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 伦SOLON
提要
梭伦①出身于雅典中产之家,是个商人。在他的发动和领导下,雅典人从梅加拉人手中夺回了萨拉米斯。雅典贫富分化严重,债务问题撕裂社会,许多欠债的平民沦为奴隶,革命迫在眉睫。梭伦被大家推举为执政官,解决债务问题。他破除一切债务,赎回因欠债而沦为奴隶的人。但是,他并没有如穷人所愿均分田产。因此,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都对他表达不满。雅典人逐渐体会到梭伦政策所带来的好处,于是授予他全权,对雅典的政体进行改革。他将雅典公民按财产分为四个等级,最低等级的帮佣不能参与政府治理,但是可以当陪审员。他改革(创设)了阿雷奥帕戈斯,由卸任执政官组成,负责监督法律的执行。为了防止民主暴政,他公民大会上又设立四百人议会,法案经四百人议会通过后提交公民大会表决。他还制定了许多影响深远的民事法律。为了避开变法后的纷扰,法令发布后,他便出国游历往了。回国后,他发现雅典社会矛盾空前尖锐,但是他已经回天乏术。佩西斯德拉托蛊惑民众,颠覆了民主政体。梭伦在专制复辟后寿终正寝。
正文
I 语法学家狄杜莫斯在就《梭伦法表》答阿斯克勒皮亚德中提到了菲洛克利的一段话,其中说道,梭伦的父亲名喊攸伯里昂,这一说法和其他论及梭伦的人大相径庭。大家公认,梭伦的父亲是艾塞克斯提德,他的资产和势力在城邦里均属中等,却有着最高贵的身世,是科德罗斯②的后裔。据本都人赫拉克莱德考证,梭伦的母亲和佩西斯德拉托的母亲是堂姐妹。他们俩起初是好朋友,一则因为他们是亲戚,二则也因为佩西斯德拉托气质高贵,年少俊美。据说梭伦爱上了他,虽然后来他们政见不同,却从未发生过猛烈冲突,我想这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忘记往日的友谊,正是:
“熊熊烈火成余烬,
浓浓爱意灰中燃。”
梭伦既没有能力抗拒美色的诱惑,也没有勇气
“赤膊上阵决雌雄,”
抵御激情的进攻,这一点已经体现在他的诗歌里。从他的一项立法中我们也可以窥出端倪:某些事他禁止奴隶涉猎,却鼓励自由人往做。
据说佩西斯德拉托也爱上一个喊做卡尔莫的人,还向雅典学院奉献了一尊爱神像,就放在圣火炬赛跑选手们点燃火炬的地方。
梭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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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 赫米帕斯写道,梭伦的父亲因为从事慈善事业而破产。尽管梭伦有很多朋友情愿帮他走出困境,他却认为自己来自一个习惯于施惠于人而非受人恩惠的家庭,依靠别人是可耻的,因此从年轻的时候起他就开始经商。但也有人说他外出旅行是为了增长知识而非赚钱。可以肯定的是他热爱学习,在年迈的时候他曾经说过:
“岁月渐老,知识常新。”
他不羡慕富人,认为这两种人同样富有:
“金银盈手谷满仓,
骡马成群万顷田。
衣食无忧妻儿伴,
福寿双全享天年。”
在另一个地方他又说:
“不义之财吾不取,
业报虽晚终不爽。”
一个正直的政治家不会贪得无厌,但也不会对生活所需完全漠视。
赫西俄德说,在梭伦的时代,“工作对任何人而言都不是件羞耻的事,”行业间也没有贵贱之分,经商是高贵的职业,可以把蛮族国家享用的好东西带回国内,同各国国王们建立友好关系,还能开阔眼界。有些商人,如马赛城的创建者普罗提斯,甚至建起了大城市,普罗提斯还深得莱茵河四周高卢人的爱戴。据说塔利斯和数学家希波克拉特也做过生意,柏拉图用卖油所得支付埃及旅行的费用。
III 梭伦的生活奢华舒适,他的诗歌以大众化而非哲学家式的语调谈及享乐,这些都与他的商旅生涯有关。一个人在历尽千难万险之后自然会找些乐子犒劳自己。但是很显然,在字里行间,他把自己列为穷人而非富人:
“小人常富君子穷,
唯有美德不能移。
金钱流水常易手,
美德随身不我弃。”
起初他的诗只是写些琐碎之事,没有任何严厉的目的,纯粹是为了打发时光。但是后来他在诗歌中引进道德格言和国家事务,他不是像历史学家那样笔录所发生的事件,而是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辩解,有时则是纠正和指责雅典人,激励他们奋发向上。有人说他甚至企图把他的立法用史诗体表达出来,诗的开头是这样的:
“万能之神宙斯王,
护佑我法行四方。”
在哲学上,他与同时代的绝大多数智者一样,只看重政治伦理部分。在自然科学方面,他的看点平实而古朴,有诗为证:
“乌云翻滚雪花飞,
闪电过后听惊雷,
狂飙乍起怒涛涌,
风息云散海波平。”
事实上,塔利斯也许是那个时代唯一突破哲学的实用主义范畴并进行深邃探求的人。其余的智者则以在政治上的聪明才智而获得令名。
希腊七贤
