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宽容、理解和支持”，才能成就中国体育电影丨业内谈

截至发稿时，《中国乒乓之绝地反击》（以下简称《中国乒乓》）上映13天，票房九千余万元，相对影片投资来说，成果并不理想，但豆瓣评分逆势上涨至7.1，阐明看众对布满热血精神的中国体育影片仍然认可。目前在国内上映的体育电影，票房天花板是阿米尔·汗主演的印度电影《摔跤吧！爸爸》，票房接近13亿元，而国产体育电影票房最高的是陈可辛导演的《夺冠》，有8.36亿元票房。相比其他题材影片，体育电影似乎还没有进进国内的主流电影市场。从《夺冠》、《我心飞扬》再到正在上映的《中国乒乓之绝地反击》，近年的中国体育电影从剧本创作到拍摄，再到最后的上映，大多历经坎坷，为什么体育电影的创作会这么难？如何才能拍出市场欢迎的体育电影？新京报记者专访导演、编剧及专家，为中国体育电影创作把脉。编剧张冀从创作角度表达，体育片也要符合一般的类型法则，可以看作是战争片的变种，能够在极端环境下看到人性，最重要的还是写人。而在中国电影评论学会会长饶曙光看来，体育电影不仅需要电影人的努力，更需要社会各界特别是相关主管部门领导的宽容和支持，让电影回回电影。

——为什么体育电影创作这么难？——

涉及真实人物原型，剧本沟通磨合时间长

陈可辛导演的《夺冠》、王放放导演的《我心飞扬》以及邓超、俞白眉联合执导的《中国乒乓》，在上映前都经历过定档、撤档等风波，无论是前期筹备，中期拍摄，还是后期宣发待映，都历经坎坷。

这三部电影都有一个共同点——改编自真实事件，在现实中都能找到人物原型。《夺冠》讲述了几代女排人的拼搏精神，主要人物原型是女排传奇人物郎平；《我心飞扬》的主人公原型是中国短道速滑运动员杨扬，讲述她实现中国冬奥金牌“零的突破”的故事；《中国乒乓》故事背景则是1992年至1995年期间，中国男乒在起初不被看好的情状下，最终在天津世锦赛绝地反击的故事，人物原型是当时的国家乒乓男队主教练蔡振华，以及球员丁松、马文革、王涛、刘国梁、孔令辉。

中国体育电影的创作为什么这么难？很大程度上在于很难平衡电影中角色与现实中原型的关系。中国电影评论学会会长饶曙光对新京报记者表达，电影中一旦涉及真实原型，难免会碰到一些问题，“体育电影假如以真人为原型，一定事先跟原型有足够的沟通，同时要得到真实原型主管部门的认可和支持”。除了与相关部门进行沟通之外，创作者在前期剧本阶段也要经历长时间的磨合。

导演王放放和杨扬在比赛现场看看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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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心飞扬》导演王放放来说，创作最难的地方就是剧本。前期预备时他摘访了片中人物原型、冬奥冠军杨扬等人，聊了非常多的细节，比如杨扬的青少年成长，为何抉择滑冰这项运动，以及之后一步步走向赛场为国争光的过程。整个摘访继续了两三年，剧本经历了很长时间的磨合之后给杨扬看，杨扬又想起一些新的东西，再弥补调整，光是剧本就写了四年多。

《夺冠》的编剧张冀说，这个剧本特殊难写，创作了将近两年时间。剧本前期筹备时，张冀和团队分别走访了中国女排在福建漳州、湖南郴州和浙江北仑三个练习基地，听基地的工作人员讲老女排的掌故，看女排的练习环境，力图在时间和空间上接近人物。他还看了北京队的比赛现场和国家队的练习实况，看女排各个时期重要比赛的影像资料和纪录片，看既往女排相关的电影作品，比如《沙鸥》《排球之花》等，看所有能找到的女排文字资料。总之就是把市面上所有的资料都看过，把自己从一个普通的电视看众看成了半个排球迷，比赛里面的门路就都能看懂了。

竞技专业性强，拍摄难度大

体育电影本身都以一项体育运动为载体来进行故事创作，而体育运动具有很强的专业性，相比其他电影来说，在拍摄上难度会更大一些。

表现马拉松运动的电影《了不起的老爸》，导演周青元每拍一场戏，四周都会有十多个顾问，包括医学顾问、马拉松顾问、跑步教练，拍摄每个运动镜头后，就会问他们这样做对不对，有没有做到足够真实。最后一场“山城马拉松”，要争取到场地与人力来拍这场戏非常难，时间紧张、封路拍摄、调度好几千人。周青元说，因为马拉松不像摔跤或是足球有固定的场地，从左往右跑10秒的画面可能就需要一上午的时间来拍摄。

