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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自然对话:北美乔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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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美原住民的创世故事里,茅香是最初生长在大地上的植物,是大地母亲甜美芬芳的秀发。原住民把摘来的茅香编成三股发辫,象征着思想、身体和精神的合一,以此传递他们对脚下土地的敬畏与感恩。在印第安人看来,植物和动物是最古老的老师,它们的教导能扶助我们消解病痛、渡过难关。

作为一名森林生态学家,罗宾·沃尔·基默尔能够娴熟地运用科学的方法探究关于自然的疑问;而作为北美波塔瓦托米部落的一员,她在内心深深认同原住民的看念,即植物和动物是最古老的老师,每当我们碰到难题,它们会用自己的语言引领我们找到答案,我们所要做的唯有静静聆听。

这两种认知如同基默尔洞察世界的两面透镜,影响着她的思维方式和人生抉择。基默尔在书中以蒙太奇的手法将二者巧妙地合成交织,诗意讲述了印第安原住民所倡导的感恩文化,以及人类与其他生灵乃至世间万物平等互惠的相处之道,并从跨文化的全新视角对当下日益严酷的生态环境问题做出了深刻反思。

在基默尔看来,那些口口相传的古老故事,蕴躲着历久弥新的聪明和强大的生命力,是原住民赖以生存的根基,亦映射出他们纯朴的生态看;它们穿越了千年的岁月长河,即便族群遭遇迫害和文化清洗,语言几近消亡,也仍然拥有治愈的力量,如今将成为修复我们与大地破裂关系的良方。

以下内容选自《编结茅香:来自印第安文明的古老聪明与植物的启发》,较原文有删节修改,小标题为编者所加,非原文所有。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

《编结茅香:来自印第安文明的古老聪明与植物的启发》,[美]罗宾·沃尔·基默尔 著,侯畅 译,商务印书馆2023年1月版。

不论人们需要什么,

柏树都乐意给予

我们迈着轻快的步伐,一边畅谈一边在高低起伏的花旗松之间穿行。然后,在某个看不见的边界,温度骤然下降,我们来到了盆地。交谈停止了。

树干带有沟槽的大树从苔绿色的草地上拔地而起,树冠消失在森林中充满的雾气和朦胧的银色暮光中。地面上展着柔软的针叶,点缀着太阳的光斑,还散布着浩大的倒木和一团团蕨类。树苗的枝叶缝隙里,阳光倾泻而下,而它们的老祖母则耸立在阴影中,带着条状突起的树干直径足有八英尺。这样的场景令人如同置身于大教堂一般,在本能的敬意之下,你只想保持清静,因为一切言语都是白费无益的。

但这里也不是一直如此清静。小女孩们曾在这里嬉笑谈天,她们的老祖母们拿着歌唱棒坐在四周,看护着她们。一道长长的、箭一样的伤痕沿着树干一路往上,有三十多英尺长,在最高处的第一层枝条那里慢慢收窄,露出黯淡的灰色。当初剥下这条树皮的人得挠着手里的那条“树皮缎带”一路后退,直到走上身后的山坡,才能把它撕下来。

在那个时代,古老的雨林从加利福尼亚北部一直延伸到阿拉斯加东南部,把高山和大海连接在一起。在这里,浓雾滴落成水。

在这里,来自太平洋的湿润空气随山峰抬升,化作每年多达一百英寸的降雨量,浇灌着地球上无与伦比的生态系统。这里有全世界最大的树。那是在哥伦布启航之前就已经诞生的树。而树只是一个开始。这里的哺乳动物、鸟类、两栖类、野花、蕨类、苔藓、地衣、真菌和昆虫的物种数量都令人赞颂。要介绍这里难免要多用几个“最”字,因为这里本就是地球上最了不起的森林之一,多少个世纪以来这片森林里都熙熙攘攘地住满了生灵,浩大的倒木和挺立的枯木在死后孕育出了更多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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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冠是一座多层的雕塑,拥有在垂直方向上的复杂性,从最低处的森林地面上的苔藓到高高挂在树梢的披拂的地衣,数百年来的风倒木、疾病和风暴也在这一层结构留下了不少缝隙,使它显得参差不齐。这种表面上的紊乱掩盖了它们彼此间的亲昵联结之网,织就这张网的是真菌的菌丝、蛛丝和银色的水流。在这片森林里,“单独”这个词是没有意义的。