IV 据说他们先会于德尔菲,继而在佩里安德③的安顿下再会于科林斯,佩里安德还设宴款待了他们。但是令他们声名鹊起的原因是,他们收到那个三足鼎以后,互相谦让,都把裁判的荣誉让给别人。故事是这样的,几个科斯人撒网捕鱼,几个米勒托斯人承担风险,买下他们还没有收网的捕捉物。那一网他们捞上了一尊黄金三足鼎,据说那是海伦从特洛伊返回时,想起一则古老的预言而投下的。这下好了,刚开始是那几个米勒托斯人和渔夫为三足鼎爆发争吵,紧接着支持双方的城市也加进进来,大家兵戎相见。最后,德尔菲的阿波罗祭司命令他们将争议交给一位智者裁决。第一个接到三足鼎的是米勒托斯的塔利斯,虽然科斯人曾经为此与米勒托斯人打得不亦乐乎,但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地把三足鼎交给了他。塔利斯却宣称比亚斯比他更有聪明,于是把三足鼎送到比亚斯那里,比亚斯又传给了下一个人,就这样轮了一圈,三足鼎第二次回到塔利斯手里。最后,三足鼎被从米勒托斯送到底比斯,献给了地峡的阿波罗神庙。
帖奥普拉斯多写道,普里埃涅的比亚斯第一个收到三足鼎,然后才是米勒托斯的塔利斯,转了一圈又回到比亚斯手里,最后献给了德尔菲神庙。以上是普及的说法,但有一些人说不是三足鼎,而是克罗索斯奉献的一个酒杯,还有人说那是一个喊巴图克利的人留下的盘子。
阿纳卡西斯
V 据说梭伦与阿纳卡西斯以及塔利斯均私交甚笃,有人甚至笔录了他们交谈的部分内容。据说有一次阿纳卡西斯来雅典,到梭伦家敲门,说自己是个外国人,想到梭伦家做客,和他交朋友。梭伦回应道:“交朋友最好是在自己家里。”阿纳卡西斯说:“你不正好在家吗?你可以和我交朋友啊。”梭伦对他的机智应答大为惊异,于是亲切地招待了他,并让他和自己住了一段时间。此时梭伦已经参与政治,正在编纂他的法律。当阿纳卡西斯了解到梭伦的意图时,就笑他太天真,竟然信赖他那些狡诈贪心的同胞会接受成文法的约束,说法律就像蜘蛛网,被逮住的都是些弱者和穷光蛋,有钱有势的人却可以轻而易举地破网而往。对此梭伦反驳道,当没有人可以从毁约中得到好处时,大家就会抉择守约。他所制订的法律会让大家明白,遵守比破坏更符合自己的利益。但是,后来事态的发展更符合阿纳卡西斯的推断,而不是梭伦的愿看。在一次公民大会上,阿纳卡西斯对希腊存在的聪明人提意见而笨蛋做决定的现象表达惊诧。
塔利斯
VI 据说梭伦到米勒托斯往找塔利斯,对塔利斯不情愿娶妻生子表达不解。塔利斯没有当面回答。几天后,他找到一个声称刚刚离开雅典的陌生人。梭伦赶忙问那人有什么来自雅典的消息,那人按照塔利斯事先的嘱咐,说道:“没别的事,就是有个年轻人下葬,全城人都往了。据说他的父亲很受人尊敬,是全雅典最高贵的人。但是他不在家,已经外出很长时间了。”梭伦回答道:“太惨了,他喊什么名字?”“我听说过他的名字,”陌生人说道,“但是现在我忘了,只记得大家都说他又英明又公平。”陌生人的每一句话都触动了梭伦的心,他的惧怕与时俱增,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提了自己的名字,问陌生人那个年轻人是不是梭伦的儿子。陌生人点头称是,梭伦就像一般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经常做的那样,捶胸顿足起来。这时塔利斯拉着他的手,微笑地说:“梭伦,丧子之痛连你这么坚强的人都无法承担,这就是我不愿生儿育女的原因。不过,请别把刚才的故事当真,那都是编造的。”以上是赫米帕斯引述帕泰科斯的说法,后者曾自称拥有伊索的灵魂。
VII 然而,假如我们因噎废食,那就未免荒唐可笑了。若如此,我们就不能拥有财富、荣誉或者聪明,因为我们也会恐惧失往这一切。我们甚至不能拥有至高无上的美德,因为疾病或者药物也可能把它夺走。虽然塔利斯没有结婚,却也远非无牵无挂,除非他对朋友、家人甚或是国家漠不关怀。我们听说他领养了他的外甥库比斯多。
人类的灵魂天生有慈爱之心,而不止是用来感知、探求和记忆。假如一个人没有至亲可以拥抱,他也会把爱转移到陌生人身上。此时,外人就会趁虚而进,鸠占鹊巢,就像一个人的产业没有合法继续人那样。爱一个人就会挂念他,关怀他。因此,我们可以看到有人指天誓日绝不娶妻生子,却因为仆人或者妾生的孩子生病或死亡而唤天夺地不能自制。有的人会因失往一条狗或者一匹马而陷进令人羞耻的悲伤失看之中,但也有人默默忍受丧子之痛,没有过度和不合情理的哀痛,安详地度过余生。
是柔弱而不是爱,使人在命运面前失往理智,陷进痛苦和惧怕的深潭。他们甚至不能片刻享受自己珍爱的东西所带给他们的快乐,想到将来可能失往这些东西,他们便陷进永久的痛苦、惧怕和失看之中不能自拔。我们不能因恐惧失往财富而使自己穷困,也不能因恐惧失往朋友而拒绝交友,或者因恐惧失往子女而拒绝生育,而应该用道德和理性来应对人生的各种不测。关于这个话题我们扯远了。
希腊战士
VIII当时,为了争夺萨拉米斯岛,雅典人与梅加拉人陷进了一场持久的苦战。他们已经厌战,于是通过一项法律,规定任何人不管以口头还是书面形式提出收复该岛,都将被判处死刑。梭伦深以为耻,同时也觉察到成千上万的年轻人期看有人发声,却因恐惧那条法律而无人敢于挑头,于是他开始装疯,并让家人把他发疯的消息传遍全城。他秘密地写了一首挽歌,默记于心,让人感觉他是在即兴发扬。他头戴一顶帽子,跑进大广场,人们聚集在他的身边,他走上传令官的讲台,唱起了挽歌,歌曲的开头是这样的:
“我是来自漂亮的萨拉米斯的传令官,
我用歌声告诉你们那里的事应该怎么办。”
