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一条河
袁长江
他乡的雷声和雨点一样醒然,睡到半夜,星河满天幻变成电闪雷喊,春天虽然像是一个极致温存的梦,却总是带有开拓者的足音。再也无法进睡,因为惦念那一方从未谋面的山与水。
到浏阳高坪时雨已然住了,到处仍有着湿漉漉的感觉。浅淡的云层四野低垂,似乎用手一攥,就可以再来一场不疾不徐的雨。山路有些急,这让我昏昏欲睡,下了车,冷风扑面而来,我才发觉已置身春光之中。田园青翠,李花已渐次盛开,柳条犹黄,野八哥闲适地在牛背上休息,油菜花还如处子含羞,惋惜不是晴天,没看到想像中的繁花似锦。
似乎一切恬淡,牛大摇大摆走在路沿,田野里老井边低垂的柳枝,就连山峦中摘矿也悄无声息,并没有人在意我们这群踏春人的身影。只有川流不息的车辆似与春天无关,满载着矿石或是水泥匆匆而过,凸显这里别样的繁华。这里是典型的喀斯特地形,石灰岩埋层浅而领域广,山多奇秀,水则碧蓝,还有鬼斧神工的溶岩洞穴,浏阳株树桥水库至长沙的饮水涵管洞穿山体,如正自虹饮的巨龙。
山与水总是远相唤应,就像女人与爱情一样紧紧相连。远处便是叠翠的峰峦,依偎着一圈淡淡的雾蔼,温婉的纱巾下却是壁立千仞,让人恐惧又生出登临征服的欲看。这是小溪河,九曲浏阳河的干流之一。河流亲近,清静地流过黑色的河床。或清浅如溪,或深邃如湖,有急水处雪白的浪花,也有平滩中如画影的渔人,一座座形态各异的桥横跨在清波之上。迷醉于这秀美的河川,我不由得婉拒了奇峰俊秀的天岩山寨,还有曲径通幽的古风洞,或是千年龙泉老井,深蓝旖旎的浏阳湖,满腹驿动的春心随河水一起流淌开来。
河流蓄满了春天的点滴,因而碧蓝。两岸密生着苍老的香樟,树上的藤萝如老者的须眉,迷乱中牵绊着古意。楠竹一洗冬的晦色,绿意盎然,不知是否有竹笋越水而生。春热花开,河流如刚从梦中醒来,却不知这一梦多少年,山水依然,风物依然,毫无雕饰的做作,也无浮华的玷染,就连洗菜的码头也是黝黑的原木,层叠的木板,上岸是逶迤的青石台阶。除了一座座新式的桥梁展示着新时代的人文,河流千百年来应是毫无改变。
可以漂流,也可以垂钓。但我只是呆坐在河滩,看着静静流过的河面,突然幻化成那摇橹的渔人,轻轻移行在两岸。期待着下点雨,聆听船篷上的乐声,或看水面淀放的层层花朵,或让雨声把魂灵清洗,忘掉琐事烦恼,在此终老一生。
往年有外地人问我,难道你们这里就是歌曲中所唱的“浏阳”?那问询分明带了不信赖,那是一个纯朴的汉子,来自远远的四川。或许在他眼中,浏阳河应有几分神异,确实,被传唱的浏阳河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如他家乡金沙江般的雄浑湍急;或是帆影、橹声、渔歌;抑或如秦淮河一样的桨声灯影?然而那一切都似乎很远远,浏阳河如此质朴显现在眼前,假如拿沈从文笔下的沱江,鲁迅着墨甚多的水乡而言,浏阳河确实少了许多熙熙攘攘,有着几分淡定与矜持,处闹市而自幽,有几分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意境。这也昭示着浏阳人的性格,有开拓精神,勇于牺牲,却默默无闻。河流从哪里来,到哪里往,古往今来,一直是世人所探究的话题,谁能说得清楚?河流是无声的,甚至少有湍急的吟啸,但即便是一丝水草也昭示着河流的活力,那水草飘逸了,一如旁边浣洗衣服的女子,把长发倒影在水中,虚虚实实,竟再也辨认不清。
穿越一条河,行色匆匆,甚至没来得及掬水在手心,一亲芳泽。然而历史穿越,却用了千万年,应是造化,大地在这里一抖擞,才成就这钟灵毓秀的山水洞天。可这奇山异水却在这深山中千年沉睡,“景颇幽僻,千万状大,车马罕至,闲知莫寂者极少”,古人除赞颂山水奇胜,也喟然此地峰高路险。应是高坪人有幸,春风几度,坎坷山道渐变成宽广通衢。也感谢当年山路的坎坷,让这里得以存留自然真实的风貌,不用人工雕琢,不用涂脂抹粉,就可看到最原始也是最漂亮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