太平洋西北岸的原住民几千年来都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他们一只脚踩在森林里,一只脚踏在海岸上,摘集着来自两边的丰盛资源。这片多雨的土地是鲑鱼、常青的针叶林、越橘和剑蕨的土地。这片土地上生长着能制造大量瓦片、填满我们篮子的树,这种树在萨利什语(Salish)中喊做“财富制造者”,又称“柏树妈妈”。不论人们需要什么,柏树都乐意给予,从摇篮板到棺木,她承载着我们的一生。

纪录片《亚马逊的节奏》(2018)剧照。

在这样潮湿的气候中,一切都很轻易腐坏,防腐的柏木就成了理想的素材。这种木材易于加工,而且能浮在水面上。浩大、笔直的树干可用于制造海船,能坐得下二十个桨手。船中的每样东西都是柏树的馈赠:桨、鱼漂、渔网、绳索、箭和鱼叉。桨手甚至还穿戴着柏木制成的帽子和披肩,它们又热和又柔软,可以反抗风雨。

妇女们沿着小溪和低洼地带一边唱歌一边在熟悉的道路上行走,觅觅着适合每一种用途的树。她们会布满敬意地请求柏树来称心自己的需要,并且为自己获得的每一份馈赠献上祷告和礼物。她们把楔子打进一棵中龄柏树的树皮中,然后揭下来一条手掌那么宽、二十五英尺长的“树皮缎带”。她们只会在一圈树皮中剥下很窄的一条,这样就能确保树的伤痕可以很快愈合,不会造成什么负面影响。这段窄条经过干燥和捶打,将分成很多层,内侧的树皮有着缎子般的柔软和闪闪发亮的色泽。而把树皮用鹿骨细细切碎后,就能得到一团毛茸茸的柏木“羊毛”了。婴儿一出生就会被裹进这种毛被窝里。这些“羊毛”还可以织成温热而耐用的衣服和毯子。

一家人可以坐在用外层的柏树皮编成的垫子上,睡在柏木床上,用柏木盘子来装东西食。树的每个部分都得到了利用。绳子般的枝条可以劈开来制造工具、篮子和鱼栅。柏树长长的根须在挖出来洗净、剥光之后,可以分成一条条细长强韧的纤维,然后织成闻名的锥形帽或仪式用的头饰,彰显戴帽子的人的身份。在那众所周知的冷雨绵绵的冬季,在那恒久的黄昏雾霭中,是谁照亮了房屋?是谁温热了房屋?从弓钻到火绒,都要仰赖我们的柏树妈妈。

当疾病来袭时,人们也会请求她的扶助。从层层叠叠的枝叶到富有弹性的枝条再到根部,她身上每个部分都能进药;她周身还遍布着一种强大的灵性的力量,同样可以治疗人的身心。传统教诲讲道,柏树的力量是如此伟大、如此富有流动性,一个值得治愈的人只要靠在树干的怀抱中,树的力量就能流到这个人的体内。

当死亡到来时,柏木将伴逝者安息。一个人生命中最初和最后的拥抱都是在柏树妈妈的臂弯之中。就像原生林拥有丰盛的复杂性一样,在它们脚下诞生的原生文化也是如此。有些人把可继续性等同于生活水平的下降,但是海岸原生林中的原住民却是全世界最充裕的人群之一。他们合理地利用和照管着极为多样的海洋与森林资源,避免对任何资源的过度开发,与此同时,艺术、科学和建筑的漂亮花朵在他们之间绽放。这里的繁华带来的不是贪心,而是盛大的冬季赠礼宴传统:人们举行仪式,把物质财富馈赠给别人,直接反映了土地对人们的慷慨。财富意味着拥有足够的可以馈赠他人的东西,社会地位依靠慷慨给予得到提高。柏树教导人类如何分享财富,而人类学会了。