这首挽歌的歌名就喊萨拉米斯,由一百个措辞新颖的句子组成。他唱完歌的时候,他的朋友们交口赞扬,佩西斯德拉托当即唤吁国民按照他的指示办。那条法律终于被取缔,战争在梭伦的指挥下重新开始。
广为流传的故事是这样的,他和佩西斯德拉托一起乘船前往科利阿斯,发现那里的女人们正在按照当地的习俗祭奠德美特。梭伦让一个可信的朋友假装叛逃到萨拉米斯,告诉梅加拉人,假如他们想逮住有身份的雅典女人,就立刻和他一起到科利阿斯。梅加拉人当即派人和他一起乘船出发。梭伦一见船只驶离萨拉米斯,立刻命令女人们离开,让没长胡子的年轻人穿上她们的衣服和鞋帽,身躲匕首,在海边跳舞嬉戏,等敌人登陆,便夺取他们的船只。安顿停当,梅加拉人被表象所迷惘,来到海边,扑了上往,争先恐后夺夺战利品,结果他们无一漏网。雅典人驶往萨拉米斯并夺取该岛。
IX 另有人说萨拉米斯不是这样被夺取的,他先往德尔菲求神,得到如下神谕:
“阿索皮亚埋国士,
长眠地下面朝西。
为国捐躯鬼神敬,
速备祭品慰英灵。”
梭伦连夜乘船前往萨拉米斯,祭奠了英雄佩里佩莫斯和库克琉斯,然后带领五百名雅典志愿者,分乘多艘渔船和一艘三十桨战舰,停泊在尼塞亚对面的萨拉米斯湾。他们新发布了一条法律,那些夺取岛屿的人将被授予该岛政府的最高职务。岛上的梅加拉人只得到不确切的报告,便匆忙拿起武器,派一艘船出海侦察敌情。梭伦夺取该船,俘虏了船上的梅加拉人,换上雅典人,命令他们尽量隐蔽地驶往萨拉米斯。同时他和其余士兵从陆上迎战梅加拉人。他们正交战时,走海路的那队人马夺取了萨拉米斯。
这个故事被下列奉行至今的仪式所证实:先是一艘雅典战舰静静地驶往萨拉米斯,然后众人一声呐喊,拿着武器从船上跳出,跑向斯基拉迪翁海角,与从陆路逼近的人们会合。那里耸立着梭伦奉献给战神阿雷斯的庙宇。他打败了梅加拉人,那些幸存的战俘被他有条件地释放了。
X 然而,梅加拉人依然在战斗,双方都缺失惨重,于是共同抉择斯巴达人充当仲裁人。很多人都赞同,荷马的权威给梭伦带来了极大的好处,在做出裁决之前,梭伦引述了荷马《战舰目录》中的一段话:
“埃阿斯从萨拉米斯带来战舰十二艘,
加进雅典人的行列他们并肩战斗。”
然而,雅典人却说这些都是胡说八道,他们说,梭伦向仲裁人证实,埃阿斯的儿子菲莱尤斯和攸鲁萨克被采纳为雅典公民后,把岛屿交给了雅典人。他们一个住在阿提卡的布劳伦,另一个住在梅利特。那里还有以菲莱尤斯的名字命名的菲莱代镇,是佩西斯德拉托的故乡。梭伦进一步指出,那些阵亡者的遗体不是按梅加拉人的方式而是按雅典人的方式埋葬的,梅加拉人把死者的遗体面朝东埋葬,而雅典人则是朝西。对此梅加拉人矢口否认,说他们也把死者面朝西埋葬,雅典人每具遗体单独埋葬,梅加拉人则是两到三具合葬一个墓穴。但是一些阿波罗神谶称唤萨拉米斯人为伊奥尼亚人,这帮了梭伦大忙。裁判是五名斯巴达人,他们是:克里托莱达、安蒙帕雷托、胡普塞奇达、阿纳西拉和克利奥美尼。
XI 梭伦因此声看大增。他提议保护德尔菲神谕的权威,反对基拉人的渎神行为,捍卫神的尊严,更使他誉满希腊。在他的感召下,安菲图昂人拿起了武器。和其他学者一样,亚里士多德在其编著的普提娅运动会获胜者名单中,把梭伦当作此次行动的发起人。然而,梭伦并不是此次远征的统帅,这与赫米帕斯引述的萨莫斯人艾凡特斯的说法大相径庭。演说家埃斯奇尼也没有提到过这一点。依据德尔菲的记载,雅典军队的统帅是阿尔克迈昂而非梭伦。
帕特农神庙
XII 长期以来,城邦深受由库伦党人事件④引发的动荡所困扰。库伦及其同谋者躲进雅典娜神庙避难,梅加克利执政官劝导他们离开避难所,接受公平审判。库伦党人将一根线的一头拴在神像上,自己牵着另一头,从卫城下来,前往法庭受审。但当他们到达复仇女神庙时,线断了,梅加克利和其他执政官认为这是女神拒绝保护他们,于是将他们逮捕。神庙外的人全部被处以石刑,那些跑进神庙追求庇护的人被杀死在祭坛上,只有跑到执政官妻子跟前求情的人逃过一劫。但是从那时起,这些执政官被认为亵渎了神明,遭到人们的痛恨。幸存的库伦党人卷土重来,与梅加克利家族争吵不休。此时,争吵进进白热化,在民众中引起分裂。梭伦利用他的声看,与雅典的头面人物一起对事态进行干预,经过请求和劝告,终于说服渎神者接受由三百名贵族组成的陪审团的审判和裁决,来自普吕亚的穆隆担任公诉人。他们被判有罪,那些在世的人被流放,已过世者尸体被挖出,扔到国境之外。
内乱期间,梅加拉人向他们发起进攻,他们再次失往尼塞亚和萨拉米斯。此外,城邦还受到迷信恐慌和幽灵的困扰。祭司们宣称,牺牲展示城邦有渎神和不洁之事,需要净化。
为此,他们从克里特岛请来了派斯多斯人艾皮美尼德,那些拒绝承认佩里安德为贤人的人认为他是希腊七贤之一。他就像是神的宠儿一样,熟知一切宗教仪式。因此,同时代的人认为他是巴尔特神之子科雷斯再世。他来到雅典后,和梭伦成为朋友,帮了梭伦很多忙,为梭伦的立法做了展垫。他重整宗教仪式,节制他们的丧葬活动。他让他们在葬礼之后立刻举行一些祭奠活动,禁止女人们在葬礼中做出自我侵害行为。但最重要的是,他举行种种赎罪活动,建造庙宇,为城邦祓禳了污秽,使城邦的人民更加服从公义,和睦相处。
据说有一次他仰看莫努恰,深思良久,然后对身边的人说:“人类对未来的事情是多么无知啊!假如雅典人能够预见到这处高地将会给他们的城市带来怎样的灾难,他们恐怕会用牙齿把它啃掉!”
