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松：我行走于中原大地（组诗）
我行走于中原大地（组诗）
文 / 野松
谒开封包公祠
铁是黑色的
你白色的脸因铁铸而黑
眉间的月芽因黑而闪光
千秋过后，这片土地
仍有你的清辉
一把虎头铡
铡奸，铡邪，铡恶
铡污，铡腐，铡关节，铡阎罗
只有１.６米的躯体，被灵魂的精钢
撑至世代百姓目光的高处
而《开封府题名记》上
你的名字，因匹夫匹妇们的指痕深陷
大殿，二殿，中西配殿
我看不见一只鼠，一只雀，一只兔，一只狐
却看见因赤胆存焉而厚重的竹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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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擦拭而永远明净的镜台
走出这重修的祠宇
我忍不住抬首看了看
昨天仍灰蒙的天空
2006.03.21
游开封府
黄河的缺口补了又补
厚厚的黄土绽放
七朝古都新的繁花
这天下首府，首的是
清，忠，廉，正，刚
而国内回心，不因府内
曾有龙的潜游
寇准，欧阳修，范仲淹，苏轼
司马光，苏颂，蔡襄，宗泽，包拯……
几许风流，尽在春风化雨
垂范千秋，只因铁面无私
那些故事，杜撰自苦难的心灵
闯进已远往的朝代
我以诗心擂响那面大鼓
而走出了历史的场院后
我还想再喊之，听当代的叹息
能否从包公湖的上空
震进一些人的灵魂
2006.03.22-5.11
春天，我行走于中原大地
春天，我行走于中原大地……
历史的长廊，阳光穿透霞雾
依旧一半清楚，一半迷濛
时间的翅膀凌过一株株树丫
——无数高举着的五指伸张的手掌
我听到了从远至近的心跳
从开封，到郑州，到洛阳
缺水的泥土已吞含雪的影子
宽广的田野，绿色正在萌动
抑扬顿挫的母语，黄河的涛声
携着肌肤的黄，从上游奔来
注满了我的胸间……
二
顺着公路向前延伸的目光
一直在觅觅。我始终沉默不语
长袖舒舞的歌诗。谁在
牡丹花下晃动烂醉如泥的影子
争夺的锋芒。烽烟中的血泪
成者未必是王，败者必为寇
渔阳鼙鼓的哀怨中，谁演
英雄肝胆亦柔情的悲剧
呵！草莽中疾飞的马蹄。如雨的箭镞
啼抽泣的杜鹃。长啸的猛虎
历历的平川。高耸的山岳
火在火中熄灭，水在水中永生
狼毫笔下的花朵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而穷途暮日之后是崛起的新生
猎猎旌旗卷起的不尽是尘土
……俱往矣风流！
却以一条韧韧的脐带
输一种基因进无数后来者的血脉
而我是那无数中的一员？
假如灵魂的孤旅始于磨难
唯有像那青青的麦苗
把根须伸回母亲温热的怀抱……
2006.03.23-5.11
游洛阳关林
受伤的右臂
提一把青龙偃月刀
马蹄得得，万里关山
沿伊洛之水，回到
我的含元之所
什么允文允武
什么忠义仁勇
什么威扬六合
刚劲于那些墙上，壁上
经风沐雨
殿宇里，廊庑内
拒绝岁月的尘土
我以目光逐一抚巡
想叹息，却又怕惊动
1700多年的演义
那些石狮，铁狮
给了我这没有当过皇帝的人
胜过皇帝的威仪
石板展就的御道
留下无数灵魂的脚印
我已不敢轻然踏上
冬天刚往
这千株参天柏树已青翠
马蹄得得
我涨红着一张老脸
绕了自己的灵冢
一圈，又一圈……
2006.03.26-6.23
游白园
琵琶峰上一座圆形的巨墓，此时
正静看香山嫣然盛放的樱花
而我则从龙门石窟到了关林
又从关林折回这白天也月光满地的园林
读碑读碣，我走进了盛世后的大唐
成为白居易的兄弟，呵，不
是成为被贬江州的司马，浔阳江头
听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哀怨
看江心银白的秋月，在拨动的弦声中跃荡
相逢何必曾相识，同是天边沦落人
泪湿青衫，啼血的杜鹃
让我夜夜难寐，人间的苦难
风尘一样展满我长长的谪迁路
心欲兼济天下，而又欲独善吾身
庐山香炉峰下筑草堂
灵魂的瀑布旁，是飘逸的花香
但是，我的目光穿透满山的云雾
落回安史之乱后的京都长安
奸邪淫逸的宫殿，爬满没有脊骨的动物
谁来填塞啼饥号冷的深潭
哀伤成泪，落成一曲长恨歌
不为已故的帝王，不为马嵬坡下死往的皇妃
但为两鬓苍苍十指黑的卖炭翁