在老柏树几乎消失殆尽的今天,

人们又想要得到它们了

科学家把柏树妈妈喊做北美乔柏(Thuja plicata)。她们能长到二百英尺,是古代森林里庄重的巨人之一。她们并不是最高的树,但是那带有条状突起的浩大腰身围度足有五十英尺,堪与北美红杉的胸径匹敌。树干从带着凹槽的底部开始逐渐收窄,包裹在色如浮木的树皮中。她的枝条形态优雅地低垂着,尖端却遽然扬起,如同飞鸟,片片柏叶仿佛绿色的翎羽。走近来看,你会发现这些微小而重叠的叶子盖满了每根枝条。

它的种加词“plicata”形容的就是这些叶子彼此重叠的样子。这种紧紧编在一起、闪耀着金绿色光彩的样子让树叶看起来就像是茅香的小小发辫,仿佛这种树本身就是由善意织成的。柏树有求必应地供养着人们,而人们也报以感恩和回馈。今天,在这个柏树被误当做木材堆置场上的商品的时代,礼物的看念也几乎消失了。我们这些承认自己有所亏欠的人应该怎样做出回报呢?

纪录片《亚马逊的节奏》(2018)剧照。

弗朗兹·多尔普(Franz Dolp)逼着自己在荆棘中奋力前行。黑莓的枝条纠缠着他的袖子,美洲大树莓灌丛拉住他的脚踝,仿佛在威逼着要把他从近乎垂直的山坡上拽下往。不过在这片八英尺高的棘刺面前,掉也掉不到哪儿往,只会像《野兔大冒险》中荆棘地里的兔子兄弟那样。在纠缠的荆棘之间,你很快就会失往方向感;唯一的道路是往上,通往峰顶。清出一条道路是第一步。没有路,其他一切都是免谈。因此他陆续向前,同时挥动着手中的大砍刀。

弗朗兹又高又瘦,身穿户外长裤和橡胶长筒靴—这样的妆扮在这片泥泞、满是荆棘的地方很常见—头戴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帽檐拉得低低的,一双属于艺术家的手戴着工作手套。他是个懂得如何劳作的人。当天晚上他在日志中写道:“这项工作我应该二十岁就开始的,不该等到五十岁才做。”

整个下午他都在努力劈出一条上山的道路,他在灌木丛中头也不抬地砍着,只有在刀刃碰到荆棘丛中躲着的阻碍物,发出铿的一声时,他的节奏才会停下来:那是一根浩大的倒木,有肩膀那么高,看样子像是北美乔柏。早年间,木材厂只处理花旗松,所以他们会把别的树扔在地里烂掉。但北美乔柏是不会腐烂的:它在森林地面上能待上一百年,也许还会更长。这根木头就是已经消失了的森林的孑遗,它是一百多年前被砍倒的。它实在太大了,很难从中间锯开,而且绕过往也很远,所以弗朗兹只是让小路又拐了个弯。

在老柏树几乎消失殆尽的今天,人们又想要得到它们了。他们在原先的皆伐地搜觅着剩下的倒木。他们管这种做法喊“找瓦片”,因为这样的倒木可以做成价格昂贵的柏木瓦片。它的纹理笔直,可以直接劈成瓦片。

这些老树待在大地上的一生之中,所经历的事情着实令人惊诧。先是受人尊崇,接着又被拒绝,之后几乎遭到灭绝,再然后,有人抬头看往,发现它们不见了,于是又期看它们回来。“我最称手的工具是鹤嘴锄,这一带的人们称它为马多克斯。”弗朗兹写道。凭借它锋利的边缘,他可以斫断树根,平整道路,挫败藤槭的前行—虽然只是暂时的。