塔利斯也做出过相似的预判。据说他让他的朋友们把他埋在米勒托斯境内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说有朝一日那里将成为米勒托斯的大广场。艾皮美尼德深受雅典人的敬仰,城邦对他馈赠甚厚,但他只接受了一支从圣树上折下的橄榄枝,便启程回国了。
XIII如今,库伦党人之乱已经结束,不洁之人也已遭到放逐,雅典人又陷进到原来的政体之争中。国家社会构成复杂,党派林立。山地派拥护民主制,平原派赞同寡头制,海滨派则支持建立一个混合制政府,各方互相掣肘,谁也不能占上风。当时,贫富分化现象已经登峰造极,城邦危如累卵,看来除非诉诸专制暴力,骚乱不可避免。所有的人都欠富人钱,他们要么为债权人种地,把收成的六分之一交给富人,因而被称为六一农或者泰特,要么以身抵债,在国内为奴,或者被卖到国外。有的人被迫卖儿卖女,法律对此并不禁止,有的人为躲避债权人的酷刑而逃离家乡。但是大多数勇猛者开始联合起来,互相鼓励,共同对抗债权人。他们在觅觅一个可以领导大家解放被定罪的债务人、重新分配土地和变革政府的带头人。
XIV 这时,最有知识的雅典人发现,梭伦是所有人中唯一没有陷进麻烦的人,他既没有参与富人对穷人的盘剥,也没有像穷人那样捉襟见肘,于是他们敦促他出来挽救城邦,弥合纷争。列斯波斯人帕尼亚斯说,梭伦为了挽救国家,对双方耍了一个花招。他私下答应穷人重分土地,又答应富人要保护他们的债权。梭伦自己却说,他起初不情愿参与国家事务,因为他对一方的盛气凌人和另一方的贪心都感到担心。不过,他还是继菲隆布罗托之后当选执政官,担任仲裁人和立法者。富人选他是因为他富有,穷人选他是因为他老实。
在选举前外面时髦着他的一句话:均衡才会协调。这句话让贫富双方都很称心,一方认为他的意思是财富公平分配,另一方则认为他的意思是财富平均分配。因此,双方都抱有很高的期看,城邦的头面人物敦促梭伦称王,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方式施政。许多平民也感到,如此大的变革很难通过正常法律程序和理性争论来实现,也期看把国家交给一个公平睿智的人。有人说梭伦从德尔菲求得如下神谕:
“掌舵正中心,
万众必影从。”
他的好朋友们都责怪他,说他因为厌恶僭主的恶名而拒绝成为君主,其实统治者的美德可以使君权获得合法性。欧伯亚已经有过先例,他们选了廷农达斯为王,米图利尼人也拥立皮塔科斯。但是这一切都不能动摇梭伦的决心。据说他是这样答复友人的,僭主的宝座确实很风景,可那位置一旦坐上往,就下不来了。他在给伯科斯的诗中这样写道:
“个人毁誉安足论?
只愿国家免沉沦。
暴政血腥吾所耻,
清白为人终不悔。”
由此可见在发布法律之前他就已誉满天下。他记下了那些嘲弄他拒绝集权的话:
“梭伦空想无心机,
天赐良机等闲视。
鱼进罟中网不收,
瞻前顾后缺心智。
天若赐我富与贵,
洪水滔天亦无悔。”
XV 这就是他笔下许多低水平的人对他的看法。不过,尽管他拒绝称王,做起事来可不模糊,他既不对权贵低声下气,也不往迎合那些抉择他的人。从前行之有效的法律,他不做任何变动,担心:
“国家纷扰无止息,”
而自己又没有能力革故鼎新,安邦定国。他尽量摘用说服的方法,但对那些冥顽不化的人,他就摘取逼迫手段,正如他自己所说的:
“强力正义不偏废。”
所以后来当被问到是否已为雅典人制订了最好的法律时,他回答道:“是他们可以忍受的最好的法律。”雅典人善于和稀泥,用好听和中性的辞藻来表达不好的东西,比如,他们把娼妓喊女主人,把贡赋喊关税,把驻军喊卫队,把监狱喊卧室,梭伦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把破除债务称为“塞萨克泰”,意思是“解负”。他的第一项决定就是免除所有债务,将来任何人都不得以债务人的人身作抵押。安卓提昂等人则认为,梭伦并未破除债务,他只是减免了利息,这已经使大众非常称心了。因此,雅典人把这一善政与同时实行的增加货币单位、提升币值一起合称为塞萨克泰。从前一米那等于七十三德拉克马,现在改为一百德拉克马。虽然支付的钱数一样,但是价值已经减少,这对需要偿还大额债务的人相当有利,而债权人也不受缺失。
但是大多数人都赞同所谓塞萨克泰就是取缔债务,梭伦有诗为证:
“我推倒压在她身上繁重的债台,
这片受奴役的土地重新焕发出自由的神彩。”
他赎回了一些因为负债而被卖到国外的人:
“飘泊异国无数载,
乡音已忘口难开。”
他还解放了一些人:
“曾经为奴任欺凌,
一朝飞鸟脱樊笼。”
他正在筹划这件事的时候,一件最恼人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他决定破除债务、考虑以何种方式开始更为妥善的时候,曾经向他非常信赖的朋友科农、克莱尼亚和希波尼科斯透露,他不预备涉及土地问题,只想取缔民众的债务。他们却利用这一内幕消息,赶紧借了很多钱,买了一些大农庄。法律发布后,他们守着自己的财产,拒绝还钱。这为梭伦招来大量的怀疑和不满,以为他不是被人利用,而是共谋。不过他很快洗清了这一嫌疑,他依据法律的规定,免除了他的债务人所有的债务,总共是五塔兰盾。而据罗德斯人波吕泽洛等人的说法,这笔债务达十五塔兰盾。不过他的那几个朋友从此就被大家称为克雷奥科皮代,也就是骗子。
XVI 他哪边都不讨好,富人因失往金钱而愤怒,穷人原本期看重新分配土地,像吕克戈在斯巴达那样均贫富,因此也不兴奋。但吕克戈是赫拉克利斯第十一世传人,统治斯巴达多年,声看卓著,宾朋众多,势力强大,这些都对他的变革有扶助。他更多的是使用逼迫手段而非说服,甚至于被打瞎了一只眼睛,因此,他可以运用最有效的手段来保护国家的安全与协调,达成均贫富的变革目的。