《了不起的老爸》中的马拉松赛事拍摄需要精美调度。

《夺冠》有三场重要比赛，第一场女排与江苏男排比赛是用传统的电影分镜方法往拍，当时只用了一台摄影机，一个个镜头往跟，拍了6天。第二场大阪世界杯比赛篇幅长很多，调了六台传统的电影摄影机拍中国和日本的女排之战。尽量让发球和得分镜头完全跟着当年的录像拍，但中间无法掌握。究竟球员无法重复每一球，每一个动作。最后拍2016年中国和巴西的女排大战时，还是用中日女排大战的拍摄方式，又调了6台机器和体育频道专业拍排球的摄影师，加起来12台机器一起拍摄。

拍摄《我心飞扬》前，杨扬给导演讲了大量短道速滑项目中的战术、法则，还邀请导演和团队看看了在上海举办的短道速滑世界杯。在导演王放放看来，《我心飞扬》在创作上有两个难点，一是剧本层面，另一个就是如何拍摄短道速滑比赛场面。

短道速滑的动作镜头并不好拍。导演不是要解决演员或者运动员怎么滑的问题，而是要解决摄影机跟运动员联动后怎么拍的问题，有些是通过特效镜头来完成的，有些是实拍的。在实拍时，最开始摄影组的几位摄影师想往掌机，但究竟短道速滑是一项专业性很强的运动，别说拿着摄影机在冰面上高速拍摄，就连穿着冰刀在冰面上站一会儿，脚都会麻，最后只能舍弃，找了三个省队的速滑专业运动员，花了三个月时间把他们练习成摄影师，让他们天天背着很重的摄影器材，在冰面上滑来滑往。

从表演到体型，对演员要求高

体育电影中的选角也至关重要。演员不仅要完成角色的塑造，还要在电影中表现出对于这项运动的熟知，找到适宜的演员不是一件轻易的事。

最初在选《我心飞扬》的女演员时，导演王放放定了几个原则。第一，要95后，因为短道速滑对于初学者来说，难度有点大，演员年龄太大的话，轻易摔伤。第二，体能要特殊好，要像运动员。第三，要特殊会演戏，能让看众激动。监制徐峥很尊重王放放给出的三个原则，但他又加了一条：一定得有配合度。因为在开拍前，演员得老老实实练习4个月，还得食胖，身材要像短道速滑运动员。有些女演员一听要增肥，就拒绝了。

有一天，导演王放放在一个综艺节目中看到了孟美岐，了解到她的人生经历跟奥运冠军杨扬的经历很像，比如她们两位都是很早就一个人为了梦想出往打拼。于是，剧组确定了孟美岐出演，让她提前进组进行4个月的练习，完全遵守运动员作息，上午陆地练习，下午冰上练习。

巩俐在《夺冠》中传神还原郎平。

为了出演《夺冠》中的郎平这一角色，巩俐提前数月前往女排练习基地和比赛现场，贴身看摩，细致揣摩郎平的动作、语言、神态，并把细节一一笔录在本子上。郎平如何竖大拇指、如何扶眼镜、如何拿笔等这些手势小细节的显现，巩俐都要挠得很准很传神。

为了演好青年郎平，白浪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减重足足30斤，以符合体型上的要求，并且接受了一个多月的表演和台词练习。同时，白浪还反复看看母亲郎平当年的比赛录像，研究从扣球动作到表情、庆贺方式等细节。

在《了不起的老爸》拍摄前，主演张宥浩拼命练习跑步，剧组找了非常专业的马拉松教练天天陪着他练，时间与运动的强度都非常大，最重要的是他要练跑步姿势，把肌肉线条都给练起来。尽管他在片中不是一个专业运动员，但他究竟是爱跑步的，要把那种真实展现出来。

——如何拍出好看的体育电影？——

拍体育场面像拍动作片，要“燃”

作为《中国乒乓》的剧本监制，张冀说，片中会有几场比赛，这符合一般的类型法则，而最后一场比赛是最重要的，“那场戏要拍得很燃，让所有人都有兴致，这是体育片成败的要害，那场戏是一个灵魂”。

与排球等大球运动不同，乒乓球场地小、运动领域有限，但在张冀看来，乒乓球运动同样可以展示得很猛烈。平时大家看转播，不太可能看到球员发球的细节，但电影摄影机是可以灵巧运动的，通过特写镜头、升格镜头可以看到如何发球，球的旋转、落点这些细微动作对张冀来说是很漂亮的，“乒乓球实际是非常要求脑力的一个运动，需要运动聪明，有很多排兵布阵，有点像孙子兵法，有时候要迷惘对手，在发球局上有不同的转变，让对手猜不到，这个是乒乓球运动的魅力，我觉得拍的时候会比现场更好看，不会逊色于（篮排足）大球，而且中国看众是很懂乒乓球的。”