在与密不透风的灌木丛又搏斗了好几天之后,他终于打通了通往峰顶的路。从那里看过往,玛丽峰一览无余,这是最好的奖赏。“我还记得我们到了某个地方,品味成就时的那种欢欣。之前在山坡上的那几天实在难受,天气也很不好,让人感觉一切都无能为力,现在我们终于可以放声大笑了。”弗朗兹的日志笔录了他站在峰顶俯瞰时的印象,那是一片百衲被一样的景看,绵延的风景被打得支离破碎,变成了一个个“林业治理单位”:死板的棕色多边形,灰绿相间的一块块土地,旁边是方形或楔形的“花旗松小树的密植林,就像修剪过的草坪一样整洁”,山上的一切就像是一块支离破碎的玻璃,每块碎片都涂上了不同的颜色。

只有在玛丽峰的峰顶上,在保护区的界线之内有一片连绵的森林,远远看往纹理粗糙、色调多样,这是原生林的标志,是森林曾经的样子。“我的工作源自一种深深的失落感,”他写道,“对于本应处在这里的东西的失落感。”海岸山脉第一次开放伐木是在19世纪80年代,当时,这些树是那么高大—高达300英尺,胸径50英尺—当时的老板都不知道该拿它们怎么办。最后,两个穷小子被派往啃这块硬骨头。

他们用的是一种细长的、需要双人操作的横切锯,拉了好几个星期才放倒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这些树帮人们建设了西部城市,随着城市不断扩大,人们对它们的需求也越来越大。在那段日子,他们总是说:“这些原生林你永远也砍不完。”

当链锯最后一次在山坡上轰喊的时候,弗朗兹正在距离这里几小时车程的农场里和妻子、儿子们种着苹果树,心里想的是苹果酒。作为一位父亲,一位经济学专业的年轻教授,他正投身于家政学。他的梦想是在俄勒冈州拥有一处围绕着森林的田产,就像他小时候住过的地方那样,然后在那里终老。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养牛和养娃的时候,一丛丛黑莓正在阳光充足的地方生长,而那里后来成为了他在肖特波奇溪(Shotpouch Creek)岸边的新土地。它们要完成自己的使命,盖住农场里光秃秃的树桩,抹往伐木的链锯、轮子和铁轨留下的遗迹。

原生林的生态功能

与它的美一样突出

美洲大树莓把自己的棘刺和一卷卷带刺的铁丝网缠到了一起,而苔藓为水沟中的旧沙发重新展上了绒面。而正当他的婚姻在自家农场中遭遇不幸、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肖特波奇的土壤也在经受同样的过程。桤木来到了这里,想要把土壤固定住,然后是枫树。这片土地的母语来自针叶林,如今却只会讲讲细长的硬木的俚语了。它成为松柏林的梦想早已消逝,遗失在了灌木丛无止无休的紊乱之下。笔直又缓慢的生长在多刺而迅速的蔓延之下没有什么赢面。当他开车离开那座曾宣誓“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的农场时,那位女士一边向他挥手辞别一边说:“期看你的下一段梦想的结果比上一段美好。”

在日志中,他写道:“(我)犯了个错误,不该在农场被卖掉之后故地重游。新的主人把它们全砍了。我坐在树桩和翻滚的红色尘土之间,嚎啕大哭。在我离开农场,移到肖特波奇之后,我意识到,发明一个新家不仅仅意味着建一座小屋或是种一棵苹果树而已,还需要对我的治愈,以及对这片土地的治愈。”

因此,这是一个饱经创伤的男人,陆续在饱经创伤的土地上生活。这块地处于俄勒冈海岸山脉的核心位置,也是当年他的祖父靠着几块薄田建立家园的地方。家族的老照片上有一栋简单的小屋和几张阴沉的面孔,四面除了树桩什么也没有。