梭伦只是一个资产中等的公民,同胞们的期看和信赖是他唯一可以凭借的力量,他的政改注定达不到吕克戈那样的高度。但他还是竭尽全力。他得罪了大多数人,他们本来期待着另外的结果。他感慨道:
“昔日颂歌不绝口,
而今相逢如寇仇。“
他说,假如有人获得他那样的权力,一定会:
“舞权弄柄乱法度,
中饱私囊不餍足。”
然而不久,民众开始感觉到变革带来的好处,他们抛开自己的不满情绪,举行祭神活动,名之曰塞萨克泰,选举梭伦重组城邦政府,为城邦立法。梭伦被授予至高无上的权力,由他对城邦行政机构、公民大会、法庭和议会发号施令,确定它们的人数、开会次数、作为任职资格的财产数目等。他可以自主决定现有国家制度的存废。
XVII首先,他破除了德拉科⑤法,只保留其杀人罪部分。德拉科法过于峻刻,惩罚太严厉。几乎所有的犯罪都适用死刑,甚至连游手好闲都会被处死,偷棵卷心菜或者一个苹果的小偷,与犯有渎神罪或者谋杀罪的巨奸大猾受同样的刑罚。因此,后世的德马德嘲笑道,德拉科的法律是用血水而非墨水书写的。一次有人问德拉科,为什么在大多数犯罪案件中都适用死刑,他回答道:“小罪该死,至于大罪嘛,我还没有找到比死刑更重的刑罚。”
XVIII其次,梭伦期看,行政部门陆续由富人掌管,但是答应民众进进其他政府部门。因此,他对公民的财产进行了一次普查,年收进达到五百梅丁诺(八千五百公斤)干湿粮食或等值财产的公民被列为第一等,称为五百斗级。那些有能力饲养一匹马,或者年进三百梅丁诺的,列为第二等级,称为骑士级。第三等级年进二百梅丁诺,称为双牛级。其余的人统称泰特,亦即帮佣,他们不能担任行政职务,但是可以参与公民大会,可以做陪审员。一开始陪审员的权力并不起眼,可是后来人们却发现这其实是一项浩大的特权,因为几乎所有的纠纷最后都要由陪审团来裁决。就连分派给执政官审理的案件,他也答应向法庭提出上诉。
此外,据说他还把法律的措词写得模糊其辞,目的是为了增加法庭的权威性。因为,假如争议不能依据法律条文来评判,就只能交由陪审团裁决,这样在某种意义上,陪审团就成了法律的主宰。关于这种权力平衡机制,他是这么说的:
“民众权力得加强,
豪富亦不失尊严。
我把盾牌置中间,
各守本分勿相残。”
为了保护处于弱势的平民,他放开了对侵害行为的控诉权,假如有人被打伤打残,或者遭受其他暴力侵害,任何有意愿和能力的人都可以起诉加害人。这样做的目的是让全体公民习惯于对彼此间所受的侵害感同身受,同仇敌忾。他有一个说法和这一法律精神相吻合,当被问及什么样的城邦治理得最好时他说:“没有受到侵害的人和受害者一样,积极惩罚不义行为,这样的城邦治理最好。”
战神山(阿雷奥帕戈斯)
XIX 他设立阿雷奥帕戈斯(元老院),成员由担任过每年一选的执政官的人组成,梭伦曾经是其中的一员。他发现破除债务后民众变得跋扈起来,于是又设立了一个四百人议会,四个部落各出一百人,其职责是审查即将提交民众审议的一切事务,确保只有在经过议会审查的事项才可以提交给公民大会。他指定上议院即阿雷奥帕戈斯作为法律的监护者,认为城邦由两个议会来掌管,就像船上的锚一样,可以使国家少受动荡,民众也会更加稳定。
人们普及认为梭伦创设了阿雷奥帕戈斯,这似乎得到了确认,因为德拉科没有提到过这一机构,而是把所有谋杀案件交给艾佩台(刑事法庭)处理。但是梭伦在法表第十三的第八条有这样的话:“在梭伦任执政官之前被褫夺公权者,着即恢复公权,因犯杀人、谋杀或图谋颠覆政权罪而被阿雷奥帕戈斯、刑事法庭或者王者执政官判刑、在该法发布时仍在流放中的人除外。”这似乎又展示阿雷奥帕戈斯在梭伦变法之前就已存在,因为假如阿雷奥帕戈斯是由他创设的,那么谁会在这之前就被该机构判刑?当然也可能是法律条文有所省略,不够正确,或许条文应该是这样的:“本法发布后,那些被阿雷奥帕戈斯、刑事法庭或者王者执政官判刑的人,其刑罚陆续有效,其他人则恢复公权。”这个问题还请读者自行推断。
XX 在他订立的其他法律中,有一条规定显得特殊古怪,那就是所有在叛乱中保持中立的人将被褫夺公权。他似乎不能容忍任何公民对公共利益漠不关怀,成天蝇营狗苟,以不分担国家忧患为荣。他期看所有公民立刻加进正义的一方,扶助他们,与之共患难,而不是坐看成败,明哲保身。
有一项法律似乎既荒唐又愚蠢,该法答应女继续人在其丈夫性无能的情状下与他的近亲属同房。然而,也有人说这项法律是为了对付这么一些人,他们明知自己不适合结婚,却为了财产而钻法律的空子,违反人性,与女继续人婚配。如今,既然法律答应她无视他的存在而与自己钟意的人相好,那么他要么结束婚姻,要么忍辱保护,为自己的贪心和明知故犯付出代价。此外,该法把女方的抉择限定在丈夫最亲近的亲属中,从而保证将来所生的孩子源于相同的血脉。有一条法律规定新郎新娘应该关在一个房间里,一起食一个榅桲。法律还规定,丈夫每月必须和女继续人同房三次。因为,即使不是为了生孩子,这也是一个丈夫对自己温存娴淑的妻子所应有的尊重和爱意。这还有助于消除彼此之间的龃龉,避免由小吵小闹发展到关系破裂。
在其他婚姻法中他禁止置办嫁妆,妻子可以做三套衣服,可以有一些日常用品,这是法律答应的全部。因为,他反对婚姻以牟利为目的,期看男女结合完全出于纯洁的爱情和生儿育女的需要。
狄奥努修的母亲让他把自己下嫁给他治下的一个年轻人,狄奥努修说:“没错,我当僭主是破坏了我国的法律,但是我不会错上加错,用一桩年龄上不般配的婚姻往破坏自然法。”城邦不能答应这样的紊乱状态出现,也不能答应年龄不般配、没有感情也不能履行夫妻义务的婚姻,因为这种婚姻目的不纯,也不能生儿育女。任何一个有远见的行政长官或者立法者在碰到一个想娶少妻的老头时,都会把菲洛泰特斯在悲剧中所听到的话转告他:
“想老牛食嫩草,你也配!”
