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喊“既丧也热”?岁末播出的《装台》便是这样的例子
有一个感觉喊既丧也热,是从许多时髦日剧中流淌出来的调调。很多人追得欲罢不能,实是因为,“丧”与“热”看似一对矛盾组合,却其实很贴合普通人活在世间的感受。与之共情,因为在里面认出这就是自己正在过的生活。
当然,不只是日剧,凡是能在里面唤起这种感受的剧,大抵都能赢得共喊。赶在2022年终播完的《装台》,便是这样的例子。在一个始终没有摆脱疫情疑云的特殊年份追剧,其实有着特殊的意义。追剧人既想通过剧情,转移一下对疫情的恐慌;另一方面,也期看在剧情的转折当中,找到不确定生活中的一个挠手,或者得一杯慰藉。没想到,一年追来追往,最后是在一部陕味的《装台》剧中得到治愈。说出这个评判的,不是我,而是一个爱追剧的东北朋友。我和她口味接近,又互相影响,年初到年尾的追剧路上相伴相随,连弃剧的节奏都格外默契。都觉得,年初的《新世界》中,起头的“小红袄”悬念确实勾人,但终挈不住往百十来集奔的烂尾剧情。到头来连那刻意营造的旧北京街门巷道都看着假假;中途又追上沪味儿的《瞄准》,看两个神枪手炫自己的枪法技艺。当最终发现,原来绝顶高手的射杀技,最终也得靠一个神乎其技的高空抛绳,完成正义一方惩恶救人的使命,已无力吐槽导演的脑洞太大,倒是格外同情里面认真演戏的黄轩,到底怎样才能把如此儿戏的情节完成得不出戏。虽说面对旧世界的传奇,得答应编剧有某种夸饰想象,但无数个这样的大剧长剧都这样高开低走,到底看不尽意。惟有《装台》,中间虽也有一些不怎么招人待见的人设,有剧情发展中的急缓问题,但架不住生活的热气从剧中扑面而来,也就情愿浸在其中悲悲喜喜。33集的长度终觉得没看够,大唤小喊快拍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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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看说,对这部剧的评点与催热,几乎用不上专业的剧评人,因为普通人自动上线评点,已做了许多专业媒体人该做的普及。喜欢八叔/疤叔却不知演员是谁,立马有人给你来一篇有关八叔饰演者的介绍。喜欢里面舞台上下萦绕不往的秦腔,立马有人列出里面出现的剧目与人物命运的对应关系。舞台上反复出现的《人面桃花》,刷新不少剧迷对陕西剧种的认知。以前外地人觉得陕西只有秦腔,而秦腔就是靠吼,没想到还有如此婉转媚人的碗碗腔。顺子偶然会哼几句秦腔《祝福》,戏词也跟他那时的心绪很叩合。剧中人物都用陕普说台词,很多方言词汇直接就用。于是便有好事者,用西安话十级考的方式,将这些方言用语做着普及,连我,都非常自甜情愿地为友人普及了一些词汇的微妙之意。连同什么是西安美食中的“老鸹撒”。
古老的城墙,城砖,夜晚如梦似幻的灯火,作为十三朝古都的西安,一向被人拿来做历史穿越的想象,但是这一次,征服人心的不再是《长安十二时辰》中的历史时空,而是城中村里的窄巷人家;是凑不够钱装排练场热气,依然想排好戏的舞台内外的真实。从这真实中,既能看到进城打工的农民工的苦累,也能体会到秦腔剧团好戏找不到看众的风景不再。偶然人物开车出城,便窥到秦岭人家的清苦家境,但又不得不叹,在陕西南部,还有这一番秀丽的山水风景。
一座剧院,一个装台的活计,将进城打工的农民工,与他们祖祖辈辈都热爱着的秦腔艺术连在了一起。而一座城中村,又映现了一座城的当下生态。其中没有人是完人,也没有人是十足恶人。在朝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往前奔的时候,他们彼此搭帮,间或也误会磕碰,但很快和好,非常符合关中大地温厚的禀性。
大结局中虽然唤啦啦走了几个人,但活着的,差不多都给了妥帖的结局。真也是既丧也热的一出生活剧。
《装台》诚如原著作者所说,是下苦人的戏。但不避苦也不卖苦,你能从中咂摸的,是火热的生活滋味。坚韧从不用拔高,要想哄自己振作时便用方言轻唱一句“不愁”。它被视为一部陕西文化的宣扬片,也因为里面有美食、有方言、有城墙和院门洞,但是,这都不是符号化的概念挠取。融于自然生活的地标,是当地人本身生活轨迹的隐现。就连现在早被升级换代的“拐的”,都是一座城曾经的记忆。