他写道:“这四十英亩将是我的回隐地,是我通往荒野的退路。但它根本不是什么原始质朴的荒野。”他抉择的地方很靠近地图上的一个地点,喊做“烧了的树林”。也许喊它“被剥了头皮的树林”更妥当。这块地被一系列的皆伐剃了个干净,最早受害的是庄重的原生林,然后是它的子孙。不等这些森林长回来,伐木工就会再次扑向它们。在土地被砍伐干净之后,一切都改变了。阳光突然就充足了。

地面被伐木的设备碾出浩大的伤口,土壤的温度升高,腐殖质覆盖之下的矿物质暴露在外。生态演替的时钟被重置,警铃在大声喊响。在经受狂风、滑坡和火灾的漫长历史中,森林生态系统演化出了一套应对严重骚乱的机制。演替早期的植物物种立刻进场,开始了损害掌握。这些植物被称为机会主义者,或先锋物种,它们的适应机制使其得以在骚乱之后繁华生长。因为像光和空间这样的资源都很充足,它们生长得很快。在这里,一块荒地几周之内就会消失。这些植物的目的是尽快地生长和繁衍,因此对它们而言,长树干简直是自讨苦食,不如把一切资源都用来在最细弱的枝条上疯狂地长叶子,长出更多的叶子。成功的要害在于比你的邻人获取更多的东西,而且要更快。

纪录片《亚马逊的眼泪》(2010)剧照。

在资源似乎无穷无尽的时候,这种生存策略是奏效的。但是先锋物种—就像人类开拓者一样—需要的是清理过的土地、个体的主动性,还有大量的后代。换言之,机会主义物种的机遇窗口期是很短暂的。一旦树木到场,先锋物种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数了,所以它们用自己光协作用产生的财富来制造更多后代,让鸟儿带着它们前往下一块皆伐地。因此,很多先锋物种都很高产:美洲大树莓、接骨木、越橘、黑莓。

先锋物种产生的群落建立于无限生长、蔓延和对能量的高消耗之上,它们尽其所能地快速吸取资源,通过竞争的手段从别人那里夺来地盘,然后陆续前往下一个地方。当资源不可避免地发生短缺时,协作与促进稳定的策略—这一策略在雨林生态系统表现得最为突出—就会得到演化的垂青。这种互利共生的关系在原生林里体现得尤为深广,这样的生态体系就是为了长远发展而设计的。

工业化的林业,对资源的开摘,还有其他方方面面的人类活动像美洲大树莓的棘刺一样四处蔓延,吞噬着大地,损害着生物多样性,并把生态系统简化为贪得无厌的人类社会的需求。五百年间,我们终结了原生的文化与原生林的生态系统,代之以机会主义的文化。开拓者的人类社区,就像先锋植物群落一样,在再生的过程中有着重要的作用,但是长期来看,他们却不可继续。当轻易获取的能量即将用尽时,平衡与更新就成了唯一的出路,于是早期和晚期演替系统中产生了互利的循环,彼此都为对方开启了一扇门。

原生林的生态功能与它的美一样突出。在资源匮乏的条件下,不可能出现无掌握的生长狂热或对资源的浪费。森林结构的“绿色建筑”本身就是高效的楷模,在多层的林冠中,层层叠叠的树叶最大限度地捕捉了太阳能。假如我们想要觅觅一种能自我保护的群落模型,那么我们需要的一切答案都在原生林中,或在由它们滋养、与它们共生的原生文化中。

弗朗兹的日志中记载了这样一幕,当他把眺看到的远处原生林的碎片和肖特波奇的荒地—在那里古代森林的唯一遗迹是一棵老柏树的树桩—进行比较时,他便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肩负的使命。这里与他心目中的世界相往甚远,他宣誓要治愈这个地方,把它变回应有的样子。“我的目的就是种出一片原生林。”他写道。

