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六郎坟”，两代殡葬人，听泰山进殓师老范讲述生死故事

记者 张亢 薛小东

“我想殡葬行业之所以存在，不仅仅是为了处理逝者的遗体，更是为了告慰生者的心灵，往抚平伤痛，让他们看到亲人在死亡中所获得的尊严和清静。”

——电视剧《三悦有了新工作》台词

人生大事，唯有生死。让逝者体面辞别这个世界的人，是殡仪馆进殓师。慰藉生者心，了却身后事——他们是被需要时想起，不需要时避讳的群体。现场祭扫有序放开后的首个清明节即将到来，让我们听听泰山殡仪馆进殓师老范讲述生死故事。

当场就吐了，遗体不断冲刷视觉底线

泮河大街与京台高速交叉处下的桥洞，是到泰山殡仪馆的必经之路。走出桥洞，路边殡葬店展逐渐多了起来，远处泰山殡仪馆的牌匾在树木遮挡下若隐若现。进到院内，苍松翠柏，庄重肃静。

六郎坟，在泰城人心中是殡仪馆的代名词，老范是这样说的。“别人一问在哪里工作，我们都说六郎坟，人家就明白了。”老范说，他是2002年到殡仪馆工作的。一开始，他在火化车间工作，后来他又做过收殓进殓、整容化妆、遗体辞别等工作。每一项工作对于他来说，既易又难。简单的是这些工作技能他完全熟悉把握了，难的是有时候自己的辛劳付出，得不到丧属的理解和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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殡葬人经常接触坠亡、车祸、高腐等特殊遗体，不论遗体什么样子，还逝者最后的尊严，是进殓师的职责所在。老范说，有一年夏天，在山谷里发现坠亡遗体，他们接到通知要往收殓。在高温作用下，现场的空气中充斥着腐朽的味道，令人作呕。老范发现遗体后招唤同事过来，同事过来一看“哇”一口就吐了出来，因为整个遗体上边爬满了虫子。无论遗体多么不可忍受，收殓是老范的本职工作。他说，从业20多年碰到的特殊遗体，有的反常惨烈，有的让人惧怕，不断冲刷殡葬人的视觉底线。

让逝者得到尊严，是进殓师的准则和要求，也是老范的从业准则。多年来，他们都尽心尽量工作，丧属看到复原后的遗体，心里能得到一个宽慰，也能让逝者完完全整、从从容容地走完人生最后一站。

两代殡葬人，想要的只是理解和尊重

殡葬人有三“不”：不走亲访友、不参与喜事、不探看病人，这也限制了他们的社交圈。“你不主动和我握手，我是不会主动伸手的，怕你们忌讳，这是我们的心态。”他说，有时候感觉自己是孤独但又幸运的，多亏妻子孩子都理解支持，同事之间也互相鼓励，体贴的家人、知心的同事能带给他温热和力量，要不然他该有多难受。

说起防腐整容技术来，老范告诉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他的父亲是泰安第一代殡葬从业者。从全国实行火葬开始，他就在父亲那里耳濡目染，随着年龄的增大，慢慢的也不再惧怕死亡和遗体了。“我们父辈那个时候，设备条件不是很好，丧属要求也低。那时候人往世后，基本上就是稍微一整，胭脂一打就过得往了。”老范说，随着设备器材和化妆技术的更新，人的理念和要求也在进取提高。他从一开始学习擦胭脂，到后来学习各种化妆缝合技术，在探索学习中提高自己，就是为了实心实意、精益求精完成丧属的要求，扶助逝者走好最后一步。

两代殡葬人，一颗普通心。殡葬职工最期看的，还是想得到社会的理解和尊重，这也是他和父亲两代殡葬人的期看。这20多年来，天天接触的都是冰冷的遗体和悲痛的丧属，但老范始终用一颗普通、坦然的心态来面对，用严谨的工作态度和扎实的进殓技术，让逝者看起来更自然、更从容。

丧属那一跪，让老范感到工作的伟大

人生短暂，世事无常。在殡仪馆里，老范看多了生离死别。他回忆，有个因车祸往世的遗体，基本上看不出正常的人形，丧属也看到了惨烈的场面，请求老范让逝者完完全整地走。

从业这么多年，见过各种各样的遗体，看到那具遗体老范也非常震动，对于他来说难度反常大。老范告诉丧属，整理好需要不少时间，丧属悲痛地说多长时间都等。丧属说完，老范便一头扎进了工作室，整理、清洗，缝合了400多针，近5个小时的弯腰工作，完成后老范站都站不直了。

当丧属看到复原后的样子时，“扑通”一声，40多口人齐刷刷全给老范跪下了。让丧属没想到的是，逝者能像睡着了那样自然。当家属给他下跪的那一刻，老范感受到了殡葬工作的意义，也让他心里得到些抚慰。他的工作并不是没有人认可的，只是外人没有看到那一幕。

