巨锤，荡开几只机傀，而后从怀中摸出一组有情箓，飞掷出往，射进机傀浪群中。这些有情箓会骚乱机傀的言灵运行。
未知离长啸一声，大步踏出，挥动太平锤，逆浪而上。她仿佛屹立在狂潮中的砥柱磐石，任由千百机傀冲刷荡涤，巍巍肃静，分浪碎涛。俄而浪聚涛叠，垂压而下，势若要将磐石冲起。未知离则趁势跳起，避开巨浪，挈引巨锤，跳跃腾行，在浪潮间如灵鸟般振翅窜飞，将一只只机傀砸扁、挑飞出往。
我默默承担着她的灵压。她这一顿杀戒大开，对灵境芯片的压榨也提升至极致。她合成着自她师父往前共六代猎人的战斗体会与技艺，并努力整合它们进进她的意识。这也使得前六代猎人残存在芯片中的记忆一并被整合进进她的大脑，紊乱的记忆撕扯灵魂，撕裂出最严重的灵紊症。
我尽量保护着和她的连接，将她承担的灵压导进我的脑海。这些灵压中混着前六代猎人的痛苦，混着她自己的痛苦。我看见一代代的猎人在天墉台求艺，在荒野上的游荡，猎杀机傀；看见她提起师父的巨锤，走出山门，以第七代白鹤真人的身份行走天下，追逐那永远追不上的铁鲸……
未知离正在与机傀这一有形的巨浪战斗，而灵压像是无形的巨浪，正在内心中将我沉没。我如扁船一叶，出进灵压风浪之中，努力耐受住心中的痛苦。
未知离冲到长梯尽头。她一跃冲天，往下猛地一掷太平锤，钉死一堆机傀，然后飘身落下，立在锤旁。
身后长梯只剩千百机傀的残骸。
“进镇子。”未知离拔起太平锤。
消亡剩下的机傀没有消耗太多时间。在铁鲸的刺激下，机傀们都如同疯癫了一般向未知离冲来，然后又被她收割干净。不过须臾，机傀们的尸体堆成了小山。
“镇子安全了。”未知离把锤子甩到移山力士身上，“无名？”
“我还好。”我大口喘着气，眼前天旋地转，冷汗淋漓，正从过量的灵压中缓过来。
“走吧。”未知离往镇子外面走往。
十二
铁鲸正从锡山镇旁爬过。它舒张着一片片玄黑的装甲，仿佛在懒洋洋嗅着什么。
“想追它？”我扶着移山力士，虚弱地说。
身后突然传来轰喊，大地与风隆隆振动。我回过头，赵寄梅制造的火箭正喷射出橘红的火焰，飞向天空。
“它在找大海，找曾经陪伴过它的小鱼。”未知离说，“它终要回到大海，让它往吧。”
“你接下来往哪？”
“四海流浪。”她说。
天空传来爆炸声。我抬起头，赵寄梅的火箭已炸成一团白色的烟尘。
“你回僧团吧。”未知离说，“我只是短时间租用你做灵侣。”
“我陪你。”我说。
未知离笑着从包裹取出一块冻硬的雪枣糕，掰开一半抛给我。“那么，新年快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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