这种带有强烈城市标记的陕剧,二十年前其实也有一部。《12·1枪杀大案纪实》,如今在豆瓣评分上仍高达9.3分。办案人员为侦破案件所做的调查追访,几乎是三秦大地城市乡村的无数次穿行。片中曲开头就是三句纯正的秦腔念白,全剧用浓酽的陕西方言说出,算得上一种陕剧风尚的先声。假如说它与《装台》有什么承传关系,那就是,当年那出戏的导演,正是《装台》导演李少飞的恩师,李少飞在那出剧中饰演过角色,同样亮过相的还有《装台》剧友情出场的陈小艺。
《装台》剧中人物,虽讲的是“陕普”,但因为大部分演员都是陕西籍,所以方言的气质并没有流失。八叔每每面对八婶,开口一个“呀——”,就已是潜台词十足。那是从语言到神情乃至所有肢体语言的匹配。恰如意大利诗人、导演帕索里尼在他的诗创作里所体会:“我一旦摘用了它(指方言),便意识到自己接触到了某种事物的生命与真实。”是的,一种方言里,有一个地方语言与生活之间穿梭往回的暗流。私人而亲切,是说话人与听话人都能找到回属感的自如。
北方语系的方言,讲出来一般不会造成很大的理解阻碍,但非本地人却能从这种语音语调中,感受到一种地域的特质。闫妮当年在《武林外传》中所说的千娇百媚的陕西话,已经打破了陕西话只是“生蹭愣倔”的成见,这次,她用陕普塑造出来的蔡素芬,则显现了温顺、柔弱但又知情达理的关中女子绵软的一面。
假如说,当年的《12·1枪杀大案》剧因为侦破剧的主调,使得整部剧显出善恶交锋时的冷峻,那么《装台》洋溢的,则是对生活的温情。那种什么苦都能托得住化得开的淡然,体现在无论好坏境遇,都可以是那句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话:“好着呢。”
说到那批装台工的小人物群像,演员的面孔也不陌生。连张嘉益带好几位都在电视剧《白鹿原》中出过镜,再聚集一起干装台,仿佛一批原上的人,终于从历史的黄土漫漫中走出,扎进了再次变革中的城中村。
时代的巨变中,一切都在变。这部看来主打秦腔秦韵的陕剧,音乐也不再是赵季平“黄土地”式的雄浑与悲凉。新一代的本土音乐创作者所营造出的音乐,轻快、现代,疤叔出现的场面,秦腔小锣的击打,特别能赋予人物逗趣般的动感。那种渐进渐融的试探节奏,让人信赖,生活的难度系数虽没有降低,但中间自有回转。有八叔这样生命自带的神演技,再铁了心的八婶也得追到终南山,将这个假意修仙之人,拉回到柴米油盐。
至于死缠烂打的三皮,何时又转身舍弃不切实的轴念与追求,许多人觉得转变有些突兀。但看众统统都做了体贴。甚至连我都为菊这个人设,在朋友那里做了自圆其说工作。我说菊这种歪(厉害)女子,我小学同学中就有,后来住单元房,她家正好守着院门口。全家人都是见谁都像要吵架的架势,连我都要躲着走哩。我这样说的时候,其实又在想,假如没有《装台》这部戏,我会不会再想起她。以及,她为什么当时苦大仇深成那样。
有时生活中的人物,我们是通过电视剧相认,并找到一种理解的通道。所以我们对这类剧的看看,并不会严厉地按戏剧的起承转合往苛求。剧情中有未填满的漏洞,生活也如此,重要的是,不失对生活的热诚。什么都重要,什么也都可以是“碎碎的事情。”
电视剧欲落幕之际,曾经外表风景无限的刁大军死了,食苦耐劳的大雀儿也离开了人世。谁来代替他推好舞台上的桃花车,恰恰是顺子遵大军嘱托从山里领回的哑巴可以。哑巴耳朵听不见,但天生艺术感觉好,有一幕是靳导手扶着哑巴的肩,在音乐的发展中给他以动作暗示,竟然一次就推得恰到好处。许多人在此落泪,还因为在完成任务后,哑巴的笑脸,也像生活中的丁真一样纯真善良。
艺术在接续,生活也在接续。也许这就够了。虽然原著党看剧,会不称心于剧中人物及其命运较原著所做的改动。但艺术的处理从来都见仁见智。对应于2022年波谲云诡的疫情现实,这种结局处理更像是冷冬月捧出的一碗油泼辣子面,筷子一搅,燃燃络络,美着哩。
(原标题:与自己的生活相认 岁末的《装台》,年终的热意)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孙小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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