假如他看到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老富婆生活在一起,食得油头粉面,就应该把该男子弄走,配给一个年龄相当的女性。这个话题就谈到这里。
XXI 梭伦另一项值得称道的法律是禁止人们对死者说三道四。死者为大,不应移弄已故之人的是非,这也是阻止矛盾延续的政治策略。他还禁止人们在寺庙里、法庭上、国家机关或在运动会上诋毁活着的人,否则就必须给对方三德拉克马,并上交国家两德拉克马。无法掌握自己的情绪是本性柔弱和短缺教养的表现,总是克制住冲动是很难的,对某些人来说简直不可能。立法者的目的是杀一儆百,而不是以法责众,因此法律必须从可行性着眼。
他关于遗嘱的立法也广受赞誉。在他之前,法律不承认遗嘱,一个人死后,全部财产回他的家人。梭伦答应一个没有子嗣的人把财产赠与他所属意的人,这表明他把友情看得比亲情更重,让每一个人成为自己财产真正的主人。不过他对遗产赠与是有限制的,只有那些未被疾病、药物、拘禁、武力胁迫或者妻子的枕边风所扭曲的遗嘱才会得到法律的保护。人们有理由信赖,唆使和胁迫一样坏,哄骗与乘人之危、奉承与强迫之间并没有太大区别,二者都会使人丧失理智。
他规范了妇女在旅游、节庆和丧葬方面的举止,禁绝任何不合时宜或者奢华的东西。她们外出旅行时,携带的衣服不能超过三件,食品和饮料的价值不得超过一欧波尔,提篮高度不得超过一尺,夜间外出要乘坐带灯笼的马车。服丧者撕扯自己以引起别人的同情、背诵老套的挽歌以及请人哭丧都是被禁止的。他也不准他们杀牛祭奠死者,随葬衣物不得超过三件,除参与葬礼外,不得探访别人家的坟墓。这些行为大多也在我们的法律禁止之列,区别只在于我们的法律加了这么一条,丧葬奢华是柔弱无能的表现,将被交给妇女品行监督员进行处罚。
XXII他注重到,追求安居乐业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涌进阿提卡,而国内多数地方土地贫瘠,物产不丰,海上商人不情愿把货物输送到没有东西可以交换的地方。因此,他鼓励国民经商。他制定了一条法律,规定假如父亲没有教会儿子一门行当,儿子将来可以不用赡养父亲。在斯巴达,吕克戈清空了城市里所有的外国人,他们所拥有的土地就像欧里庇得斯所说的:
“土地广袤,可容纳双倍之人口。”
更重要的是斯巴达四周劳动力充足,他们一刻不得闲,长期繁忙的劳作摧毁了他们的反抗意志,从而使得斯巴达人可以不事耕作或者手艺,专注于军事技能的培植。但梭伦是依据国情制定法律,而不是让国情适应法律,他看到国家的农地刚够养活农民,根本不足以养活一大群无所事事的人,因此提高工商业的地位。他命令元老院调查每个人的谋生手段,对游手好闲的人施以惩罚。
据本都的赫拉克莱德说,他还制定了一条更为严厉的法律,规定,非婚生儿子没有义务赡养其父亲。因为一个人既然抉择了不名誉的两性结合方式,就表明他找女人不是为了生儿育女,而是为了取乐,因此,他必须受到应有的惩罚。他被剥夺责怪孩子的资格,因为他使孩子一出生就蒙受耻辱。
XXIII总体而言,梭伦有关妇女的立法是最希奇的。他答应任何人杀死被当场挠获的奸夫,但是又规定,任何人强奸一名自由妇女,只需缴纳一百德拉克马的罚金。诱奸一名妇女,罚金二十,卖身者也就是娼妓除外。出卖自己的女儿或姐妹是非法的,除非她被发现有婚前不洁行为。同样的罪行时而严惩不贷,时而轻描淡写,只是处以罚金,有如儿戏,在如今看来简直不可思议。或许当年雅典人穷,罚金刑更能令他们痛彻肌肤。
在估算祭品的价值时,一只羊和一梅丁诺谷物都是值一德拉克马。地峡运动会获胜者的奖金是一百德拉克马,奥林匹克运动会获胜者的奖金是五百德拉克马。杀死一只狼可得五德拉克马,一只狼崽可得一德拉克马,据帕勒隆人德美特里说,前者的价值相当于一头公牛,后者相当于一只羊。在梭伦法表第十六中所规定的上等牺牲的价钱自然比普通祭品要贵得多,但是和现在比还是很低的。雅典人的土地更适宜放牧而非耕种,自古以来他们就是狼的仇敌。
有人说雅典部落的名称不是取自伊昂儿子们的名字,而是以他们各自所从事的职业来命名。士兵喊霍普利特,工匠喊厄加德,其余两个职业,农民喊格德昂特,牧人喊埃吉科雷。雅典只有为数不多的河流、湖泊和大的山泉,很多人从井里汲水,因此有一条法律规定,假如在一希皮孔即四斯达狄昂(零点八公里)以内有一口公用水井,所有的人都应该从这口井汲水。在此距离之外的人,应该自己挖井。假如挖到十觅(十八米)深还没有找到水,就可以从邻居的井里天天取四加仑半(二十升)的水。梭伦认为明智的做法是只救急,不帮懒。
在有关植树的政令里,梭伦也展示出精湛的技艺。他规定,任何人不得在距离邻居的田地五尺(一点五米)的领域内种树。假如种的是无花果或者橄榄树,距离不得小于九尺。因为树根会伸得很远,还会吸走养分,甚至释放有害气体,距离太近会给别的树造成损害。挖坑或者挖渠与相邻产业的距离不得小于坑渠的深度。养蜂人必须将自家蜂房放置在距离他人蜂房三百尺以上的地方。
XXIV他只答应出口橄榄油,那些出口其他果实的人要么接受执政官的诅咒,要么缴纳一百德拉克马罚金。这条法律就写在法表的第一部分里,因此,假如有人说出口无花果曾经是非法的,你可别不信赖,那些举报这类违法行为的人被称为马屁精。他又制定了一项牲畜伤人的法律,其中一条规定,假如一只狗咬伤了人,狗主人就必须在狗的脖子上拴一根四尺半长的木头,真是别出心裁。
关于移民回化的法律则毁誉参半。他只答应那些被自己的国家终生流放或者跟随全家到雅典谋生的人成为雅典公民。他这么做不是想让外国人看而却步,而是期看他们能够安居乐业。同时他信赖,那些被迫或者自愿离开自己国家的人会对雅典更加忠诚。关于公共聚餐的法律也极具梭伦特色,该法规定,假如一个人经常来参与公共聚餐,或者受到邀请却拒绝参与,都要受罚,在梭伦看来,前者太贪心,后者藐视国家。
XXV 他规定所有法律的有效期是一百年,法律条文写在木板或者卷轴上,名之曰“阿克宋”,安装在长方形的框子里,中间有根轴,板子可以翻动。一些残片保存至今,可以在雅典的市政厅里看到。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说法,这些书写法律条文的板子被称为“库贝斯”,喜剧家克拉提诺有诗为证:
“梭伦立法成往事,