但是,他的野心不止于物质上的修复。正如弗朗兹所写的:“重要的是要与土地和它上边的一切生灵发展出一种个人的关系,并依托这种关系开展修复。”在与土地共事的过程中,他写下了他们之间不断增长的爱恋:“我仿佛找到了自己失落的那部分。”在园圃和果树之后,他的下一个目的是建一座房子来纪念他所追觅的自足与简单。他的理想曾经是用柏木建造一间小屋—漂亮、芬芳、防腐,而且有象征意义—也就是坡顶上伐木工留下的那些。但是,一再的砍伐已经索取了太多。因此,他只能满怀愧疚地买来了小屋所需的木材,“同时下定决心一定要种出更多的柏树,以弥补为了供我使用而遭到砍伐的那些”。

没有人知道应当如何种出一片天然林

柏木轻巧、防水而且气味怡人,同样是雨林原住民钟爱的建材。用柏树的倒木和木板建造的柏木屋是这一地区的标志。这种木头可以被极其顺畅地劈开,在有体会的匠人手里,不需要锯子就能做出准则尺寸的木板。有的时候原住民也会为了木材而砍倒树木,但在更多的情状下,板材却是从自然死亡的倒木上取得的。特别引人注目的是,柏树妈妈可以让人从自己活着的身体侧面取下木板。只要用石头或鹿角揳进耸立的大树中,一条长长的木板就会沿着笔直的纹理从树干上裂下来。这些木头本身是死往的组织,只作支撑之用,所以从一棵大树身上摘伐几片木板不会威逼它的生存—这一举动重新定义了“可继续林业”的概念:不用杀害树木就能取得木材。

然而现在,工业化的林业决定了景看的塑造及其用途。为了拥有被指定为“材木地”的肖特波奇的土地,弗朗兹必须要为自己的新地产登记一份得到批准的森林经营计划书。他揶揄地写下了自己对于这片土地被回为“材木地,而不是森林地”的沮丧,仿佛锯木厂是一棵树唯一的回宿。弗朗兹在一片花旗松的世界里拥有一套原生的思想。

俄勒冈州林业部门与俄勒冈州立大学林业学院为弗朗兹提供了技术上的扶助,帮他推举了能够清除灌丛的除草剂,并且预备了基因经过改良的花旗松以供他重新种植。假如你能消亡下层竞争,并保证足够光照的话,花旗松要比四周的任何其他树种都能更快成材。但弗朗兹并不想要木材。他想要森林。

“我对这个国家的热爱驱使我在肖特波奇买了地,”他写道,“我想在这里做正确的事,虽然我对‘正确’一词的含义并没有什么概念。光是爱一个地方还不够。我们必须找到治愈它的方法。”假如他使用了除草剂,那么唯一能在这化学物质之雨下幸存的就只有花旗松了,但他期看看到的是所有物种都能存活。他宣誓自己要用双手来清理这片灌丛。

重新种植一片工业林是件能让人累断腰的工作。种树工人来到这里,拿着鼓鼓囊囊的一袋袋树苗在陡坡侧面作业。他们每走六英尺,就挖个洞把树苗戳进往,然后把土夯实。如是重复。只有一个物种,遵循同一个模式。但在那个年代,没有人知道应当如何种出一片天然林,因此,弗朗兹转向了他唯一的老师—森林本身。

弗朗兹先是看察了现存的寥寥几块原生林,记下了每个物种所处的位置,然后努力在自己的土地上复制它们的模式。花旗松生长在开阔向阳的地方,铁杉在阴面,北美乔柏喜欢光照较弱的潮湿土地。他并没有像权威人士意见的那样除往一棵棵年轻的桤木和阔叶槭,而是让它们留在原地,陆续自己重建土壤的使命,并在它们的树冠下栽植耐阴的树种。每棵树都得到了标记,被画进了地图,并受到了照管。他坚持用手清理那些威逼着要把它们吞噬的灌丛,直到自己的后背再也撑不下往,必须动手术,他才雇用了一位好帮手。