“殡葬缝合技术跟外科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是医美缝合技术，要求不留疤痕，尽量让遗体做到自然。”老范阐明，一般来说遗体面容都是煞白或者焦黄的，他们通过整容化妆等技术处理后，当丧属再看到遗体时都非常激动，说逝者就像睡着了一样。“从这方面来说，殡葬工作是有意义的，是伟大的。”老范感慨道。

心酸故事多，山东汉子眼含泪水

“良操美德千秋在，亮节高风万古存”是遗体辞别厅的挽联，离这幅挽联不远处的一扇门内，就是遗体冷躲间。那年有个女孩，在冷躲间门外长跪不起。

“从来了她就一直在门口跪着，家属劝也劝不走，她一直在那跪着哭，问她为什么，她说懊悔没有听她妈妈的话。”老范说，那个女孩的妈妈得癌症往世了，她也没想到妈妈走的这么急。

女孩经历了什么，妈妈为什么劝她，他们不得而知，但女孩撕心裂肺的无助和痛苦，让现场的人全都潸然泪下。通过这件事，让老范真正感悟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老范说，爸妈在哪，家就在哪。父母在的时候要尽心尽量孝顺，这是对父母最好的报答，别等父母不在了，再拿着遗憾折磨自己。

心酸往事，还有一件。一天傍晚，有个70多岁的老太太一直在殡仪馆门口犹豫，他感到情状特殊就出往询问。原来，老太太的老伴刚刚往世，孩子怕老太太受不了，白天瞒着她将老爷子的遗体拉到殡仪馆来了，没有让这个最亲的人见最后一面。老太太心里非常遗憾，在殡仪馆外边不敢进来，痴痴地看了一下午。

一世夫妻，情真意切。老太太说：“小伙子，我们两口子过一辈子了，你就让我再看他最后一眼吧。”老范深受触动，不舍得拒绝这么一位慈爱安稳的老人，便答应下来，告诉老太太要掌握情绪。当见到老伴遗体的那一刻，老太太非常镇静，问可不可以摸摸老伴的脸，老范点头。就在老太太饱经风霜的手触摸到冰冷遗体的那一瞬间，无声的热泪，在白发老人布满沟壑的脸上滴滴滑落。

一声老伴，天各一方。那个日落西山的傍晚，老太太对着老伴的遗体说：“老头你先走着，我会照顾好孩子，你放心，到时候我会来找你的。”老范说，看到那一幕，真的让人心酸又激动。后来，老范想给她家里打个电话来接她，她说不要告诉孩子们，自己是偷偷打车来的，见一眼老伴还要回往。当时老太太的样子，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深深刻在老范的脑海里。

说到这里，这个见多了生离死别的山东汉子，抬手擦了下眼角。

经历过生死，更懂得活着的可贵

说到生命的可贵时，老范拉开上衣给记者看。“你看看这个大疤痕，我也算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老范说，年轻的时候他坐摩托车，意外翻车导致他肝脏破裂，当时算是个大手术，经过医生夺救，总算从死神手里把他夺了回来。

医生第二天告诉他说，小伙子你捡条命，假如再晚半小时，内脏大出血就完了。从那以后，老范对生命的感悟多了一层。

以前被别人救过，现在也救过别人。多年前的一个静谧夜晚，老范值班时发现院子里有个女的在转悠。他出往问干什么的，女人说，我找人。他问找谁？她说找孩子。老范说你走吧，这里晚上不能进来。女人想走时，老范看到她的手在滴血。那种环境下，老范的头瞬间懵了，大喊一句：你别走！只见那个女人转身就跑，他三步并两步一把就挠住了女人的手腕，抬起来一看，女人已经割腕了。

“当时她割的也不深，我挠住她手腕，摁住伤口掌握住她，立刻打的110。她反抗挣扎，把我的手都划破了。”老范说，那个女人嘴里一直念叨着她的孩子。通过女人的哭诉，老范才知道，原来她的孩子最近在殡仪馆火化后，女人想不开，才做出如此举动。“当时警察很快就来了，期间我一直劝她，嗓子都喊嘶哑了。”

经历过生死，才明白活着的可贵。警察赶来的期间，老范一直劝导女人珍惜生命，假如就这样轻生了，她的家人短时间失往两个亲人，该让他们怎么活啊。老范这么一说，感觉女人恢复了理智，镇静了下来。

警察来到一看她的伤口不深，简单包扎后并无大碍，也劝导女人：“要没有他，你就完了，以后可别想不开。”后来，女人跟着警察走时，回身给老范深深地磕了个头。“她给我磕了个头表达感谢，那意思谢谢我这个再生父母之类的。真的，她能想开我也就放心了。”老范感慨，人的生命太脆弱了，一念之差，可能毁的就不止一个家庭。

摘访结束时，老范说，你们可能很少碰到这种事，但在我这里经历的太多太多了。其实我们就是小人物，没有多惊天动地的事情，也谢谢你们对这个行业的关怀。

这，就是泰山殡仪馆进殓师老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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