人间空遗库贝斯。
木制法表世无匹,
如今堪作煮豆萁。”
但也有人说,只有那些写着关于牺牲和宗教仪式法律的板子才是真正的“库贝斯”,其余的都是“阿克宋”。议会全体成员共同宣誓批准这些法律,每个司法官在大广场的祭坛上宣誓,假如违反任何法律条文,将向德尔菲的阿波罗神庙奉献一座与自己一般大小的金像。
他注重到日历的紊乱,看到月亮与太阳的升降并不总是一致,月亮经常在同一天运行在太阳的前面,因此他把这一天喊做“新旧交汇日”,该日之前为旧月,之后为新月。他似乎是第一个理解荷马诗句含义的人,荷马诗曰:
“旧月已逝新月来。”
他把这天以后称为新月。到第二十天的时候,他不再往前数,而是往后数,就像月亏一样,直到这个月的第三十天。
法律发布以后,天天都有人来找梭伦。有赞扬新法的,也有指责的,有的意见删除某些条款,有的则意见加进某些条款。很多人指责他,要求他就某段法律的意思作出阐明。他知道做这种事毫无意义,不做又会招致埋怨。他期看摆脱这种困境,逃离一切非议和责难。他曾经说过:
“众口难调军国事。”
为了给外出旅行找托词,他购买了一艘商船,向雅典人请了十年假,然后就启程了。他期看等他回来时,国人已经适应了他所制定的法律。
XXVI他出行的第一站是埃及,他说他住在:
“地接尼罗河口,
岸喊卡诺帕斯。”
他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与赫利奥波利斯人塞诺菲斯以及萨伊斯人宋奇斯一起研究哲学问题,他们都是埃及最有学问的祭司。据柏拉图说,梭伦从他们那里听到了亚特兰提斯的故事,并把故事写成了诗,预备介绍给希腊人。
他从埃及前往塞浦路斯,当地国王之一菲洛库普罗斯将他奉为上宾。菲洛库普罗斯统治着一座小城市,该城为帖修斯之子德莫鹏所建,靠近克拉琉斯河,地势险固,但是出进不便。王城下面有一片开阔的平原,梭伦劝导国王在那里建一座更加舒适宽广的城市。他留在那里,扶助聚集居民,将城市建设得既方便防备又利于生活。许多人蜂拥而至,投靠菲洛库普罗斯,他的城市设计成为其他国王模拟的对象。为了对梭伦表达敬意,国王把城市的名字由埃佩亚改为梭利。梭伦在致菲洛库普罗斯的挽歌体诗中提到了这座城市,诗曰:
“祝君长寿永为王,
子孙袭位梭利城。
我今辞君离塞岛,
愿君借我一帆风。
新王新城新气象,
长风送我返家邦。”
克罗索斯炫耀财富
XXVII有人认为关于梭伦与克罗索斯会面的记载与年表不符。然而这个故事闻名遐迩,人们又言之凿凿,和梭伦的性格又是如此契合,配得上他精湛的聪明和伟大的灵魂,我没有理由拒绝收录。的确,它与众多学者试图加以规范的某些年表准则不相符,不过直到今天,他们也没有就所争议的问题达成共识。他们说,梭伦应邀访问克罗索斯时,那情形就像是一个内陆人第一次看到大海,认为自己所见到的每一条河流都是海洋。当他在宫殿中走过,看见许多贵族衣着光鲜,被一大群卫兵和仆从簇拥着,便以为他们都是国王。最后他被引见给克罗索斯,他看到的是一个浑身上下缀满各种奇珍异宝、穿着紫衣、披金戴银的人,好一派华贵的景象。
梭伦走到他面前,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惊诧,也不说克罗索斯想听的恭维话,反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庸俗奢华的排场不屑一顾。克罗索斯命人打开他收躲财宝的全部屋子,不由分说,就带着梭伦参看他的奢华家具和琳琅满目的奢华品。梭伦第一眼就已经把他看透,参看完毕,克罗索斯问梭伦是否知道有谁比他更幸福。梭伦回答道,他知道一个人比克罗索斯幸福,此人是他的同胞公民,名喊特洛斯,是一个老实的人,孩子很有出息,家境殷实,后来在战场上为国捐躯了。克罗索斯认为他不以金银财宝的数量作为衡量幸福的尺度,居然对一个权倾天下的帝王视而不见,却对一个穷酸平民的死活如此看重,是一个没有教养的傻瓜。
不过,他还是接着问梭伦,除特洛斯外,还有谁比他更幸福。有,梭伦回答道,克利奥比斯和比顿是一对友爱的兄弟,对他们的母亲很孝顺。有一次他们的母亲乘坐的牛车走得太慢了,他们就把自己套上车,拉着母亲往了天后庙。她的邻居们都说她是个幸福的人,她自己也非常兴奋。祭奠和宴享结束后,他们躺下休息,就再也没有站起来,他们在颂扬声中安详地死往。“怎么,”克罗索斯发火了,“你认为我们这样的人不幸福?”梭伦既不想奉承他,也不想进一步激怒他,于是回答道:“国王陛下,我们希腊人天赋适中,因此我们只懂得乐天知足,而短缺高贵庄重的聪明。我们见多了世事无常,所以不敢因一时的富有而骄矜,也不会羡慕他人的幸福。因为,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个人只有到死都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我们方能称其为幸福之人。假如一个人春秋鼎盛,尚未盖棺定论,就贸然称之为幸福之人,这就好比一个摔跤手还在竞技场上搏杀,就公布他获胜并给他戴上桂冠一样,既不保险,也难以令人心服。”言毕,梭伦告辞,克罗索斯受了点刺激,但并没有学到什么东西。
克罗索斯碰到居鲁士大王
XXVIII寓言作家伊索受克罗索斯之邀,当时也在萨迪斯,受到国王很高的礼遇。见梭伦受到恶劣对待,他感到十分关怀,就劝梭伦道:“梭伦啊,以后和国王说话,要么简短,要么有趣。”梭伦回答道:“不,要么简短,要么有理。”当时,克罗索斯很藐视梭伦。但是,后来他被居鲁士打败,失往了自己的国家,成了俘虏,被判处火刑,当着全体波斯人和居鲁士的面,被绑到柴堆上,这时,他使尽平生气力大喊三声:“梭伦!”居鲁士大惊,连忙派人往问克罗索斯,这个他死到临头还在唤唤的梭伦是何方神圣。克罗索斯向居鲁士讲述了全部经过,他说:“他是我请来的一位希腊智者,但我不是要向他请教,或者拾遗补阙,而是想让他看看我有多幸福。现在看来失往的不幸比拥有的快乐大得多,因为当我拥有的时候,这一切只是看起来很美,而当失往时,却是一场难以忍受的实实在在的灾难。梭伦见微而知远,预见到了今天的结果,要我善始善终,人生无常,不要忘乎所以,狂妄自大。”居鲁士比克罗索斯更聪明,看到梭伦的预言成为现实,顿起兔死狐悲之感,他不仅免除了克罗索斯的刑罚,而且终其一生待若上宾。因此梭伦又获得一项荣誉,只用一席话,救了一个国王,还教诲了另一个。