久而久之,弗朗兹成了一位非常优异的生态学家,他不仅在图书馆里阅读印刷于书本的资料,而且博览了森林这座天然图书馆所提供的更为精妙的信息。他的目的是把自己对于古老森林的想象与土地所提供的可能性匹配起来。

他在日志里清楚地写道,有几次,他怀疑自己的努力是否明智。他承认,不论自己做了什么,不论他是否扛着一袋袋树苗在山上攀登,土地最终还是会恢复成某种森林的。人类的时间与森林的时间并不相同。但仅仅是时间并不能保证他心目中的原生林一定能回来。当四周的景看全变成了皆伐地与花旗松的“草坪”所组成的马赛克画时,天然森林未必还能恢复旧貌。种子又该从哪里来呢?

土地所处的条件会欢迎它们吗?最后一个问题对于“财富制造者”的重生尤为要害。虽然身形浩大,北美乔柏的种子却非常小,它的果实非常精致,还不到半英寸长,其中产生的微小的种子随风飘荡。四十万颗种子加起来才有一磅重。尽管成年的北美乔柏有整整一千年可以用来繁育,但在这些生长旺盛的森林中,如此微不足道的小生命几乎没有长成一棵新树的机会。

北美乔柏通常以树丛的方式生长,

就像一个家族那样

虽说成年的北美乔柏能够承担转变无常的世界施加在它们身上的各种压力,幼小的树苗却相当脆弱。北美乔柏比其他树种生长得更慢,所以它们很快就会超过它的高度,从它头顶偷走阳光—特别是在火灾或砍伐之后,它几乎完全竞争不过那些更适应干燥开阔环境的物种。假如北美乔柏真能生存下来,除了要回功于它是西海岸最能耐受阴影的物种,还有一点就是,它算不得茁壮生长,只是在等待时机,等待着大风或死神在阴影中砸出一个洞。有了这样的机会,它们就会沿着短暂照射进来的阳光形成的光柱一步一步地爬上往,一直爬到林冠层。但大多数小树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

依据森林生态学家的估量,北美乔柏能够开始生长的机遇窗口可能在一个世纪内只有两次。因此在肖特波奇,自然的再引进是不可能的了。要想在修复的森林中拥有北美乔柏,弗朗兹必须摘用人工种植的方式。

电影《丛林》(2017)剧照。

在知道了北美乔柏的所有特性,知道了它生长缓慢,竞争力低下,轻易遭到食草动物的啃咬,且极难育苗之后,你可能会以为它要成为濒危物种了。实际上却不是这样。对此有一个阐明是,虽然北美乔柏在高地难以与其他物种竞争,但它们能立足于冲积土、沼泽、水边这些其他物种难以站起身的地方。它们最喜爱的栖息地为它们提供了远离竞争的避难所。依据这个说法,弗朗兹小心地抉择了溪边地带,并在那里密密地种上了北美乔柏。

北美乔柏所含有的特殊化学物质让它拥有了作为药物的能力,既可以挽救生命,也可以挽救树木。它体内富含许多化合物,具有很强的杀菌效果,特殊是可以反抗真菌。美国西北部的森林就像所有的生态系统那样,特殊恐惧疫病的暴发,而其中最严重的就是松干基褐腐病,其元凶是一种本土的真菌—韦氏小针层孔菌(Phellinus weirii)。虽然这种真菌对于花旗松、铁杉和其他树种是致命的,北美乔柏却可以幸免于难。当褐腐病击倒别的树木后,北美乔柏就可以安稳填补空缺,不必竞争了。生命之树得以在死亡之地幸存下来。

弗朗兹独自致力于让北美乔柏繁华的事业已经有很多年了,终于,他找到了一个与他共度美好时光的人—他们的美好时光指的就是种树和砍灌木。弗朗兹与唐(Dawn)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肖特波奇的峰顶上。在接下来的十一年里,他们种下了超过一万三千棵树,走出了许多条小径,每条小径的名字都印证着他们与自己的四十英亩土地之间的亲昵感情。美国国家森林局的土地一般都会被冠以“361号治理单元”这样的名字。

