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经典之夜｜故乡的野菜

编者按：把夜哄睡，把自己唤醒。澎湃夜读于每周日晚推出经典朗读版，倾情演绎国内外经典文学名闻名篇，与读者“声临其境”感受经典之美、文字之美。

《故乡的野菜》 作者：周作人

故乡的野菜

作者：周作人

朗读：刘家祯（配音演员、主持人、国家一级演员）

录音制造：陈超

音乐：《春到湘江》（自得琴社授权使用）、《午后的恬与甜》舌尖上的中国2

喊谢：上海胜利之音文化工作室

《春色》，林风眠，上海中国画院

我的故乡不止一个，凡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故乡对于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分，只因钓于斯游于斯的关系，天天会面，遂成相识，正如乡村里的邻舍一样，虽然不是亲属，别后有时也要想念到他。我在浙东住过十几年，南京东京都住过六年，这都是我的故乡；现在住在北京，于是北京就成了我的家乡了。

日前我的妻往西单市场买菜回来，说起有荠菜在那里卖着，我便想起浙东的事来。荠菜是浙东人春天常食的野菜，乡间不必说，就是城里只要有后园的人家都可以随时摘食，妇女小儿各拿一把剪刀一只“苗篮”，蹲在地上搜觅，是一种有趣味的游戏的工作。那时小孩们唱道：“荠菜马兰头，姊姊嫁在后门头。”后来马兰头有乡人拿来进城售卖了，但荠菜还是一种野菜，须得自家往摘。关于荠菜向来颇有风雅的传说，不过这似乎以吴地为主。《西湖游览志》云：“三月三日男女皆戴荠菜花。谚云：三春戴荠花，桃李羞繁华。”顾禄的《清嘉录》上亦说：“荠菜花俗唤野菜花，因谚有三月三蚂蚁上灶山之语，三日人家皆以野菜花置灶陉上。以厌虫蚁。侵晨村童喊卖不绝。或妇女簪髻上以祈清目，俗号眼亮花。”但浙东人却不很理会这些事情，只是挑来做菜或炒年糕食罢了。

黄花麦果通称鼠曲草，系菊科植物，叶小，微圆互生，表面有白色，花黄色，簇生梢头。春天摘嫩叶，捣烂往汁，和粉作糕，称黄花麦果糕。小孩们有歌赞誉之云：

展开全文

黄花麦果韧结结，

关得大门自要食：

半块拿弗出，一块自要食。

《绍兴河滨》，吴冠中，1977年，61×46cm，油彩，木板，中国美术馆

清明前后扫墓时，有些人家——大约是保存古风的人家——用黄花麦果作供，但不作饼状，做成小颗如指顶大，或细条如小指，以五六个作一攒，名曰茧果，不知是什么意思，或因蚕上山时设祭，也用这种食品，故有是称，亦未可知。自从十二三岁时外出不参与外祖家扫墓以后，不复见过茧果，近来住在北京，也不再见黄花麦果的影子了。日本称作“御形”，与荠菜同为春天的七草之一，也摘来做点心用，状如艾饺，名日“草饼”，春分前后多食之，在北京也有，但是食往总是日本风味，不复是儿时的黄花麦果糕了。

扫墓时候所常食的还有一种野菜，俗名草紫，通称紫云英。农人在收成后，播种田内，用作肥料，是一种很被贱视的植物，但摘取嫩茎瀹食，味颇鲜美，似豌豆苗。花紫红色，数十亩接连不断，一片锦绣，如展着华美的地毯，非常好看，而且花朵状若蝴蝶，又如鸡雏，尤为小孩所喜，间有白色的花，相传可以治痢，很是珍惜，但不易得。日本《俳句大辞典》云：“此草与蒲公英同是习见的东西，从幼年时代便已熟识。在女人里边，不曾摘过紫云英的人，恐未必有罢。”中国古来没有花环，但紫云英的花球却是小孩常玩的东西，这一层我还替那些小人们欣幸的。浙东扫墓用鼓吹，所以少年常随了乐音往看“上坟船里的姣姣”；没有钱的人家虽没有鼓吹，但是船头上篷窗下总露出些紫云英和杜鹃的花束，这也就是上坟船的确实的证据了。

周作人（1885-1967），浙江绍兴人。现代作家。著有散文集《自己的园地》、《雨天的书》、《苦茶随笔》等。

（勘误：末段中“间有白色的花”，间应读jiàn，表达夹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