2012年王放放拍摄了《许海峰的枪》，片中许海峰打枪的动作比较文艺，瞄准很久才打一次枪，所以电影拍得也比较文艺。但是，短道速滑是一种高速运动，高水平运动员一般10秒左右就能滑一圈，特殊是在弯道过程中，有很大的转弯，运动员在保持速度的同时还要保持平衡，有运动与力量的结合，拍出来就会特殊有速度感和刺激感。

《我心飞扬》拍摄现场。

在王放放看来，《我心飞扬》是一部体育电影，也算是一部动作电影，电影好不好看，取决于电影的视听语言能不能刺激看众情绪。拍摄一场冰上比赛，王放放要提前在工作室画好故事板。因为除了要拍摄冰面上的动作，还要拍冰场外教练、队友等人的反应镜头，冰上先拍哪些人，冰场外先拍哪些人，都得做好规划。因为涉及很多动态的东西，导演还不能完全靠画故事板来解决。导演团队还要提前五六个月，让特效组进来，将比赛中的镜头做成动画预览，用特效做出运动员三维模型，直接还原比赛，甚至演员表情都要做到还原。

王放放说，《我心飞扬》是国内第一部用商业手法拍摄短道速滑题材的体育电影，拍摄之前就把动作设计完，画成故事板，做成三维动画预览，“拍完之后剪得老快了”。

用情感驱动故事，在极端环境下写人性

对于创作了多部体育电影的编剧张冀来说，体育片有自身的魅力，可以看作是战争片的变种，是和平年代的战争片，能够在极端环境下看到人性。“写人永远是最难的”，张冀说，他们作为体育人是不一样的，把他们写出来，这部电影才成立，“光把事件、比赛拍出来，不能称之为体育电影，要用人的情感往驱动这个故事，我觉得这才是体育片真正的内核。”

《夺冠》中，张冀写了郎平和陈忠和两位功勋教练，也写了不同时代的女排队员。如何在有限的时空中做到人人都有戏，张冀的方法是围绕主题写人性。“电影最终要讲人，人物关系是一种戏剧关系，在分歧甚至是对立中反映人性，人物通过抉择形成性格，看众则通过人物反看自己。能够产生共喊就证实作品成功了。”

在张冀看来，《中国乒乓》在剧本创作上难度最大的也是人物。乒乓球作为国球，有非常辉煌的历史，要在这样的历史长河中截取其中一段来表现中国乒乓球的精神内核，最根本的是要表现那个时间段的乒乓人，最终是要还原到人。

演员阿如那在《中国乒乓》中饰演的乒乓球陪练形象血肉充足。

张冀说，对《中国乒乓》这样特殊写实的体育片来说，首先要在剧本、美术、表演、摄影等方面做到还原，但光还原还不行，一定要发明，发明自己的风尚和审美。在剧本方面，首先要依据真实的比赛，往还原每个阶段，因为剧本中的人物是创作的人物，他的精神是要在比赛中成长和完成的，最终是为主题和人物成长的显现往服务的，只是比赛很出色，很有悬念还不够，最终落定的还是人物，比赛和精神都达到高度统一的时候才完成了剧本的创作，这个必然是需要发明的，和真实的比赛不一样，有很多发明的人物的内心成长，主题在贯穿的过程中要得到升华。

电影人不要舍弃，需要相关部门的宽容和支持

在饶曙光看来，中国成功举办过奥运会和冬奥会，体育题材电影创作具有很大的空间，有很多人物和题材可以挖掘。体育题材电影应该比较轻易得到看众和市场的欢迎，过往我们国家也有非常优异的体育电影，比如《女篮五号》《沙鸥》等，印度电影《摔跤吧！爸爸》也可以给我们多方面的启迪。

《中国乒乓》是一部非常难得的体育电影，惋惜市场上遇冷。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结果，其实与电影之外的因素有很大的关系。饶曙光说，可能有一段时间，投资人不太敢碰体育题材，特别是以真人为原型的电影，但电影人不应该舍弃，绝不能以票房论英雄。上世纪80年代，电影界喊出一个响亮的口号，“电影就是电影”。不过，眼下的电影创作会受各种因素影响，饶曙光期看电影题材所涉及的领域、行业，能够更多以电影的、专业的眼光来看待电影，能够更加宽容电影，为电影的发展发明更好的舆论环境。

“体育电影不仅需要电影人的努力，更需要社会各界特别是相关主管部门领导的宽容和支持”，饶曙光说，电影行业期盼体育主管部门能够更多地理解电影、尊重电影、尊重电影人的劳动，以更大的宽容和宽容来对待体育题材电影的创作，为体育题材电影发明一个更好的社会环境。事实上，中国电影要想实现可继续繁华发展，要想从大国走向强国，不仅需要电影行业自身的努力，苦练内功，提升水平，发明出更多好作品，同时也需要社会各行业、各领域的宽容，形成有利于电影发展的舆论环境、社会环境。

新京报记者 滕朝

编辑 黄嘉龄

校对 翟永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