佩西斯德拉托在假女神的陪伴下返回雅典
XXIX梭伦走后,纷争又起。吕克戈领导平原派,阿尔克迈昂之子梅加克利领导海滨派,佩西斯德拉托领导山地派。山地派由最穷的泰特人组成,是富人的劲敌。此时,虽然新法还在施行,但是人心思变,各派都想从变革中获益,借此压倒反对派。在这种情状下梭伦回到雅典,受到各方的尊敬。他年事已高,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活跃,向民众发表演说。但他还是私下与各派领导交谈,试图弥合分歧。佩西斯德拉托显得最温顺,他说话圆滑而迷人,对穷人很友善,其仇富情绪也是有节制的。对于自己天生不具备的东西,他很善于往模拟。他被认为是一个谨慎守规矩的人,热爱平等,反对改变现状,因而比任何人更受信赖。他骗过了大多数人,但是梭伦很快就看穿了他,比所有人都早一步发现他的图谋。不过,梭伦并没有因此而嫉恨他,而是试图让他谦恭些,舍弃自己的野心。梭伦经常对他和别的人说,假如他能够放弃野心,治好自己的专制妄图症,那么他就是雅典最高贵和最优异的公民。
此时,帖斯比斯开始演悲剧,这一新奇事物吸引了许多看众,但是还没有成为竞赛项目。梭伦生性好学,如今岁数大了,生活悠闲安闲,享受着音乐与美酒,就往看看帖斯比斯的戏剧。按照古老的习惯,帖斯比斯自编自演。演出结束后,梭伦问帖斯比斯,在这么多人面前撒这么多的慌,是否会感到羞耻。帖斯比斯答道,在戏剧里这么做不会有什么坏处。梭伦激动地以仗触地道:“唉,假如我们赞赏这样的戏剧,那么总有一天,我们会看到戏剧中的谎言在我们的生活中出现。”
XXX佩西斯德拉托有意刺伤自己,然后被人用马车拉着来到大广场。他挑拨民众情绪,让大家以为他是因为政治原因被对手所伤。人们群情激奋,发出了怒吼。梭伦走近佩西斯德拉托,对他说:“希波克拉特之子啊,你这出荷马的《奥德赛》演得可不怎么样啊,奥德修哄骗的是他的敌人,你哄骗的可是自己的同胞啊。”此事发生后,民众急于保护佩西斯德拉托,于是召开公民大会,有个喊阿里斯顿的人提议,答应佩西斯德拉托建立一支由五十名持棒者组成的卫队。梭伦表达反对,如他在诗中所说的那样:
“巧言令色你偏信。”
又说:
“单个精似狐狸,
一起蠢过喊驴。”
看到穷人都对佩西斯德拉托言听计从,已经蠢蠢欲动,富人们出于惧怕,都抉择明哲保身,他愤然离往。他说他比一些人聪明,比另一些人有种,意思是比那些不明就里的人聪明,比那些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不敢反抗暴政的人勇猛。法案获得通过,却对持棒者的人数不加限制,听任佩西斯德拉托随意招募,最后他占据了雅典卫城。
此事发生后,全城骚然,梅加克利和他的全家立刻出逃。梭伦尽管年迈,也没有人支持他,但他还是来到大广场,向市民们发表演说,他一方面责怪他们愚蠢怠惰,一方面敦促他们不要乖乖地把自由拱手相送。就是在此时他发出了那令人难忘的呐喊,当初,暴政刚刚露头,你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其扑灭,如今,暴君已经强大,需要更大的行动才能将他摧毁,但也因此而更加荣耀。没有人敢站在他的一边,他回到家里,把武器移出来放在门廊里,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已经为救国护法尽了力。”就不再说话了。他的朋友们劝他逃走,被他拒绝了。他写诗责怪雅典人,诗曰:
“受苦何得有怨尤,
懦夫不配享自由。
暴君手握权柄日,
便是枷锁上身时。”
XXXI许多人告诉他僭主会因此而取他性命,问是什么使得他如此直言无忌,他回答道:“我的年龄。”佩西斯德拉托掌权后,对梭伦百般殷勤,敬重有加,时常派人探看,梭伦也给他提意见,并且赞同他的许多做法。他保留了梭伦的大部分立法,不仅自己遵守,还迫使他的朋友们共同遵守。尽管他本人已经取得绝对权力,但是当有人向阿雷奥帕戈斯控告他犯有谋杀罪时,他还是静静地出庭为自己辩护,不过控诉人并没有到庭。他增加了一些法律,其中有一条规定,在战争中致残的人由公帑供养。据本都的赫拉克莱德记载,这是佩西斯德拉托效仿梭伦之所为,后者曾在帖西帕斯致残案中发布过相同的法令。帖奥普拉斯多说,反懒散法是由佩西斯德拉托而不是梭伦制定的,该法让雅典的土地变得更加多产、城邦也更加安宁。
这时,梭伦舍弃了他已经开始的雄伟史诗《亚特兰提斯》的创作,这个故事是他从萨伊斯的智者那里听来的,他认为雅典人应该了解这个故事。柏拉图说,他之所以舍弃是因为没有时间,而真实原因是他年事已高,担心完不成这样一部鸿篇巨制。事实上他相当清闲,有诗为证:
“岁月渐老,知识常新。”
又:
“酒神常相伴,
缪斯娱我心。”
消失的亚特兰提斯
XXXI柏拉图接过了亚特兰提斯的故事,仿佛继续了一处风水宝地。他建起了雄伟的门廊、高大的院墙和宽敞的庭院,都是从未在任何故事、寓言或者叙事诗中出现过的。但是他开始得太晚了,没能在往世前完成他的著作,给读者留下了永远的遗憾。假如这部著作得以完成,读者从中获得的称心将是无与伦比的。正如未完工的雅典奥林匹亚宙斯庙一样,亚特兰提斯是柏拉图所有伟大著作中唯一没有完成的一部。
据本都的赫拉克莱德说,梭伦在佩西斯德拉托当政后又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据艾雷索斯人帕尼亚斯说,他只活了两年不到。佩西斯德拉托在科米阿斯任执政官期间成为僭主,依据帕尼亚斯的说法,梭伦在赫格斯德拉托接替科米阿斯任执政官的那一年往世。有关他的骨灰被撒在萨拉米斯四周的说法十分怪异,宛如寓言故事,不可轻信。然而这个说法却出自许多伟大学者之口,其中之一便是哲学家亚里士多德。
注释
①梭伦生于公元前638,卒于公元前558年,是雅典政治家、立法家和诗人。
②科德罗斯是公元前1089-1068年传说中雅典最后一任国王。
③佩里安德是公元前六世纪科林斯僭主,希腊七贤之一,在他的统治下,科林斯成为古希腊最充裕的国家。
④公元前632年,库伦等人企图武装夺权,但以失败告终。库伦兄弟逃脱,其党羽被处死。
⑤公元前7世纪雅典立法家,制定了古希腊第一部成文法,该法以严苛著称。