在肖特波奇,这张手绘的小径线路图上却写着更加引人遐思的地名:玻璃峡谷(Glass Canyon),维尼格伦(Viney Glen),牛臀沙洲(Cow Hip Dip)。甚至每棵树—原始森林的每位遗民—都拥有自己的名字:怒枫、蜘蛛树、破树顶。在地图上,有一个词出现的频率非常高,那便是“柏树”:柏树泉、柏树休息站、圣柏、柏树家族。

“柏树家族”这个名字格外能表现北美乔柏通常以树丛的方式生长,就像一个家族那样。也许是为了对抗种子萌发的困难,北美乔柏在营养生殖方面堪称冠军。不论是一棵树的任何部分,只要落在潮湿的地上都能生根,这个过程和压条是一样的。低拂的枝叶可能会在潮湿的苔藓地上生根。富有弹性的枝条本身也能变成新的树—即便没有从原来的树上砍下也会如此。原住民很可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扶助它们繁育,从而照管柏丛。哪怕是一棵北美乔柏的幼苗,也能在饥饿的马鹿踩倒后重新理清枝条,从头开始。原住民称这种树为“长寿制造者”和“生命之树”,这样的说法是多么贴切啊。

弗朗兹的地图上最感人的地名之一是“原生的孩子们”。种树是出于信仰的举动。一万三千名信仰的见证者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弗朗兹边研究边种植,再研究再种植,在这个过程中他犯了很多错误,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弗朗兹写道:“我是这片土地暂时的管家。我是它的看管者。更正确地说,我是它的看护者。魔鬼隐躲于细节中,而且在每个转折点,魔鬼都把细节显现在你眼前。”他看察着原生的孩子们对栖息地的反应,然后试图修正一切令它们痛苦的东西。“修复森林有点像照管花园。这是一种关于亲昵关系的林业学。当我站在土地上的时候,很难做到不把四周弄乱。

要么是再种一棵树,要么是砍条树枝,或是把以前种下的东西移植到更好的地方往。我把这个喊做‘预期性再分配回化’,唐管这个喊‘补锅’。”北美乔柏的慷慨不只面向人类,还面向许多其他的森林居民。它那柔嫩低垂的枝叶是鹿和马鹿最喜欢的食物之一。你也许会认为躲在各种植物林冠下的幼苗可以隐躲起来,但是它们实在太美味了,食草动物会像找出躲起来的巧克力棒一样把它们挑出来。另外,因为它们长得太慢,它们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处在鹿能食得到的高度。

“我的工作中到处都是未知,就似乎林中到处都有阴影一样。”弗朗兹写道。他在溪边种柏树的计划是个好主意,但那里也是河狸们生活的地方。谁知道它们竟会把柏树苗当点心食啊?他的柏树保护园被啃了个精光。于是他不得不重新种了一遍。这一次他加上了篱笆,可野生动物见状不过呵呵一笑。在用森林的方式探求之后,他又沿着溪边种上了一片柳树丛,这是河狸最喜欢的美餐,他期看这样一来它们就会放过他的柏树了。

“我绝对应该在开始实验之前先和老鼠、山河狸、北美短尾猫、豪猪、河狸还有鹿见个面商量一下的。”他写道。这些柏树中的大多数如今是瘦高个儿的小年轻,全都弱不禁风的,还没有长成。在鹿和马鹿的啃咬下,它们显得更加笨拙了。纠结的藤槭悬在它们头上,它们必须努力向着光明奋斗,这里伸出一条胳膊,那里捅出一根枝条。不过,它们的时代正在到来。

原文作者/[美]罗宾·沃尔·基默尔

摘编/何安安

编辑/王青

导语校对/陈狄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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