但为红颜渐老白发生的上阳妇
但为被钩牙锯齿咬嚼的人肉
在朝中无力阻挡污水横流
但可在湖山中添秀色
钱塘潮涌，我在白沙堤的柳浪中乐闻莺啼
这是我最好的诗篇呵
修堤蓄水，把西湖装扮成最美的少女
有我隐隐作痛的良心作伴，孤山不孤
人间蓬莱在淡荡的烟波里
那年春天，我病了
刑部侍郎像一件破衣被剥往
可旋又被诏受太子宾客
分司这东都洛阳
管他今后是否仍像浮萍起伏于波涛
管他贫与富，我只饮
这可让我心宽体健的伊水
白衣鸠杖，行吟于香山的四季中
两岸一窟又一窟的佛像和飞天
让莲的芬芳沁进我的梦魂
但，诗酒中，我似醉非醉
那些饥冻声像伊水撞击两岸的岩石
从未在我的耳畔停歇
昏花的老眼不时西顾长安
不时北看塞外的狼烟
七十三岁老翁的心受不了船翻筏沉的哀号
以最后的热血化为斧锤
凿通了八节滩，九峭石
让伊水如淑妇，显现娴静和美丽
在我不绝的弦声中……
……当身从1260年前转回
我多想作这香山永久的居士
把我的文章，我的歌诗
投进长流的伊水
2006.03.27-8.10
龙门石窟
仰首。把目光逐一投向
那些睿智。慈爱。孝德……
远往的马蹄声再次
从大草原飞驰而来
在我的血管里列阵
浩荡的王旗
洛阳城上展示皇者的气派
穿云裂石的斧凿声中
帷幕在两山相峙的空中拉升
这洞，那寺。这寺，那洞……
介绍者津津乐道的故事
早已被风吹走的烟云
每一种表情都是一种寄寓
和煦的笑脸，善的背后
谁看见兵不血刃的惨烈残暴
三佛。三生。三界
边缘之外，万物何以载？……
这灵山净土，梦幻梦灭
长流的伊水冲洗饱受灾难的灵魂
抽泣血的杜鹃远离舍塔
太平之外的刀光剑影呵
殿堂之高摇荡的花柳
只有飞天飘舞不停的裙带
旋扫千年纷落的尘埃
寂寞的怜爱
拒绝一切的思恋
浮生若梦，此身谁同
独行中，我一直默默无语
不忍离开，忽闻悠远的笙箫
滑过古老神州的胸膛
无边之光洞开所有的黑
一朵朵莲花在深处静开
2006.03.27-2006.09.13
在郑州，我走近黄河
一定不是风把我从南海之滨
吹到我生也念之死也念之的中原
郑州的郊野，阳春三月花未开
下午的阳光透过雾纱
我看到三皇五帝
仍在不远处奔走啸号
而我的这条主血脉
已由雪的圣洁变成苍天之泪的浑黄
那是谁呵，把我的皮一块一块狠狠地撕下
鄂陵湖涸了，扎陵湖浅了
我露出的骨头一直伸到良知的痛处
尽管澎湃是我一生的激情
在壶口发以雷霆万钧之势
但越往下，越不见跳跃龙门的鲤鱼
虽然浩风在天地之间翻动一种声音
但是，绕过萧条便一定是生命的绿洲了么
巴颜喀拉山的背开始有点驼了
为了能看到自己的孩子迂回曲折的历程
她只能把头低下，再低下……
哦，岁月的波浪中有多少刀光剑影
哀怨之后的呐喊何其辽远
烽烟中猎猎的旌旗遮天蔽日
千帆过尽，谁吹响招魂的长笛
料峭的冷风吹着，春色有无中
静看你激动之后的清静
原来痛苦和幸福一样苍茫
那滔滔的，滔滔的是我母亲的乳汁啊
但站在你的身边我依旧口渴难忍
此刻我不想说命运
看着你义无反顾地奔向天际
我禁不住抬起了手臂
指向那颗始终昂扬的诗魂
2006.03.25-2007.01.31
伊水
那是不能明说的一种召唤。
我曾两次前行，及无数次梦中之旅。
远古的风云？远古的飞天？
祈求之后的孤寂，如此栩栩如生。
万千相，万千的欲看。
艺术的光线漂亮了多少谎言！
颂德之碑所遗下的不是神圣的功德。
阿娜丰盈的身影往了何处？
今日的垂柳，摇曳着她千年的心事。
目光越过忧愁的阙门，
夕阳西下，琵琶峰上我跪祭一颗诗魂。
转过身来，但见满河的莲花之影，
在这深秋或初冬的冷冽中曼舞。
她们的妩媚与芳香催我向着
她们未曾到达的极乐远方，赶路。
那就先让我脱落所有的尘债和罪孽，
纵进这清流，无边的虚拟温存，净身而浴……
2008.10.28
作者简介：野松，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自1984年3月在羊城晚报发表处女诗作以来，有诗歌作品与评论文章发表于《诗刊》《绿风》《星星》《诗歌月刊》《诗潮》《名作欣赏》《粤海风》《延河》《作品》《广东文坛》《南方周末》等各种报刊和选本，曾出版诗集《爱的弦音》《歌唱和自白》《大地行吟》《裸袒的灵魂》和诗歌评论集《神州诗意的灯辉》。曾获2021·第四届“十佳当代诗人”奖等。
主编：安娟英
编辑：意不尽网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